期中考试结束，秋光和秋月的班主任，发现他们两人成绩进步明显，尤其是秋光，数学不及格可以直接窜到八十分。她有听他们说，现在周末有人免费辅导他们。她从他们跟同学聊天中，隐约听到“橙子哥哥”“大学生”“数学专业”这些信息。这免费辅导这么厉害？班主任心想。免费的话一般是亲戚吧，他们家有学历很高的亲戚吗？

秋岚和秋光、秋月都很高兴这次的好成绩，给父母打电话报喜，父母也很高兴，听说了辅导的事，对秋岚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听到是免费，又道：“你这个朋友这么好？快请人家吃饭。”

秋岚：“那给我打点儿钱吧……我靠，怎么挂了？”

秋岚决定先给高一程喜欢的作品画两张同人送给他，等自己存点儿钱再请他吃饭。高一程收到秋光秋月成绩的消息和秋岚画的同人，表示特别开心。

秋岚偶尔会跟自己那位初中同桌聊天，大部分是询问她学美术艺考以及约稿之类的事。秋岚去了她介绍的论坛与公号，约稿也约上了几个。她告诉他谈价钱时，要硬气点，不要一开始要太低。

于是，一个关于四格漫画的稿，他直接提了一页300块钱。

聊天窗口安静了好长时间。

秋岚捶捶自己的头。300是不是太多了对方是不是被我吓跑了……但并不是真的300啊是想从300开始往下压，如果对方说太多只能100，这边就说200，然后慢慢取个中间数……

对方：260如何？

秋岚：“……”

一共要十页，一页260……我要发了？？

之后，对方也如约付款了。初中同桌知道后，对他道：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她：也许是看你画工好能吸引人吧。

Glory：不、可能人家急用……

秋岚想拿稿费先给弟弟们买件新衣服，然而问他们想要什么，秋光却道：“哥我要吃关东煮！”

秋月也想吃好吃的。秋岚改主意先带他们去吃了想吃的东西。坐在麦当劳里，秋光开心地吃着从外面街旁买来的关东煮，秋月一口一口咬着软香的薯条。秋岚看秋光几乎是把丸子一口吞掉，提醒他“慢点儿吃”，然后对秋月说不够还想吃的话可以再要。秋月点点头，本来想问钱的事，但想到哥哥很少这么不眨眼地大方，这次应该不用太担心，就没说什么。

秋岚也拿了一根薯条，边吃边看手机淘宝，给弟弟们挑衣服。他往“购物车”里放了几件看中的，准备等会儿让他俩看看，然后点开微博，看到自己画的同人有人点赞转发，粉丝也多了几个；再看其他兴趣社区类APP，也有同样的情况。秋岚稍微有些自信了。给弟弟选的衣服下单后回家，他开电脑给搁置了许久的送高一程的头像勾线。到上色、调色彻底完工时，时针已经指向十点。

秋岚与高一程私聊，高一程说他现在在外面。

橙子：被我妈支出来买东西。

Glory：……这么晚买东西？

橙子：买吃的。

橙子：冰点之类的东西。

Glory：……大晚上买冰点……

橙子：大晚上的冰点店生意超好。

橙子：大晚上的喜欢吃夜宵的人很多。

Glory：……我想吃烤鸡翅（躺平

橙子：刚刚买了里脊肉吃。

秋岚心想：用不着特地告诉我。

秋岚把送他的头像发给他，同时跟他提起请他吃饭的事。

高一程说，他这个月的用餐……都排满了。

现在才月初，都排满了？大忙人啊。秋岚回“那就下个月”。他是一定要请他吃饭。高一程没回应了。秋岚猜测他应该是去看日历……不，可能正在买东西。

下一秒，高一程的头像变了。

是秋岚刚发给他的那张。

换得真快。

秋岚捧着手机，躺到床上。这张头像中的人物是右侧脸，因此高一程每一条消息气泡，都像是从头像嘴里说出来的。以后每天跟他聊天都可以这样看着……

秋岚发觉，自己的唇角一直挂着笑容。

自信过头了吧！对着自己画的头像痴痴笑个什么。

秋岚摇摇头，为自己感到脸红。高一程有回应了。两人开始约下个月一起吃饭的日期。

“我回来了。”

到家，高一程关上门，在玄关换了鞋。客厅内，宽屏液晶电视正播着综艺节目，唐雅雯坐在沙发上，在看放在自己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她身材娇小，长着娃娃脸，保养又好，一点儿也不像四十来岁的模样。有同学看到她的名字和照片，都会问高一程：“这是你女朋友？”高一程总不失尴尬回复：“这是我妈……”

他爸高建宇倒很有中年男人的样子，或者说有那种气质。言行举止稳如泰山，眼眸精锐有光，说话语调起伏不大，但也并不是不苟言笑。他与唐雅雯一起出门散步，路边搞促销的小姑娘看到她都是喊“姐姐”，看到他都是喊“叔”。唐雅雯笑了他好久，他跟人谈起来也笑说：“还好没叫‘大爷’。”

此刻，高建宇坐在她旁边，戴着眼镜看着电视，面前茶几上是一整套茶具，三个小巧的茶盏内都盛有棕绿色的茶水。唐雅雯喊高一程，伸手要冰点。高一程走到沙发旁，把东西递给她，然后去洗漱。如果等会儿父母没什么事的话，他就直接回房间了。

然而，高建宇叫住了他。

他让他坐到唐雅雯旁边那个单人沙发上，想问下他最近的行踪。高一程如实汇报，包括花了多少钱以及自己学习情况。高建宇知道他周末给两个小学生做辅导，那两个小学生期中考试成绩提高了。他点头表示“很好”。唐雅雯得意道“我儿子还是很有本事的”。接着，高建宇问薪水。高一程说：“不要钱。给他们免费辅导。”

客厅内顿时只留有电视声。

唐雅雯抬起头，看到高一程一脸淡定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品了品，什么都没说，放下；她扭头，高建宇也在看她。

他怎么可能会不要钱？高建宇看着高一程，不确信地问他：“你真的在给小学生辅导作业？”

“我是在给我朋友的弟弟辅导作业。”高一程说。

“你哪个朋友？”

“您不认识他。”

“嗯？”

“您还不认识他。”高一程改口道。

“哦……”

高建宇缓缓点头，视线慢慢转移向其他地方，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半晌，他道没什么事了，高一程可以走了。只是在他离开前，他又对他说道：“你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你觉得不会耽误你自己的前程。”

“嗯，我知道。”

高一程接着道了声“晚安”，走进自己房间。唐雅雯看着他的房门关上，转头一脸紧张地问高建宇：“他，该不会是那种‘朋友’……”

高建宇喝口茶，吁了口气，放下茶盏，然后身体后倾靠着沙发背，抱着手臂道：“只要他能考上美国前二十的大学。”

秋岚准备继续，并且大量接稿。

他想，自己现在赚的稿费，肯定还没到下个月就花完了。四格漫画那次确实是走运，现在他有的时候谈和改就花上几天时间。一周能有两百就算不错。

高一程注意到，秋岚一连几天，都是凌晨四点还在社交平台发绘画进度图。他多次提醒他注意休息，有一次强硬发消息让他“睡觉”，可是秋岚每次都是“一会儿就睡”后，继续我行我素。高一程结合以前的聊天，了解到他们父母一直对自己孩子是放养态度，不管不问。秋光秋月现在还有秋岚管，但秋岚，没人管他——他以前发烧到39度，都是自己去诊所输液；数位板是他自己存钱买；手机他是跟父母要了一点儿钱然后自己借钱买；他初中有次不吭一声自己一人跑去外地玩了两天差点儿被拐走，父母也没说什么。他已经自由散漫惯了，喜欢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听别人的话。

橙子：岚岚，你睡觉时间太少了。

橙子：你这样子不行。

高一程再次提到秋岚的主业。秋岚回道医院那边他都注意着，并讲到今天医院发生的事，说有人不想活了就在大厅那儿闹事，有人想阻止，他就拳打脚踢伤害对方。秋岚和同事以及几个患者家属最后把他按住交给警察。录完口供回来，秋岚还跟同事聊天说“那人既然想死，那我打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还手。”同事道：“大概你打得太疼了他又不想死了。”

秋岚不听高一程的劝告，并且在医院胆子还这么大。他才是不顾自己生命安危不怕死的人。高一程心里忽然莫名有一股气。他知道有不少医生因为职业缘故对生死看得很淡，但他还是生秋岚的气；他知道他们只是朋友，他没资格管他太多事，但他还是生他的气。“唠叨”会惹人讨厌，所以他通常不会说太多。别去管他。嗯，放下手机，不跟他说话，不再管他。这些他都可以做到，但是他胸腔中那股火气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秋岚觉得高一程有些奇怪。

橙子：哦。

橙子：我睡了。

高一程发送完这条消息后，再也没有动静。

也许他真的关机睡觉了。但是这个单独发出来的“哦”，怎么有种特别冷漠的感觉？他一般就算发“哦”，也是连着句子的。

秋岚愣了半天，拿起笔想画画，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一笔也没动，只是呆呆盯着电脑屏幕。

秋岚觉得自己也有些奇怪。

高一程这几天一直让他休息、睡觉。他回了几次，只感到有些累，没有特别烦，没有特别生气。奇怪。高一程说他担心他的身体。奇怪。秋岚也有其他朋友会说“担心”，但好像这个词从高一程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秋岚打开他与高一程的聊天记录：

2017-11-20

橙子 01:09:23

这么晚了。

橙子 01:09:51

岚岚快睡吧。

橙子 23:45:12

岚岚，你休息一会儿。

2017-11-21

橙子 00:31:05

岚岚，睡觉。

2017-11-22

橙子 00:39:21

睡吧。

橙子 23:50:16

岚岚你注意你的身体。

2017-11-23

橙子 00:11:38

睡了。

橙子 00:11:54

岚岚你也早点休息。

橙子 00:12:09

我担心你的身体。

橙子 04:25:18

醒来一次……岚岚你怎么还没睡？

2017-11-24

橙子 23:57:32

睡觉。

2017-11-25

橙子 00:12:51

睡觉。

橙子 00:35:43

睡觉。

橙子 23:07:29

睡觉。

他不厌其烦，重复提醒、叮嘱……等下，高一程是这么啰嗦的人吗？

秋岚猛然间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有些困难。卧槽，该不是真的熬过头了。我不会猝死吧？秋岚有点儿怕，决定先上床躺会儿。

秋岚侧躺在床，仍心慌意乱。他大口呼吸，胸膛上下起伏。闭上眼睛，他脑子里想着画画，想到高一程发来的那些消息，想到他本人。我现在是为了可以挣到请他的钱。他担心我。重复的话语。消息之间时间间隔不长。他很着急？如果我继续下去……应该没有幼稚到因为这种事生气绝交吧那个人。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更不要提绝交了。不可能。

秋岚还是没有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这种心理感到一丝恐惧。因为不知道原因。我怎么回事？我确实……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秋岚全身体温上升，比刚才更难受了。他立即想办法把这个“可能”甩掉：是我想多了。什么对他不是一般的友情，又没经历过什么患难与共生死别离，现在会经常想起他只不过是因为这几个月跟他聊得比较多而已。

秋岚打开手机，看到聊天窗口上，“橙子”两字前面的标识。

聊得确实挺多……“轮船”都有了。

不过，这样看，我也是他那边与他聊天最频繁的。

朵朵小花在心里欢快地绽放开来。秋岚控制不住地“嘿嘿”笑出声，然后咳嗽几声，用手指碰碰脸。笑得脸都是烫的，但感觉舒服一些了。秋岚伸伸懒腰，看看自己展开的手掌。接稿挺锻炼人。除了锻炼手速外，有的金主挺好还会指点形准帮忙标红线修改……好吧。秋岚决定，把目前的稿画完，就休息一段时间。为了不让自己猝死。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他使唤。

两天后的夜晚，高一程接到秋岚打来的电话：“我不小心摔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