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程从来都只问秋岚哪一天有空。

他没跟他说他今天有课。

高一程说这一节是他很喜欢的课，他想跟秋岚分享。

秋岚看着他的课本，什么函数什么公式各种因为所以，头痛起来。

秋岚是真心实意喜欢他，此时此刻也是真心实意想揍他。

高一程说很多人来蹭他们教授的课，秋岚来不会显得突兀格格不入。

“没关系，你听不懂的话可以画画。”高一程道，“我想让你陪我听课。”

“你……”

“你不是想追我吗？”高一程直视秋岚的眼睛，低声问道，“你难道不想多了解一下我？”

“……”

秋岚跟高一程走进教学楼，上楼，看到有同样背着包或者拿着课本的男男女女。

跟高一程，跟他们走在一起，恍惚之间，秋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也是一名学生。

本来，他跟他们就是同龄人。不知道的人一看，一定都会觉得他也是来上课的学生。

我是学生我是学生我也是学生……秋岚在心里默念着，没注意上到第几层，高一程不再往上爬楼，而是又握住他的手。

“你干嘛！”

也许因为教学楼空间封闭，目光容易聚集，跟刚才在大街上不一样，又或许秋岚把自己洗脑成功了。他这次吓了一跳，像中学时怕被教导主任发现早恋般，一把甩开高一程的手。

高一程没有说话，只盯着他。

秋岚瞬间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了，旁边走过的男生都好奇地扭头看向这边。

我是不是不该拒绝……

“怕你逃跑。”

高一程说着，再次上前，握住秋岚的手，扭头往教室方向走。

秋岚想张口，又闭上，老实跟着他。

比起前门，教室后门距离两人来的方向更近。刚踏入教室，座位上一些侧身坐着的，或正回头跟别人聊天的同学，目光立刻转向高一程，看着高一程牵着手带来的人。

秋岚迅速低头。

差点儿逃出教室。

高一程算得真准，死死握着秋岚的手，秋岚跑不掉。

高一程似乎什么都不在意，跟平时一样挺胸阔步地走，视线无闪躲，步伐稳稳。

每走一步，教室好像就会变得更安静一些，散乱的说话声都被聚集过来的目光取代。幸运的是，大家都很含蓄，只是这样看着，没有人直接就大声问“橙子他是谁啊”。

秋岚跟高一程走到中间一排座位，坐下。

高一程松开手，秋岚稳稳神，盯着眼前的桌子。

好久没坐大学教室这种座位了，这长条桌跟记忆里一样窄，摸起来凉凉的。这样坐在这儿，真的有种自己还是学生的感觉。

秋岚抬头，黑板赫然出现在眼前。

秋岚：“……”

前面只有一排桌子。

也就是他现在坐的是第二排。

太靠前了吧？！

“橙子！”

有人来找高一程，把某位同学的请假条交给他。

“橙子。”

后排同学拍了下高一程，指着本上一道题问他。

他们基本都无视秋岚，只看着高一程，最多往秋岚这边稍微移一点点视线。

与同学聊完天，高一程从包里掏出一份A4纸，秋岚看到这是份班级名单。

橙子果然是班干部。

在他家住的时候，秋岚就见过他统计班级人员信息做表格。

高一程想起来一件事，抬头，转向秋岚。

“岚岚。”高一程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可以做笔记，听不懂的话可以画画。”

他准备得很齐全，文具应有尽有——铅笔头削得尖锐，橡皮也是新的，签字笔笔芯完全没用过。

“……这么近我怎么可能画画！多不礼貌。”

秋岚轻拍桌子驳道，甩头看走几步就到的讲台黑板。以前在课上随手涂鸦画人体画器官，老师会觉得他在记笔记，他还没那么大的愧疚感。这陌生课堂陌生的老师……

秋岚转头看高一程：“我听不懂不能问你吗？”

高一程：“你可能会打断我听课的思路。”

秋岚：“……”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妥，高一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是课间的话可以。”

秋岚：“……哦。”

高一程侧身向另一边，跟帮自己占位的室友说话。室友目光从高一程脸旁掠过，与往这边看的秋岚对上视线。双方怔了下，然后，他对秋岚笑了笑，低头，手指指着名单上某个同学名字，告诉高一程谁谁又回老家了……谁谁请假条在他这儿……

秋岚前面的第一排，桌上放的有书，书的主人可能刚才去上厕所，现在回来了。他们背对着秋岚坐下，点开手机边看边讨论了几句网络热搜八卦，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走进教室，秋岚前面的男生在她走到面前时，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您来了。”

“今天路上人真多。”她喘口气快速说道。

“今天比昨天还多，今天天气好。”第一排的同学说。

老师把手提包放桌上，开电脑，调课件，试麦克风。高一程放下笔，检查一遍，把班级学生名单和请假条，传给旁边旁边的男生。那个男生站起来，整理下东西上前给老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走回来，声音响如沉雷使全班安静：“点下名。”

早春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树枝在摇摆，天空是干净的蓝色，有一团洁净的白云悠悠漂浮。秋岚听着跟自己无关的一声声“到”，看着自己曾经看腻的黑板电脑投影布，低着头的老师，穿着年轻休闲服的同龄人。点完名后开始上课，老师开场白，念ppt的语气，都让他想起以前上课时的场景。

大学课堂除了学的内容不一样，其他真的几乎都一个样儿。

秋岚开始认真去听老师讲的内容，结果每听一句，脑子就多出一两个“？”。

啥意思啊？她刚才说的啥？

秋岚困意上来。

昨晚睡太晚，今天又早起。

老师的声音语气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如同催眠曲，加重眼皮重量，勾出瞌睡虫。

上个月在家看《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网课，不管弹幕怎么说“一辈子热爱数学”“这个课不错讲的很棒”，秋岚依旧觉得枯燥无聊昏昏欲睡，心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理科，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理科男，也不会觉得理科有趣。

秋岚翻开高一程给自己的笔记本，手中笔杆上下小幅度挥舞摇摆，抬头，老师有偶尔望他这边看，没对他的存在感到有异，神情也不严肃，兴许是看他旁边的人，以为他也是在认真听讲。

秋岚看看前面的人，不管他们是否真的在听课，反正他们肯定能听懂吧。

如同坐在异国部落人群中一样，他们的历史文化习惯语言自己都不懂。秋岚感觉自己跟这里真的格格不入。

秋岚扭头。高一程的侧脸，没什么表情，褐色刘海轻拂眉上，眸中微微有光，一会儿垂下头，看一眼手机看看书动动笔；一会儿偏过脸不知跟同学谈论什么，唇角微微上扬，笔在手指间轻松转了一圈、两圈。

秋岚的目光在老师和他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还是留驻在他的脸上。

从未捕捉过的模样，尽收眼底。从未与他一起待过的教室，这种场景。

就像在车上时一样，他一直看着他，只不过现在反过来。

大概有几分钟后，秋岚收回视线，低头看空白的笔记本，耳旁环绕讲课声音，整个身体触碰课堂环境。

他扭头再看高一程，接着看老师与前排同学、黑板与投影布上的ppt，最后低头视线回笔记本上。

仿佛在确认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岚岚。”

下课后，跟室友他们说过几句话，高一程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背上包，叫秋岚离开教室。

走廊上都是前往厕所或楼梯的人，地板每一寸几乎都被占满。好久没有被这么多年轻人包围了。挤在他们之间的秋岚心想。医院里全是比我年龄大的。

高一程悄悄低下头，再次握住他的手。

秋岚心猛地一跳。

他去看高一程，却见对方微仰下巴，眼睛在眺望楼梯方向，好似手下根本没做什么小动作。

秋岚这次没甩开。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多数人急着下楼去食堂吃饭。也许是怕被涌动的人群挤散，他反而无意识紧紧握住他的手。

到教学楼一层大厅门口，主流分成不同支流。高一程思虑片刻，选了个方向手牵着秋岚走去。

一个人站在他们刚停留的位置，望着他们的背影。上课坐在高一程身旁的那名室友走到他身后，听到他喃喃低语：“他不是说他不谈了……”

室友站住。然后，他看到他往那边走去，看到那边远处，是高一程。

橙子不希望今天有人来打扰。他急忙上前去拦他，然而没成功。

其实一早就猜到了。他果然……

室友只得望着他远去，心想。

应该没关系吧。橙子应该会处理好，而且看着橙子喜欢的那个人蛮老实的……应该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