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扒拉着自己的织花锦荷包,珍重的找出一颗最大的桂花糖球,塞进叶忆葡嘴里。
“甜吧,表姐。”
看着姜菀孩子气的关切,叶忆葡展颜一笑,
“甜!”
很甜,衬得心底越发苦了。
叶忆葡在心底也学着他人的口气劝自己说,我这个身世,之前引诱齐淮没被打杀已是造化,有机会攀附上荣国公府,喊人表哥没被当场拒绝,已经是我的福了,怎能再肖想许多。
想完又忍不住哂笑,不知该笑他人还是笑自己,穿越过来的时日已久,身子还是软搭搭若无骨,客居公府更别提练什么举重升肌了,叶忆葡发现自己纵然有着和现代时一样敏捷机敏的头脑,却再也找不到用武之地,她的一生都被框定好了,她数着日子,等待着做填房,等待着曾赖以谋生能力的退化。
齐淮对二舅舅的打算略有耳闻,待到散场大家各自离开时,他还是寻个机会走到叶忆葡旁边,装作无意般提起这事儿。
“姨母做主,我怎敢有不愿意呢?”音色楚楚,叶忆葡不是成心要利用齐淮。
可是他偏偏要来问,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呢,叶忆葡不想放弃。
“恩,倒算不得辱没。”齐淮认真的戳着叶忆葡的心窝子。
死古板、老封建,叶忆葡默默在心底骂着,嘴上却泫然欲泣,“只要能让姨母省心便好……”
“只是,一急不如一缓。”似有深意,齐淮又留了一句话,便大步走到了前头。
叶忆葡掂量着,齐淮这人虽古板傲慢,可对她却是没坏心思的。
回去她便称了病,每日吃不下、睡不好,生生装了一个多月,才从姨母那听说,给李大人做填房怕是不成了,他旧任上犯的事发了,明明之前都打点好了的,如今却已被贬斥出京。
是齐淮做的?叶忆葡哪里敢和姨母打听。官场的事错综复杂,姨母也不一定就知晓,当然,姨夫也难说,毕竟齐淮至少那么早就知道了消息,姨夫却后知后觉的要拉拢人当自己的半个亲家,看来姨夫的官场之路确实坎坷不顺,在家中也是不受重视的,所以总是想法子要折腾点子名堂出来。
“你这一病,倒瘦了许多。”勤二夫人看着叶忆葡的如花容颜,心里有了更好的打算。
颇废了些神,勤二夫人说动了勤二爷,叶忆葡这样好看的模样,本就是要为姜勤官场结交所用,何不搏一搏,让她替姜菲去嫁给谢二郎,这样伯爵府的线算是连上了,日后伯爵府能不能再起来都不担心,亲生女儿这边还可以再挑好的。
到了叶忆葡首次拜见的日子,按照曲老太君对儿时旧友的回忆细细描摹,叶忆葡被自己姨母打扮得清丽如荷颇有故人之姿,老太君一见如故,连声唤她小荷儿,叶忆葡明白,在老太君眼里驾鹤西去的叶家奶奶也曾只是乳名小荷的小女孩儿啊。
等到众人坐下闲话时,勤二爷又提前求好友吴尚书的墨宝,给自家大哥早就打点好送了厚礼,众人一致夸赞叶忆葡,曲老太君最爱听大儿子姜勉和自己说些俏皮话,一片其乐融融逗得老太君心头大悦,最后还真就让叶忆葡顺利做成了曲老太君的干孙女,认在了姜勤名下。
姜菀很是开心,拉着叶忆葡不放,一叠声的叫她姐姐,要她陪自己去喝茶游乐。
等来到转澜庭内,认干亲的消息先她们一步早就传了进来,所有世家子弟都或真或假和叶忆葡道喜。
“要我说这老天爷啊,怎么就偏偏垂怜于你哟。”尚书令李家的千金倒是不怎么客气,
“不知是怎样的身段高招,叶姑娘不防也教一教大家,呵……”故意掩鼻笑了一通后,李千金鄙夷得看着叶忆葡,“不然这好事儿,怎么就偏偏能落到你这儿,嗯?大家说是不是啊……”
可叶忆葡却不觉得这算什么难得的喜事,不过是如傀儡般被人安排罢了,闻言心下的不爽更是不好按捺,她安静的盯着那李小姐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福气是有代价的,什么都想要的话,我怕你,付不起。”
李小姐被激怒了,立即敲打叶忆葡的身世,“孤女能出的代价,还能有什么……”但旁人看县主姜菀脸色不喜,便匆忙推搡她去一旁玩了。
身边的世家子都改成了窃窃私语,这小孤女明明面容清冷、气质孤沉,怎能看出内里攀援权势的水平一流,听说还是吴尚书极力促成的,说不定啊……
不知姨母算无遗策,有没有算到自己会被别人如此鄙夷呢,也是,自己身世低微没有体面,不值得她考虑这些的,叶忆葡的眼泪就快忍不住,她扭头想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却恰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齐淮世子殿下正坐在窗边主位,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得品茶呢,原来他也在这里。
她想起了进京前的时日,那时不论齐淮是否情愿,可终究是一段两厢安好又心怀希望的日子,差点被卖后总觉得有齐淮在,便有安稳,思及此,她看向齐淮的眼神不禁哀伤更甚,心中暗暗期待着他的回应。
那双哀而不伤、沉而有光的眸子落进齐淮眼中,令他莫名想到的是,念在进京路后半程的相安无事相伴赶路,自己是该说几句安慰叶忆葡的话,可他偏偏也觉得李侍郎的女儿说的没错,若不是叶忆葡还折腾着想攀高枝,外祖母怎会凭白无故的认干亲呢。
折腾,越是低位的女子越喜欢折腾些什么出来,生怕人看不到似的,那心思就如同司马昭之心,在上头的人眼里简直就是路尽人知,想到这里齐淮莫名又有点动气,面上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柔和消失,只默然的用口型对她说,“恭喜。”
好一个恭喜,叶忆葡忍了又忍住的眼泪,忽的于这一刻就砸了下来,齐淮补刀的水平堪称一流,生怕自己会忘记他是如何看轻自己的。
她扭过头坐下不肯再看齐淮一眼,而那泪却砸得齐淮心底有些发慌,看众人的注意力被那边刚到的人吸引后,他顺手拿起身边盒子里的手帕,假装路过,丢到叶忆葡手上。
指尖捏起被齐淮丢到胸前的手帕,上面还似乎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香气,手帕哎,在古代可是定情信物啊,叶忆葡心底一暖,登时忘记了方才被讽刺的不悦,甚至还有半分娇羞附上了桃腮。
“谢”字都出口一半了却被叶忆葡生生咬住唇撤回了,她欢欢喜喜一抬头看到的是,世子殿下自己的手帕仍好好地别在袖边,上边礼王府的刺绣虽小却分明,再低头看自己这方帕子光秃秃没有刺绣、甚至做工也不对,叶忆葡还能不明白么。
他可怜自己,却又防着自己。
叶忆葡的心似刚刚暖热便被浇透了的银碳,此刻只剩下气愤羞辱的浓烟冉冉,熏得她脏腑生疼眼底通红,她立即把那手帕摔了回去,下意识握拳重重锤向旁边的桌案,桌案纹丝不动肯定不会皮外伤,可这柔嫩的小拳头登时就红了一片,叶忆葡想念自己以前那刚健的拳头了,也好在这小拳头毫无气势,身份,她得记得自己的身份。
碍于自己的身份又怎敢如此直愣的下世子脸面,只好嘀咕着找补了一句,“什么臭男人用过的,我不稀罕。”
齐淮回她,“我看着他新买的,还未用过。”
他的理直气壮让叶忆葡忽然就装不下去,她缓缓起身朝外,冷漠的留了一句,“世子殿下,我缺少的可不是这随便一块帕子。”
我缺少的东西,你若不想给,便不要再来招惹我。
看叶忆葡要走,齐淮不自觉挪动了脚尖似乎要跟过去,又莫名听懂了叶忆葡的话外音,只能驻足,看她离去。
这个女子忽而娇柔谄媚,忽而清冷自持,齐淮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
有时齐淮甚至怀疑,自相矛盾的是自己,明明自己并不贪恋美色,初见她明明毫无感觉甚至觉得胭脂俗物,可现在,怎么只是见了她,便觉得她容光照人美得让自己挪不开眼睛。
旁边素来风流的襄郡王低声嬉笑,“早没见过,要没认干亲,以这孤女的相貌本王倒是想讨回来做个通房。”郡王妃不管人数只管位份,于是郡王收了几院子通房却没有一个高位妾室。
叶忆葡下了楼身影看不到了,齐淮随意听着旁边人的话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了,她是生的好相貌,没认干亲能做通房……如今她已经是外祖母的干孙女,也不可能愿意做礼王府的通房了。
齐淮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觉得只是被别人的话影响了,不过是随意的想想,是因为叶忆葡的身世,做王妃远不够格,就算高攀上了哪位贵人,也不过做个类似通房的存在。
姜菲轻视叶忆葡,不把她当表姐,也绝不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干姐姐,只觉得她是代替自己嫁给病秧子的替身罢了,此刻她追随齐淮身侧,见人都走了,齐淮却还在朝那面望着,便故意挡住了,明知道李千金带着朋友是去追她了,偏欢笑着拉齐淮去和姜菀手谈一局,她偏想给叶忆葡些教训也是好的,省得她缠着表哥。
叶忆葡一人在院内看景,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大狗,因她以前常与工作犬打交道,是喜欢狗的。
大狗身姿矫健,眼神坚定,一看便知训练有素,叶忆葡观察后便放下心来,她摊手表示友善,大狗亦摇头摆尾围在她身边。
叶忆葡正愁手头没食物可喂时,只听远远一声口哨,大狗立即改了嘴脸、狂吠着朝自己凶恶冲扑。
第一反应叶忆葡吓得后退几步,但很快镇定发现这只狗只是作势扑咬,并不会真的动口,便稳稳站定原地不动。
孟小公爷今日要去郊外打猎,本是路过阁前,却被李千金盛情邀请进来,此刻在李千金的授意下,故意放了猎犬到叶忆葡身边,本以为作势扑咬便能把这个小女子吓得连滚带爬解气取乐。
可是却没想到叶忆葡根本不怕,他不由得恼羞起来,再次吹响了口哨。
这次大狗把叶忆葡扑倒在地,随后一口环住了叶忆葡的手臂,只是还未下狠口咬合,但即使是作势咬着甩头那几下,细嫩的手臂立即青一块紫一块。
人们听到了狗吠声,纷纷从阁内走到二楼景台观望。
齐淮被姜菲拖延着,出来得最晚,站在人群后头,本是倦看热闹的,没成想,一抬眼,看见叶忆葡被猎犬正按在地上,钗环皆松、一脸狼狈,一旁李千金和孟小公爷正笑的直不起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