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令!
传说中,由历代秦皇授予心腹重臣,可于社稷倾危、军情十万火急之时,凭此令调动一支直属皇帝、隐于暗处、执行最危险、最不可见光任务的“悬刀”死士!代价巨大,非国祚将倾不得擅动!
伤兵营内,绝望的呻吟与死亡的腐臭如同粘稠的沼泽,吞噬着每一个尚存一息的生命。萧宇轩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左肩的剧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意识在昏迷的边缘挣扎。右手紧握着那块冰冷的木片,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辕门外传来的、那沉重缓慢如同丧钟般的“死战鼓”声,穿透污浊的空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伤兵的心上。营帐内的呻吟声似乎都微弱了一瞬,无数双或茫然、或痛苦、或绝望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将军……要死战了……”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喃喃道,浑浊的眼中滚下浑浊的泪水。
萧宇轩的心也被那鼓声攥紧了。秦兆阳……那个如同山岳般的身影……也要被这无边的血海吞噬了吗?为了什么?为了那道冰冷的旨意?为了身后那个……那个缩在望楼上瑟瑟发抖的阉人?!
愤怒与无边的悲凉如同冰火交煎,在他胸腔里翻涌。
就在这时,营帐厚重的毛毡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和浓烈血腥味的寒风灌入,吹得帐内烛火疯狂摇曳,映照出门口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为首之人,身形极其枯瘦,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嶙峋的骨架。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无数补丁的深灰色道袍,袍袖宽大,在寒风中空空荡荡地飘拂。须发皆白,凌乱地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浑浊,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阅尽沧桑的平静与悲悯。他背上负着一个同样破旧的藤条药篓,里面塞满了各种带着泥土气息的草根枝叶。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破旧道袍的年轻道士,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疲惫。
枯瘦老道目光平静地扫过营帐内炼狱般的景象,浑浊的眼中没有惊惧,只有更深沉的悲悯。他脚步无声,径直走向离门口最近一个腹部被划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重伤号。那伤兵已经陷入弥留,眼神涣散,只有微弱的呻吟证明他还活着。旁边一个年迈的巫祝正用沾满污秽的破布试图堵住那不断涌出暗红液体的伤口,动作粗鲁而绝望。
“让开。”枯瘦老道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容置疑。
那巫祝一愣,抬头看到老道和他身后的年轻道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恼怒:“哪里来的野道士?滚开!别妨碍……”
他话未说完,枯瘦老道枯槁的手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点在他手腕某个位置。巫祝只觉得半边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惊骇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老道看也不看他,俯下身,枯瘦的手指在那伤兵血肉模糊的腹部周围几处穴位飞快地按揉了几下。说来也怪,那原本汩汩涌出的鲜血,竟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流速!
接着,老道从药篓中飞快地取出几样草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放在掌心一搓,那些干枯的草叶竟瞬间化为细腻的粉末。他示意身后一个年轻道士取来一点还算干净的雪水(伤兵营里连干净水都是奢侈),将药粉调和成糊状,动作轻柔而迅捷地敷在那狰狞的伤口周围。又从袖中摸出几根细长的骨针,手法快得几乎看不清,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皮肉。
那濒死的伤兵,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竟奇迹般地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这一幕,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点微光,瞬间吸引了周围伤兵的目光。连那些麻木的医士也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枯瘦老道。
老道没有停留,立刻走向下一个伤者。他动作看似不快,却异常高效。那双枯槁的手,如同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能瞬间判断伤势的轻重缓急。对于皮肉伤,他敷上的草药似乎带着奇效的清凉与止血作用;对于骨折错位,他手法精准得令人叹为观止,几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复位轻响后,伤兵的惨嚎便转为压抑的呻吟;对于那些高烧呓语、伤口腐烂的,他取出的草药更加奇特,气味浓烈刺鼻,敷上之后,伤兵滚烫的额头竟能感受到一丝清凉,浑浊的眼神也似乎清明了一分。
他沉默着,极少说话,只有对身后两个年轻道士简短的指令:“三七,止血。”“骨碎补,接续。”“忍冬藤,清毒退热。”年轻道士动作麻利地递上所需的草药,或者协助固定包扎。
“是玄微子道长!”一个靠在墙角的断腿老兵认出了老道,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是玄微子道长来了!我们有救了!道长是活神仙啊!”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绝望的伤兵营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一些尚有意识的伤兵眼中,燃起了微弱的光芒。
玄微子?萧宇轩模糊地听着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但看着那枯瘦身影在血腥污秽中穿行,那双枯槁的手一次次从死亡边缘拉回濒死的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希望吗?在这无边的血海与绝望中,这点微弱的救赎之光,显得如此渺茫,却又如此……刺眼。
玄微子来到了萧宇轩身边。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睛落在他血肉模糊的左肩伤口上,又扫过他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最后,停留在他死死攥着木片的右手上。老道的目光在那块沾满血污、棱角粗糙的木片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澜,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他并未多言,枯瘦的手指搭上萧宇轩的手腕。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能抚平躁动的气血。萧宇轩只觉得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顺着那冰凉的手指流入自己几乎冻僵的体内,沿着手臂的经络缓缓向上,最终汇聚在左肩那撕裂般的伤口周围。那如同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竟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奇迹般地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麻痒感。
“骨裂,筋断,失血过多。邪气已入腠理。”玄微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风穿过干枯的芦苇,“需先固本止血,再祛邪续筋。”他对身后的年轻道士吩咐:“取‘地榆炭’、‘血竭粉’,调‘金疮药’主剂,加一味‘透骨草’。”
年轻道士迅速照办。玄子接过调好的深褐色药膏,那药膏散发着一股浓烈而奇异的药香。他用一把小巧的、用雪水仔细擦拭过的木刀,动作极其轻柔地刮去萧宇轩伤口周围凝结的血痂和污物。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剧痛,但萧宇轩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玄微子那双专注而平静的眼睛。老道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眼皮,浑浊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痛,是活着的证明。”玄微子的声音很低,几乎被营帐内的呻吟淹没,却清晰地传入萧宇轩耳中,“忍过去。此药霸道,清腐生肌,痛则通。”
话音未落,那深褐色的药膏已敷上伤口!
“呃——!”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伤口上的剧痛,猛地从肩头炸开!瞬间席卷全身!萧宇轩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玄子枯槁却异常稳定的手,迅速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将伤口包扎固定。那剧烈的灼痛感持续了片刻,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清凉与麻痒。萧宇轩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但左肩那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剧痛,确实被一种更“钝”但也更“清晰”的感觉取代了。
玄微子又取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粉,递给旁边一直紧张看着的盛果:“温水化开,分三次喂他服下。可固本培元,暂缓邪毒内侵。”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宇轩紧握木片的右手上,那浑浊的眼底,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最终归于深沉的平静。“此物……”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沾染死气甚重。若觉心神不宁,可暂时放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下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伤者。那枯瘦的背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在弥漫的血腥与绝望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萧宇轩瘫在草席上,感受着左肩伤口传来的奇异感觉,耳边是玄微子那低沉沙哑的话语——“痛,是活着的证明”。他下意识地松开紧握的右手,摊开掌心。那块粗糙、冰冷、沾满血污的木片静静躺在那里。掌心的皮肉被棱角硌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细微的血珠。
沾染死气甚重……心神不宁……
玄微子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他凝视着木片。就在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就在玄微子的药膏敷上伤口的瞬间,他似乎……似乎真的感觉到掌心这块冰冷的木片,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剧痛惊醒,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脉动?
是错觉吗?是剧痛带来的幻觉吗?还是……
他猛地攥紧了木片!更紧地攥住!那冰冷坚硬的棱角,再次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这一次,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去感受!
没有跳动。只有冰冷和坚硬。
就在他心中涌起一丝失望和自嘲时——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尖锐如裂帛的巨响,猛地从辕门方向传来!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厮杀声、鼓声、风雪声!整个伤兵营的大地都似乎随之剧烈一震!营帐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一阵完全不同于秦军或狄人号角的、极其诡异、如同千万只厉鬼同时尖啸的恐怖音浪!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暴戾、狂乱与毁灭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营帐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和音浪震得头皮发麻!连正在施救的玄微子都猛地停下了动作,枯槁的身体微微一僵,深邃的目光瞬间投向营帐门口的方向,那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悸!
萧宇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掌心的木片!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块冰冷、粗糙、沾满血污的木片,在他掌心深处,随着那恐怖的尖啸音浪,如同呼应般……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暴戾、却又带着一丝古老苍茫的悸动,顺着他的手臂,瞬间蔓延至全身!
悬刀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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