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景一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全是担忧。
褚之做了一个景一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出没受伤那只手,在景一头上轻轻推了他一下。
“傻了吗。”褚之道。“看到刀子你也不躲。”
两人对视一眼,景一把视线转移到褚之的手臂。
褚之的手臂被小刀狠狠划伤,所幸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但依然看起来十分狰狞,一直在冒着血。景一看到附近有药店,便赶紧跑过去买了绷带和止血药。
景一的父母都是医生,他学过怎么给人包扎,便很快给对方包扎好了。
褚之似乎并没有受这次莫名袭击的影响,一直在低头看着景一的动作。视线弄的他动作有点僵硬。
“……你别看我可以吗?”景一忍不住道。他暗示道,“你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包了,本来就不熟练。”
褚之沉默了片刻,不说话了。等到景一以为对方不再看自己的时候,对方的声音突然平平地响起。
“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景一情不自禁扭头看他,两人的眼神又碰上,景一总感觉褚之的眼中一闪而过几分少年人的兴味。但等到他再去找寻时,早就消失不见。
景一这时候才想起来褚之的年龄——二十岁,比他还小上四岁。平常对方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脸总让自己忽视对方的年纪。
“……”景一没回答,手中却无意识用力包扎他的伤口。
“嘶——好痛。”褚之喊道。
他下手有点重,伤口的血丝透过白色的纱布又渗出来。
景一反应过来,连忙和他道歉,脸都因为内疚而涨红了,一遍道歉,一遍焦急地看着路口有没有救护车过来。
褚之有些无奈,捂着胳膊在一旁站着。
*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褚之似乎想说些什么,景一大概也能猜到,莫过于“伤口不重不用去医院云云”,所以他直接把褚之推上了救护车。
第一次坐上救护车。景一想着,怎么不算是一种人生新体验。在国内一直能刷到留学生救护车笑话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坐上了。
想到这里,他又扭头看向褚之。
“还疼吗?”
褚之本来正看着车窗外移动的景色,闻言有些好笑,扭过头看向景一,反问道,“你说呢。”他动了动胳膊,“那流浪汉一刀看不出来刺的挺深。”
“欸!”景一紧张出声。“别乱动啊!”
褚之眨眨眼。“我没事——”,他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死不了。”
又过了许久,都快要到了急救医院,景一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对不起。”
也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褚之心里想,对不起他这段时间的疏远吗?那没有必要,他其实也并没有很在意景一对自己的态度,他是突然粘着自己,还是突然远离自己,都不重要。
褚之突然想到刚到德国那段时间,景一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用“讨好”而形容,他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如果他是在对不起自己帮他挡刀让自己受伤这件事。那……更没有必要。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去做。
于是褚之跳下救护车,轻飘飘地说了句,“没事,举手之劳。”
那一刀果然刺的很深。
褚之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被绑成了粽子,医生给他手臂消了毒之后就在一旁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景一的德语没有褚之好,只能在一旁茫然听着。
“……他刚才说什么?”景一一脸问号问对方。
褚之道,“他说,让我这两个月别用左手了。”
“两个月?”景一震惊了,“那你上课怎么办?我们还有几个月就要考德语证书了。”
褚之摇了摇头,“没事。”他用粽子包裹的左手指了指右边,动作有点狼狈。“还好我不是左撇子。”
“……”景一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出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说啊。”
褚之不置可否,并不在意,只略略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又去警局做了笔录。景一详细描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然他德语一般,但他心里憋着一股怒火,尽力描述了全过程。
而怒火终于在他问两个警察能不能抓到攻击褚之的流浪汉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很实诚的告诉他,“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去找到对方。”
“那我朋友挨的一刀算什么呢?”景一大声质问。
警察道,“对于发生这种事情我很抱歉,可是就算我们抓到了对方,也无法让你朋友的手臂复原。”
景一道,“他种族歧视!”
他声音很大,警察局的人都顺着声音看过来,景一拍了拍桌子,只觉得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
这算什么?景一心想。算自己倒霉吗?
警察最终告诉他们,如果案件有进展会给他们寄信。但景一觉得多半这件事情会石沉大海。
褚之和景一一同出了警察局。
天色已经很晚了,多特蒙德秋冬黑得很早,常常没到五点就已经漆黑一片。今天也不例外,两人出来的时候,城市主街的灯光早就亮起。
景一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褚之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倒像是闹矛盾的小情侣。景一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生气,他已经在想怎么在各大社交平台散布这件事情了。
除了自己做直播的某字母站,其余都要发一遍帖子,他心想。
想到这,景一内疚似得转向褚之,“对不起。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然后给你做点晚餐吧。”
其实他本想说要不让褚之去自己家,但一想到自己狗窝似的15平方米房子,已经直播用品,他立马就打住了邀请对方到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褚之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的答应了,并告诉景一自己的住址。
景一跟着褚之来到了他的住处。褚之家住在多特蒙德城南凤凰湖附近不远的单身公寓。出乎景一的意料,褚之的公寓整洁得有些过分,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像是酒店的样板间,只有书桌上堆叠如山的德语书籍和笔记,才昭示着这里住着一个备考的学生。
“你随便坐。”褚之用没受伤的右手随意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到厨房,试图用一只手给自己倒杯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景一看着他的动作,内疚感更盛,连忙上前接过水壶,“我来吧。你说,要做什么晚餐?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这个我比较拿手。”
褚之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景一有些慌乱地翻找冰箱里的食材,点了点头,“都可以。”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切菜的笃笃声和水沸腾的咕噜声。景一背对着褚之,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那种混杂着内疚,感动和之前刻意疏远带来的尴尬的复杂情绪。
沉默在小小的公寓里蔓延,只有厨房的声响充当着背景音。
就在景一把面条下进沸水时,一直沉默的褚之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你前段时间躲着我,是因为李晨宇那天亲你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对吧?”
景一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锅里的面条还在翻滚,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瞬间涨红的脸。他没想到褚之会如此直接了当提起这件事。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褚之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视线落在翻滚的锅子里,语气依旧平淡:“我看到他凑过去。然后你看到了我,表情很慌张。”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后来不来找我,不一起吃饭,在课堂上看到我也假装没看见……是因为觉得尴尬吗?如果是因为我打断了你们,我很抱歉。”
景一猛地转过身,脸上红白交错,急切地想要解释:“我不是……我没有觉得你会……我只是……”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当时瞬间涌上心头的、被褚之撞见窘境的慌乱,以及后续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
是幻觉吗?褚之冷漠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那种情况很难解释……”景一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更加忐忑的复杂情绪。原来褚之看到了全过程,包括他推开了李晨宇。
褚之看着他,那双常常显得过分淡定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景一无措的样子。他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褚之的声音放缓了些许,轻轻道,“你疏远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仅仅是因为……一个误会?”
景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头。锅里的面条快要溢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关小火,心跳却如同这沸腾的水,无法平息。
褚之安静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
“景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对任何性取向都没有别的看法,这是你的事情。”褚之道,“无论是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我都保持尊重和理解。”
景一沉默地点了点头。
褚之突然笑了笑,冷淡的眉眼在温暖而昏黄的灯光下被晕染的很温柔。
“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景一清晰地感觉心里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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