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吸顶灯,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白朔在客厅讲电话的声音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红玉”、“调查”这些词还是像小石子一样投入我心里,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他在查我。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是必要的,但那种被人从里到外审视的感觉,并不好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我悄悄起身,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一片寂静。饥饿感适时地冒了出来,提醒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犹豫再三,我轻轻拧开门把手,探出头。客厅里空无一人,白朔卧室的门紧闭着。我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出乎意料地整齐,食材分门别类,甚至贴了标签。我拿了一盒牛奶和两片吐司,正准备溜回房间,眼角余光瞥见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皮革的册子。
好奇心驱使我凑近了些。《城市妖怪居住管理条例(修订案)》,旁边还散落着几页写满批注的纸,字迹凌厉,是白朔的笔迹。我拿起一张,上面写着:“第三条第七款:禁止在人类密集区域显露原型(紧急避险及执行公务除外)。建议补充:对因此造成的人类心理创伤,需由涉事妖怪承担精神损失费及必要的记忆模糊处理费用。”
心理创伤……精神损失费……我嘴角抽了抽,想起昨晚猫眼里那只踱步的白虎,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看够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吓得手一抖,纸张飘落在地。
白朔不知何时出来的,悄无声息,抱着手臂倚在厨房门框上,眼神没什么温度地看着我。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整个人看起来松弛了些,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对、对不起!”我慌忙捡起那张纸放回原处,像被抓包的小学生,“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没再追究,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牛奶和吐司上:“就吃这个?”
“啊?嗯,简单吃点就行。”我小声回答。
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鸡蛋、火腿和几样蔬菜。“坐下。”他命令道,然后熟练地系上围裙,开火,热锅倒油。
我愣愣地在餐桌旁坐下,看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锅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烟机低声嗡鸣,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这画面……有点过于居家和违和了。一个能变成老虎的妖怪管理员,正在给我做早餐?
十分钟后,一份卖相相当不错的火腿煎蛋配烤吐司放在了我面前。
“吃。”他在我对面坐下,自己面前只放了一杯黑咖啡。
“谢谢。”我受宠若惊地拿起叉子。味道意外地好。
“不用谢。确保你的健康和安全,是目前的首要任务。”他抿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无波,“你的体质问题,我已经让局里的同事去查了。在这之前,你需要适应这里的生活规则。”
我点点头,嘴里塞着鸡蛋,含糊地应着:“嗯,你说。”
“第一,未经我允许,不能离开这间公寓。阳台也尽量少去,虽然也有结界,但不如室内稳固。”
“第二,我的书房,禁止进入。”
“第三,如果感觉到任何异常,比如头晕、心悸,或者看到、听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立刻告诉我。”
“第四……”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试图接近你的‘人’,无论他们看起来多友善。妖也分很多种,不是所有妖都守规矩。”
他的眼神带着警告,让我心里一凛。我想起窗外那些窥视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吃完早餐,我主动收拾了碗筷。白朔已经回到了他的书房,关上了门。我无所事事地回到次卧,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向上司编了个家里有急事的理由请了几天假。
时间过得缓慢而煎熬。这间安全屋像一座精致的牢笼。我不敢开窗,不敢大声说话,连走路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下午,我实在闷得发慌,打算去客厅接杯水。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白朔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似乎在和谁通讯。
“……排查清楚了没有?昨晚是谁走漏了风声?那么多低阶小妖同时聚集,绝不是巧合!”
“……‘暗影’那边有动静?盯紧他们……我知道她现在是目标,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红玉,资料尽快给我。”
暗影?目标?是在说我吗?我的心又提了起来。看来我的处境,比想象的还要麻烦。
接完水,我匆匆回到房间,关上门,心跳还有些快。看来,吸引妖怪只是麻烦的开始,似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或者更黑暗的东西,在暗中窥伺。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了。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书房方向。白朔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走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看,然后打开了门。
“老大!听说你金屋藏娇啦?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小美人能把我们白大管理员迷得连局里都不回了!”一个娇俏又带着点泼辣的女声传了进来。
我透过门缝,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身材火辣、容貌明媚艳丽的年轻女子拎着个大食盒,笑嘻嘻地挤了进来。她目光一转,立刻精准地锁定了我所在的次卧方向。
“哟,还真在呢!”她绕过白朔,几步就走到我门前,敲了敲,“小可爱,出来让姐姐看看?我是红玉,你家白老大的同事兼损友。”
我犹豫地打开门,对上她那双流转着媚意的狐狸眼。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类似玫瑰的香气,很好闻,但直觉告诉我,她也不是人类。
“你好,我叫苏晚晚。”我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红玉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然后吹了个口哨:“哇哦,果然是块香甜的小蛋糕!怪不得外面那些家伙都疯了。”她凑近我,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夸张,“嗯~纯粹又温暖,真好闻!”
白朔一把将她拉开,脸色不虞:“红玉,注意分寸。”
“干嘛?闻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红玉撇撇嘴,把食盒塞到白朔手里,“喏,给你们带的晚饭,局里食堂大师傅的拿手菜,算是给新邻居的见面礼。”她又转向我,眨眨眼,“小晚晚,别怕,有这只大老虎在,安全着呢。就是他自己闷了点,你多担待。”
她性格活泼,话又密,瞬间打破了公寓里沉闷的气氛。
“谢谢你,红玉姐。”我小声道谢。
“不客气!以后在妖界……呃,在这片儿混,姐罩着你!”红玉拍了拍胸脯,又跟白朔拌了几句嘴,主要是抱怨他甩手不干活,然后才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她走后,公寓重新安静下来。白朔把食盒放在餐桌上,看了我一眼:“她的话,听一半就行。”
晚餐很丰盛,味道也很好。但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红玉的到来,像是一根纽带,将我与那个神秘的妖管局,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更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晚上,我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信息量巨大。我拿出白朔给我的那个怀表似的通讯器,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
深夜,万籁俱寂。我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听到了那种极轻微的、肉垫落地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在客厅里踱步。
这一次,恐惧感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我悄悄下床,再次将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
昏黄的夜灯下,那只体型优美的西伯利亚虎,正安静地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大半个客厅。它没有睡,那双幽绿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警惕地注视着门口和窗户的方向,尾巴偶尔轻轻摆动一下。
它不是在巡视,更像是在……守卫。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原来,隔壁的老虎,不仅帅呆了。
他好像,还有点温柔。
第二天我是被阳光晒醒的。
厚重的窗帘昨晚忘了拉严实,一道金灿灿的光柱正打在我脸上。我眯着眼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白朔的安全屋,次卧。
客厅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发现白朔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餐桌上放着一份和我昨天早上一模一样的火腿煎蛋和烤吐司,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依旧凌厉:
「局里有事,晚归。食物在冰箱,自己热。绝对,禁止,出门。」
一连三个强调词,后面还跟了个用力过猛差点划破纸的句号。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这张纸条时,那副眉头紧锁、不容置疑的表情。
把凉掉的早餐塞进微波炉,我捧着牛奶杯,在客厅里踱步。这间安全屋此刻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被无形结界包裹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窗外是正常的城市景象,车水马龙,但我却觉得自己像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子里的展览品。
无所事事地刷了会儿手机,处理了几封无关紧要的工作邮件,时间慢得像蜗牛爬。我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书房门口。那扇紧闭的门像有着某种魔力,不断勾动着我的好奇心。他昨天在和谁通讯?所谓的“暗影”是什么?我的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不该进去,但脚像生了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谁?白朔有钥匙,红玉昨天来过,而且以她的风格,估计会直接传音入密或者穿墙而入?
我紧张地看向玄关,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门铃又响了一遍,更加执着。外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和焦急的声音:“白先生?白先生在吗?物业老张啊!楼下管道好像有点问题,需要看看您家的情况!”
是物业?我有点犹豫。白朔说过不能给任何人开门。
“白先生?麻烦开下门,就检查一下,很快的!”外面的催促声更急了。
理智告诉我应该置之不理,但“物业检修”这个理由太正当了,万一真是楼栋的问题,因为我耽误了怎么办?而且,隔着门,我似乎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老旧水管生锈的淡淡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朝猫眼望去。
外面站着的确实是个穿着物业制服、戴着帽子的老头,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全脸。他手里拿着个工具包,看上去很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点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也许是那气味,也许是他站立的姿势有点过于僵硬。
“白先生不在家。”我隔着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外面的“老张”顿了一下,随即语气更加急切:“不在家啊?那更得看看了!小姑娘,你是他家人吧?快开开门,楼下都快水漫金山了!就看一下,一分钟就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像是金属摩擦。那股锈腥味似乎也更重了些,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我的直觉在疯狂拉警报。不对,这人不对劲。
“抱歉,我没有钥匙,也做不了主。等他回来您再联系吧。”我果断拒绝,后背开始冒冷汗。
“开门!”外面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之前的伪装,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非人的急躁。他甚至开始用身体撞击门板!
“砰!砰!”
不是很重,但每一下都撞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吓得连连后退,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怎么办?白朔不在!对,通讯器!
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怀表状的通讯器,用力按下了中央的按钮。
几乎是同时,门外撞击的声音停止了。那“老张”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浓浓的不甘。
“算你走运……小点心……我们还会来的……”
脚步声快速远去,那股令人作呕的锈腥味也渐渐消散。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里的通讯器还紧紧攥着,冰凉的外壳被我捂得温热。
不到五分钟,公寓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白朔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和焦急。他目光迅速扫过客厅,最后定格在坐在地上的我身上。
“怎么回事?”他几步跨到我面前,蹲下身,抓住我的肩膀,力道有些重,“你受伤了?”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眼神锐利如刀,在我脸上身上逡巡。
“没、没有……”我惊魂未定,声音还在发颤,“刚才……有个物业的,叫老张,要进来检修管道……他很奇怪,有怪味,后来还撞门……我按了通讯器,他就跑了……”
白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松开我,走到门边,仔细检查着门锁和周围,又凑近门缝嗅了嗅,眼神冰冷。
“不是物业。”他斩钉截铁地说,“是‘锈蚀怪’,一种低阶但很麻烦的妖怪,擅长伪装和腐蚀,最喜欢你这样气息纯净的猎物。”
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有后怕,也有一丝……赞许?“你做得对,没有开门。”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那股强撑着的恐惧终于决堤,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他回来了。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白朔看着我掉眼泪,明显僵了一下,那副冷厉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动作僵硬得像是在给机器人上油。
“别哭了。”他干巴巴地说,“没事了。”
他的安慰毫无技巧,甚至有点生硬,但奇异地让我安心了一些。我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眼泪。
“它……它说还会再来。”
“它们不敢。”白朔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冷意,“这次是我疏忽。不会有下次。”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中央,闭上眼睛,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我感觉到空气中的结界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厚重,连光线都仿佛暗沉了一瞬。
“我加固了结界。”他睁开眼,看向我,“从现在起,除非我允许,任何非人之物,连靠近这扇门都做不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我查清你体质的根源之前,我会尽量减少外出。”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下了一点。虽然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这只看起来冷冰冰的老虎,似乎真的在努力把我护在他的领地之内。
“嗯。”我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白朔。”
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痕和勉强的笑容,眸光微动,最终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
“午饭想吃什么?”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在厨房忙碌起来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好像……隔壁这只老虎,不仅帅,有点温柔,还……挺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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