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小屋子,阴冷潮湿,偶尔还有‘吱吱吱’的声音。
屋内,一个少年靠墙坐在地上,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外间不时传来两三个男人喝酒吃肉的声音,还夹杂着粗鄙不堪的笑骂声。
无所谓,少年拾起旁边零零散散的杂草,想着编一个小动物。
他仔细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手上缓慢地动着,闲着也是闲着。
“喂——”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少年皱了皱眉头,脑袋左右转动着,想找到声音的源头。
“我在你隔壁。”
少年顿了顿,站起身,缓慢走到栅栏处,从缝隙里探出三分之一的脑袋,往左边看去。
地牢里光很少,他只能借着墙上的昏黄烛台的光,看到有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向着他的方向挥动。
顺着手的方向往手臂看,是一副已经生锈的手铐,再往上,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弯弯的眼睛,能分辨出是个女子。
“看到你了。”那女子声音透露着淡淡的喜悦,“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我一个呢,原来还有个邻居也在,真不错。”
少年没说话,又坐了回去,恢复沉默。
“我说你这人,虽然被抓了,但是心态要好,好歹还有饭吃呢。”
见少年不说话,女子也不催,自说自话,“我都被关了不知道多久了,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我都快忘了怎么跟人自如交谈了。”
“你好像是前两天被抓进来的吧?当时我看你好像还受伤了,就没怎么打扰你,现在你的伤好点了吗?”
隔壁依旧没人回应。热脸贴了冷屁股,女子似是有些受挫,一时也不说话了。
少年刚刚有些躁动的心情随着周围的安静又慢慢平复下来,他低着头,专心折着手中的草,这样翻过去,折回来,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你在折草吗?”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的?皱着眉甫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墙上似乎漏了点光,那上面有个不足一拳的洞。
“我会折呀,你把草给我,你想要什么小动物,我给你折。”
“不用。”少年终于开了口,说了他被抓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你没有哑啊,”女子有些惊喜的声音从洞里传了过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灌了哑药呢,我还说这规矩废了多久了都。”
少年望向手中不成形的、一团乱的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那个小小的洞旁边蹲了下来。
原来这个洞看着不足一拳,实则只是外圈大,墙体毕竟是实心的,内里只有几根手指粗细。
那头的女子似乎也在墙旁边,依稀能看到她的眼睛,亮亮的。
“你是不是走过来了,你想要什么小动物,我给你折。”
“蚂蚱。”
少年将手中的草胡乱折了起来,又从地上捡了一根,绕了几圈当作绳子,从中间的洞里递了过去,靠着墙坐了下去,一只手臂搭在弯曲的膝盖上。
“蚂蚱啊,简单。”
女子将草接了过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就只能听到一点点草被折来折去的细微的声响。
其实这声音也不算很大,但少年习武,耳力还不错。听着女子动作似乎很是娴熟,少年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我啊,前两年吧,不记得了,印象里这里似乎过了三四次年。”女子似是有些开心少年主动说话,回复的很快。
三四年?少年有些惊讶,“你没有被...”
“没有啊。”女子声音坦荡,“这年头买女子的很少,而且我年龄也大了,再加上识些字,偶尔也能帮他们做些事,所以就被留下来了。”
“不过,也还好,在这虽然没有自由,起码有吃有喝饿不死。”
少年手掌渐渐握紧,声音也比刚刚有些低沉,说道:“这里.....多久了?”
“多久?”女子动作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少年的话。
还没等少年说什么,女子就拍了下脑袋,“你是想说这里建立了多长时间吧?嗯......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被抓进来的。”
少年不说话了,只静静听着女孩子编草蚂蚱。
开了这个话头,女子便有些停不下来了,“不过至少应该有个四五年了吧,我被抓进来的时候,隔壁也有待了一两年的阿姐,听看守的人说,也是没人买。”
“你们没有试过跑出去吗?”
“怎么可能,”似是被少年说的话逗笑了,女子笑道,“这座山荒了很久了,附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就算能跑,人生地不熟,又能跑多远,一个时辰便也抓回来了。”
少年沉默不语。
女子编着手中的蚂蚱,明白了少年的沉默,“不过你也不用丧气,过两天如果有买家看上你,你被送过去的路上,机灵些,还是有机会逃跑的。”
“要等买家来买?”虽然看不到女子的全貌,但少年依稀还是看到了她点头的动作,
“是啊,但是买家不一定会亲自来,你被送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找人登记过你的一些特征,寄给外面的买家看,如果你被选中了,就会被送过去验货。”
女子说着,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不过这里的孩子,都是年龄越小越容易卖出去,你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我在这很少见到。话说,你是怎么被骗进来的啊?”
“就,回家路上,有个老奶奶说他迷路了,找我帮忙。”少年似是不想说太多,语气中似乎满是怨恨。
“啊,老套路了,老奶奶,老爷爷,抱孩子的妇人,他们惯会使这些手段。”
女子手上动作不停,并不意外少年的气愤。
“你不用过于担心,为了保证你的品相好一些,能卖出去,他们不会过于虐待你,顶多饭食少一些。”
少年听此,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没有回应。
直到女子都以为他是不是要睡着了,刚想出声试一试,便听到少年平静的声音从身旁的小洞里传来,
“无所谓,大概,也没什么人在乎我是死是活。”
女子手上动作一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幸好蚂蚱只剩最后一步就完成了。
少年转过头,便看到一个黄绿色的蚂蚱脑袋从小洞里晃晃悠悠地钻了过来。
少年不禁一愣,还真的编好了,速度挺快。
“你好呀,我是今天刚出生的小蚂蚱。”
蚂蚱掉落地上,少年瞳孔骤然放大,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怎么不说话呀,我编的应该还好吧。”女子嘟囔着,想伸头看看洞那头什么情况,却什么也瞧不见。
少年将蚂蚱从地上拾了起来,看了良久,才低声道:“好看。”
“真的?”
“真的。”
女子有些高兴了,说道:“我就说,这玩意虽然我很久没编过了,但应该不至于太丑。”
“你在这里,三年了?”少年盘腿坐着,轻轻抚摸着手心里那女子刚刚编好的蚂蚱。
不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女子叹了口气,回道:“应该是吧,我又不能经常出去。印象里,这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很热闹,有个三次吧。那可能三年?记不清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呆坐着,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对你......怎么样?”
女子没有说话,少年也没有催,也没有继续摩挲草蚂蚱的尾巴,而是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整个蚂蚱。
直到女子再次开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有吃的,还活着,某种程度上,还好吧。”
随着女子的声音缓慢、平静的响起,他才逐渐放松了拳头。
因为刚刚被紧握过,草蚂蚱有些软了,少年静静地注视着蚂蚱的尾巴,眼框逐渐泛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结。
“不过你跟我不一样的,你不要太担心,他们对少年普遍会好些,你嘴甜一点,乖一些,不会遭很多罪的。”
“嗯。”
女子听到少年的回应,也不管少年能不能看到,兀自笑的眉眼弯弯。
刚刚编过蚂蚱的手便也停不下了,女子看了看屋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边,拾起几根草,想着再编一个其他什么小玩意儿。
少年靠在墙边,听到那边女子的动作,没有出声,直到声音突然停止。
少年皱了皱眉,往洞边又靠了靠,还是没有声音,少年忍不住低下头,往洞那边看去。
“没事吧?”
目之所及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少年忍不住有些急切,“你......”
突然一只明亮的眼睛凑了过来,少年愣住,对上女子眼睛的一瞬间,她的眼里似乎有着温暖的笑意,
“你那边有窗户吗?”
“....有。”少年回过神,看向头顶一扇小小的窗户。
“你快看外面!快。”女子有些迫不及待,一个劲地催促。
少年站起身子,走到小窗下面,抬起头,缝隙里,窗户外,一轮圆月高悬,散发着轻柔的光亮。
“是满月!好漂亮的月亮。”
女子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欢喜的声音从洞那头飘过来,少年只觉得浑身似乎被她的声音轻柔地包裹住。
“是,好漂亮。”
少年右手慢慢握紧了草蚂蚱,按耐住声音的激动,又是一轮这样好的月亮,而我终于再次找到你了。
女子静静地赏了会儿月,下意识就要往身旁声源处望去,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停住,只有一面黑漆漆的墙。
女子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直到他的影子盖住了少女的影子。
女子回过头,没有来得及收回笑容。
直到站到腿都有些麻木,少年忍不住动了动腿,这才意识到隔壁的女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窗外的明月,已经没有那么明亮,渐渐有往云层里隐去的趋势。
旁边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少年回到小洞旁,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望去,只依稀看到地上鼓起的布料。
他不自觉微微笑了起来,想是天色已晚,她早已困了。
少年放低了声音,手指轻轻摩挲着墙上的小洞,仿佛触摸的是那女子的衣服,轻声道,
“晚安,阿衣。”
“我是周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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