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墨,泛着诡异的红光。各家各户,连同店铺门口都挂着单薄的白灯笼,里面点着火光,白色莹莹。
天确实黑得很快,眨眼间便就入夜。
按照推断,现在不过才正午。
与林英范在客栈大厅分离后,他们三人先回了房间,客栈房间不大,一眼能望到头,单是那张床就挤不下三个人。
窗外黑压压的城景看的人忍不住皱眉,只觉得压抑。
月栖真提议道:“徐觅,你先休息。”连夜奔波,三人都很疲惫,但他和傅青崖有修为在身,总比徐觅好受些。
转头向傅青崖询问,“此地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不好擅自出去,我们先挨个休息会儿,确保有守夜人,等徐觅休息好了,我们再外出。”
傅青崖全程若有所思,在月栖真说完后,过了片刻也没回答,直到那双黑眸蒸腾怒意,视线热烈,这才察觉月栖真所说的,无奈揉了一把他的头,算是有所回应。
无法确定客栈是否安全,哪怕对此城情况分外好奇,也不好只留下徐觅一个人在这里。
只能等他休息好,月栖真和傅青崖两人轮流休息和守夜,再做打算。
徐觅面露不好意思,他好像是个累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打断,月栖真轻拍他的肩膀,将人带到床边,扶着他坐下,“别多想,累了就睡。”
徐觅眼眶湿润,依恋地拉着月栖真衣袖,“谢谢……哥哥。”
赶路多日的月栖真也显得没那么整洁,他发丝凌乱,傅青崖给他编的发型毛毛躁躁的,但在澄火的烛光下,他发丝仿佛发着神光,肌肤透着温润的白,黑眸水润纯粹。
徐觅微愣,像极了他中菌子毒时的幻觉——月栖真是一只温润的鹿。
这个想法一出,立马被他自己否决掉,怎么可能啊,鹿这种温顺善良的动物,绝对不可能像他,月栖真他张狂、懒惰、爱显摆,甚至伪善、虚伪,最多,最多就是月栖真他长得好看,这点和鹿相似。
那双黑眸看着人时,是有点动物的纯真。
徐觅唾弃自己,什么时候,还去关注他的外貌,暗暗决定,等有机会,要发一百条月栖真黑料贴!
都怪最近他没寻到机会发帖,月栖真也确实长着一张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脸。
脑内天人交战,徐觅没再推辞,独占了唯一的床。
月栖真细心为他盖好被子,傅青崖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他发丝垂落脸旁,昳丽的五官透着温柔,心想:
真是罪恶的想法,但这样的真真,就是个小妻子。
月份越来越大,月栖真也在暗暗改变自己,这些日子,他隐约收敛娇纵性子,行事沉稳起来……在傅青崖坏心思看来,越来越像个人妻。
不过月栖真对傅青崖是不一样的,对于这个搞大他肚子的家伙,他总是恶言相对、娇蛮、易怒、撒泼,傅青崖无所谓,甚至乐在其中,这不就是在对丈夫撒娇吗?
真真,好喜欢啊。
月栖真回过头,就对上一双翻涌着不怀好意想法的灰眸,顿时火上心头。
他快步走过去,“邦邦邦”给了傅青崖三拳,压低声音道:“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
就像在看一块美味的糕点,使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傅青崖后退一步,用手掌反包住他的拳头,连忙道:“知道了,真真。”
视线没忍住下移,这些日子,月栖真穿得很厚,脱掉外衫后,遮不住的起伏身形就暴露出来,傅青崖觉得有些渴了,他喉结滚动,凑到月栖真耳边,与他咬耳朵。
热气喷到耳上,他声音压:轻,低到带着酥麻感,手放在那起伏的腹部,“真真,越来越大了,这可怎么办,以后就怎么也遮不住了。”
月栖真半边身子发麻,耳朵立马红透,就听傅青崖又道:
“你不是想去见我爹娘吗?不如等此事了了,你干脆穿着女儿服,随我……”
傅青崖此时不过还是年少模样,这番行为下,像个不学好的登徒子。
话未说完,月栖真一把推开他,黑眸瞪圆,一副被冒犯到炸毛的样子,他怒斥:“混蛋!”
抬手就是一道符箓,气愤之下,速度极快,傅青崖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膝盖和地板接触,朝着月栖真跪下。
傅青崖:“……”
又让他跪。
哎呀,男人不轻跪,但丈夫能屈能伸。
月栖真快速又加了一个定身符,咬牙切齿,“再说糊话,你就不准再跟着我。”
“是我最近对你太随和了,让你忘了,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傅青崖!”
气话说完,傅青崖面容沉默,灰眸平静地望着他,月栖真立马后知后觉,他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但不好意思软化,他嘀嘀咕咕“跪着像个什么样”,为傅青崖解了符箓,然后走到一旁,背对着傅青崖。
傅青崖低头一笑,真是容易心软。
站起身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月栖真身子一僵,但没有推开他,只是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傅青崖将头抵在月栖真背部,声音穿过身子,带来阵阵震颤,穿过胸膛。
“真真,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轻浮,但我也是在为你考虑。”
“真的,等月份再大些,你就和我走吧,不一定要去我家,随便去哪儿……遮不住就穿女儿服,放心,我会给真真穿最好看的,我一定会保密的。”
月栖真被他说的羞耻,脑海里止不住浮想联翻,为了掩盖身形,挡住怪异情况,对不得不穿女装这件事,脸颊泛起红晕。
傅青崖声音温柔:“别害怕,这些衣服到时候都不再适合,我会一直陪着你。”
男装根本没有合适的尺寸,月份大了,肚子也越来越大,再怎么穿也会勒到肚子。
月栖真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的衣服就有点紧,穿衣服时常唉声叹气。
傅青崖怀抱着他,他忽然就放松下来,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就这样被傅青崖点出来,说不出什么感受,但确实好受点。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冷哼一声,“到时候再说!”
傅青崖埋着头笑了,笑声透过身体,月栖真彻底放松下来,将傅青崖拉扯开,“笑什么,离我远点。”
傅青崖委屈,“我长大后,你就不给我抱了。”
月栖真一头黑线,“你小时候也不这样啊,真是老黄瓜刷新漆!”
装睡的徐觅把牙的都咬碎了,这对奸夫银夫真是毫不顾忌,什么女装、什么见爹娘的,不要脸!
还吵得要死,要他怎么睡觉啊!
*
三水城中,街坊巷子。
夜色沉沉,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其中一家人户里,王承承坐在大厅的木马上,烛火明亮,一摇一晃吃着糖葫芦,甜滋滋,吃得好不快乐。
单纯的眸子好奇地望着屋檐下无风自动的白灯笼。
他今年三岁,现在的家中有爹,一个娘和一个姐姐。
爹说外面危险,不让他们出门,但回家时总会带许多好吃好玩的,他手中的糖葫芦正是今日带的。
三水城的人因为日照少,人都比较白,王承承天马行空地想,就和那个白灯笼一样白。
王承承将糖葫芦含在嘴里,珍惜地慢慢吃着,他打算就吃两个,然后将剩下的都给姐姐吃。
这么甜,姐姐肯定喜欢。
他最喜欢这个姐姐了,她只比他大三岁,对他特别好,会陪他玩各种幼稚的游戏,不过,爹比较偏心,从来没给姐姐带过东西回来,不过,没事,他会给姐姐的。
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王承承转过头,就见爹拉着姐姐从房间走出来。
王承承双眸一亮,跳下木马,哒哒哒跑过去,“姐姐,爹!”
王生低头看见自己儿子,心情都好上几分,大手乱揉一把他的头,道:“好好在家,我和你姐姐要出门。”
王五怯懦地跟在王生背后,她有点害怕这个爹,同时心里对外面也有些无以言明的恐惧,她今年六岁,相比懵懂的王承承已经记事,她前头有四个姐姐,也是在某一天被爹带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是轮到她了吗?
王承承疑惑不解,他问道:“爹,你们要去做什么呀?”
不是说不能出门吗?外面很危险的。
王生有耐心解释道:“是好事,我带你姐去拜神。”
王承承手里的冰糖葫芦黏黏糊糊,过不了多久就要融化,他不开心地嘀嘀咕咕:“那你们要早点回来哦。”
“那可说不准,好好在家待着,不准乱跑。”王生捏他的脸,粗糙且大力,生生捏红了脸颊肉。
王承承看向王五,他将手中的糖葫芦递过去,“姐姐,你吃,很甜的。”
“你要给她吃什么啊,多浪费啊!”王生伸手就要去抢,见王承承不乐意,皱着脸尖叫抗拒,硬要塞给他姐姐,只好作罢。
只是道一句,“你这蠢孩子!”
王承承不管,他只是专注看着王五,依依不舍道:“姐姐,你要早点回来,我们今天再一起玩碗碗好不好。”
三水城也是很安静,他们不能出门,没什么能够玩的,于是王五将一些坏的碗或碗片倒扣,再捡树枝或石头去敲响,能够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或沉闷、清脆、短促、长吟,两个小孩就这样稀里糊涂把它们当做乐器,再配上叽里咕噜的乱哼,玩得尽兴。
这就是所谓的玩碗碗。
王五心下萦绕悲伤,刚想要回复,就被等不及的王生拉走,于是,她没有留下回来与否的回答。
王承承只是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等一个没有回答的结果。
三水城的夜真的很长,王承承从黑夜等到天明,手指残留的糖葫芦糖浆已经被他吮吸干净,再也尝不出一点甜。
爹和姐姐还没有回来。
期间还跑到娘的地方去小小睡了会儿,但是太过思念姐姐,以至于他很快醒来。
短暂的白日即将也快要过去,终于大门开了,王承承快步跑过去。
却只见只有一个人回来,王生一把抱起他,“好儿子,还晓得来接你老子!”
王生在他怀里扭动,左右瞧瞧、上下瞧瞧,只注意到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灯笼,并没有看见本该和他一起的姐姐,最后带着哭腔问道:“爹,姐姐呢?”
“你这什么丧表情?”王生皱着眉,“自然是拜神……”
话音一转,看着儿子伤心的模样,他撒谎道:“路上不小心走丢了。”
王承承遭受打击,哇哇大哭:“姐姐,我要姐姐!”
“爹,去把姐姐找回来!”
*
客栈。
徐觅没睡多久就醒来,月栖真和同在客栈的林英范打了个招呼,林英范申请与他们同行。
于是踩着古怪的黑夜,他们一行四人出了客栈。
果不其然如林英范所说的一致,城里弥漫着森森的鬼气,屋檐下的白灯笼无风自动,莹莹的白。
他们决定在夜色出门时,客栈的店小二还好心提点他们,说夜里危险。
所以夜里的街道上根本没人,门户里烛火微亮,大家都待在家中。
真奇怪,白日这么短,夜晚也不出门,这城里的人是靠什么劳作、生活的呢?
月栖真心中疑惑更甚。
近些年,修真界的气候变化更加无常,刚出门时还是平静的天气,现在毫无征兆地忽然下起了雷阵雨,雷声轰轰、闪电惊人。
轰隆隆——
硕大的闪电来势汹汹,刹那间照亮半个城,借着这片刻明亮,月栖真忽然看清城中央是什么——
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庙堂,是城中最大的建筑,檐下挂着数不清的白灯笼,风吹雨打下,湿透的白灯笼里隐约见到数不清的黑影。
像无数的手,在狰狞扭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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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人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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