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庙堂里艰难求生,再次睁眼却到了千里之外的林家,整个修真界发生大变样,如此陌生。
月栖真一直知道外界对他的误解与不好的评价,可那些流言蜚语只会在不了解他的人群里流传,在无极宗的弟子眼中,他始终是那个刻苦努力、争强好胜,受人敬仰的首席大师兄,是他们的骄傲、向往。
可如今他却是众叛亲离,师弟师妹不喜,弟子们唾弃,是无极宗乃至修真界的耻辱,甚至师父也死了……没人理解他,所有人都在用言语讨伐他。
两种记忆在脑海里对峙,分不清真假,似梦境似现实,头疼到炸裂,月栖真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那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后碧灵,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后碧灵白眸平静,歪头思考道,“我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这事牵扯因果天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细讲,我只好长话短说,点到为止。”
在停止不动的人群、暗哑环境中,后碧灵白衣飘飘像个另类,她说的话也如同天方夜谭。
“有人把修真界当做一场游戏,肆意妄为,你、我、万物于他们而言皆是其中物品。”
月栖真似懂非懂,游戏,什么样的人能把修真界当做游戏,忽然间脑海里闪过傅青崖,庙堂高层的漆黑神像前,他说了奇怪的话,就在他话后,这一切都变了。
“……是傅青崖吗?”
后碧灵摇摇头,手指在嘴前摇晃,示意不能说。命数这种事可不能说,一旦过分涉入,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变化。
月栖真沉默片刻,又问:“如今的情况能恢复吗?”
他不求所有人都喜欢他,这件事很难,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轻易做到。只希望能够恢复到被好友、同门接受、理解他的时候。
后碧灵白眸眨动,她自己也茫然,“可能会,可能不会。”
一切都是未知,任何选择都可能走向不好的情况,如今被修改的修真界她也不确定最后能不能变回正常。
月栖真深吸一口气,“你特意来找我,我能做些什么?”
后碧灵摇头,空白的眸子低垂,从她那张年轻清雅的脸上竟然看出类似慈爱的表情,“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你想做些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我一直给你的只是路的方向,做出决定的是你。”
无论是安平山城、还是魔境和权家的事,她只给出来指引,从来没有干涉过月栖真的任何思想和决定。
在修真界从面容并不能看出一个人的年龄,月栖真觉得她好像对他很熟悉,放心他的任何行为,斟酌片刻,他问道:“你认识我……的前世?”
后碧灵抚摸上自己一双盲眼,那白眸看人时总透着诡异,此时却露出怀念的神情,诡异感浅淡,反而柔和温情,“九百年前,是你将我带入道途的。”
其实也说不上是他带,她生来亲缘浅薄,年幼便爹娘双死,成为孤儿,但她有特殊能力——预言,可以粗略地知晓命运,如此特殊的她自然与天命人天生亲近。
他收留了她,她也选择了他,入了道途,成立星辰阁,为修真界卜卦避祸。
可天命人的命与她所预见的却截然不同,反而坎坷艰难,她为了救他,努力看破天命,可是天命哪里是**凡胎轻易可见,她勉强看到单薄一丝,同时遭遇反噬。
那双眼能看见天命的眼从此成了空白,再不能视物,但也成功介入他的命数,获得了拯救和改变的机会。
这片静止维持不了多久,后碧灵不再多言,她道:“栖真,保持本心,然后去一趟皇城吧。”
话音刚落,周围就动起来,嘲杂声、风声、尘埃声,而面前的后碧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
他才是真正的灵晓生。
孟修齐什么都没察觉,周围人群鲜活起来,他们自然而然地接着行动。
“栖真,灵晓生每日只接待一个人,他还没走就代表还没选择今日的人,你去试试吧……”
“你怎么哭了?”孟修齐偏头看向月栖真,惊讶发现残余的泪痕。
“没事。”月栖真用手擦拭过泪痕,脑子里想着后碧灵的话,哪怕仍觉得不可思议,也保持着正常,不被看出来。
九百年,也就是说后碧灵至少九百岁,如今的修真界气运衰退,能达到金丹期获得两百年寿命的人已然算长寿,而化神是五百年寿命,如此说来,后碧灵至少是大乘期,或者是渡劫期。
这样的大能在修真界不可能籍籍无名,月栖真却并没有听闻过她的名号,只能是假名或是归隐的散修大佬。
皇城……月栖真心里思索,让他去那里做什么,是和人牲有关吗?前几次的经历虽伴有危险,但于他都有益处,不管如何,他都打算去。
灵晓生的目光落到月栖真身上,刷地明亮,他手中扇子展开,主动先一步来到月栖真身旁,他个子不高,仰着头围着月栖真绕了几圈,嘴里念叨着,“是哩!就是你,总算来了。”
孟修齐适时露出开心的表情,嘴角上扬,“栖真,看来我们与他有缘。”
灵晓生摇着扇子,“是哩,二位有缘人,如果有事要问小生的话,请跟我来。”
月栖真便跟在他身后,见他推起小车,一面和追问不停的人群道别,一面为他们带路,期间路过许多摊贩,小摊上是琳琅满目的物件,各式各样,月栖真目光扫视,觉得颇为新奇,他从没来过这般的地方。
灵晓生将他们带到一处茶楼,茶楼的守卫见他,冲他讨好一笑,道一句:“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干得不错。”灵晓生用扇子敲他胸口,面露赞许,又转过头冲月栖真道,“问私事自然需要私密空间,房间已经为两位备好。”
灵晓生停在茶楼门口,暗示地冲月栖真眨眼睛,他生得瘦小,一双眼狭长,如此行径倒显得猥琐。
月栖真了然,解下储物袋,里面装着准备好的灵石,递给灵晓生,他却用扇子抵住袋子,摇头拒绝。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灵晓生轻笑,“每个人的问题不同,对于他们的要价也不同。”
他语调延长,小眼睛显得很有深意,接着道:“早就听闻过月首席的大名,修真界天才符修,年纪轻轻的化神大能。”
“因此我想要你三张符箓——有天道赐福的。”
天道赐福何其严苛,要想获得这种祝福,对于符修来说,有心性、机遇和天赋缺一不可,符箓得有自己的理解和创新,甚至符纸和符纹都得契合,相生相助,种种为基础下,才能得到天道赐福。
月栖真微愣,灵晓生的要求虽然很难,但对他来说还真合适。天道赐福的符箓他有许多,符道上的天赋他可是实打实的。
灵晓生忽然抬头望天,黑市的周围建筑很高,因此光照不进来,显得昏暗,看天也只有一块大小,如坐井观天。
“如今都在传言天道放弃了修真界。有这天道赐福的符箓在手,说不定我还能沾沾天道,在这乱世里苟活,人永远不知道机遇和死亡哪个来得更快。”
灵晓生扇子轻扇,风吹起月栖真青丝,他和月栖真对视。
月栖真不犹豫,拿出三张符箓,灵晓生没要求符箓品级,但能得到天道赐福的品级也低不到哪里去,皆为地级。
灵晓生收下,笑得小眼睛眯起来,像一条缝,他道:“请进请进!”
孟修齐想跟着进去,被灵晓生用扇子拦下,“我只和他有约。”
于是他只好在茶楼点了一盏茶,在楼下坐着等待,看着月栖真随灵晓生上了楼。
茶楼不是那么清雅安静,往里走能听见打牌的声音,情绪激昂。
见月栖真好奇,灵晓生笑道:“我时常来这里,点上一壶茶,再随便寻几个牌友,就是热热闹闹,不过得小心家中媳妇,打太久了,她会来捉人。”
月栖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生活,靠贩卖消息过活的人不该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四处追杀吗?
看出他心中所想,灵晓生用扇子敲他肩膀,“我孤身一人,自然无所畏惧,媳妇是牌友的,他们总是陪我打着打着就被媳妇捉走,但也不总是这样,也有手气不好被媳妇赶走,媳妇上阵的,颇为有趣。”
“在牌桌上,忘记安危、人人平等,这感觉很不错,有机会月首席也可以试试。”
灵晓生订的房间在最里层,这里采光不错,一开门就是清亮的光,比走廊亮堂。茶水在桌上已经备好。
灵晓生自顾自坐下,扇子合拢指指对面,“请坐吧。”
月栖真坐下后,他不急不慢地为两人倒满茶水,品了一口茶,心满意足地开口,“问吧,你可以问三个问题。”
在外面时还说了许多不着调的事,如今直入正题,非常直接,这就是职业修养。
月栖真脑子里早就设想好问题,他没喝茶水,在外向来谨慎,“魔教与神龙教有什么牵扯?”
人牲一事可大可小,如果仅仅是为了寻求心安兴起的怪力乱神那就只需要破了神龙教就行,可如果背后有魔族掺和,那这件事可就不简单。
茶香幽幽,灵晓生吹皱茶水,饮了一口清冽,“魔族内部看似平和,但分为两派,其中一派对修真界的图谋之心从未断过,奈何这一任的魔尊是个异类,还非常强大,他渴求着和平。”
“魔族一直在暗暗支持神龙教,不过我的消息也没那么深入,不久前魔尊身死,好似就是和神龙教有关。”
月栖真想起三水城那恐怖可怕的庙堂,那里面充满危机,在人牲和香火的作用下,那漆黑的神像似乎发生了异变,魔尊也是死于这物吗?
既然能对付魔尊,那么也能拿来对付修者和各大宗门。
月栖真将心中猜测压下,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人牲的事修真界都有谁在掺和。”
灵晓生叹气,“这是个很赚钱的事。天灾下,流离失所的人很多,他们的消失和死亡也没人在乎。人牲可以卖给信徒,从神龙教开始,似乎逐渐流行起了用人牲祭拜。”
“修真界都在传言,世人有罪,惹了天道生气,才会遭受如此灾难,于是人牲成了赎罪。”
“至于有牵扯的……”背靠椅子,扇头轻敲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灵晓生思考着,忽然他坐直身体,小眼睛一瞪,“皇城。”
“许多的人牲从各地来,最后都归于皇城。神龙教信徒遍布各地,但最近他们都在往皇城去。”
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他想问是否和林家有关,但这个答案也足够让月栖真惊讶,皇城,又是皇城,后碧灵也让他去皇城。
按理说那里是修真界最安全的地方,有着最强的修士驻守……但人牲、信徒在聚集,是有大事要发生,一种紧迫感忽然压上心头。
片刻安静,灵晓生在等他的第三个问题。
月栖真没问到是否与林家相关,他嘴唇微动,脑海里突兀想起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他开口:
“我想知道傅春归和他徒弟的事。”
他现在身在林家,可以自行调查,还是不要浪费问题……林天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
“傅春归,千年前的罪人?”灵晓生眼里闪过惊讶,而后恢复镇定自若,将自己所知的吐露而出。
“太过久远,我也了解不多。那时的修真界气运昌盛、百家争鸣,而在那样的情况下,天才如云,傅春归也是天赋最出众的那个人,他先天灵体,一出生引得天地奇象,天生就会引气入体,每次呼吸就是修炼,被世人称为天道宠儿。”
“因此,他也是这千年来最接近飞升的人,年仅二十七岁便就是渡劫巅峰,距离飞升仅差临门一脚。”
月栖真知道他是个天才,课本里曾寥寥几笔带过,可没想到他是这般……天赋异禀。
天生灵体,和傅青崖一样的体质。
灵晓生忽然叹口气,“可是后来他修为忽然大跌,没人知道缘由,众人皆叹息天才的陨落。直到知晓他夜闯百家,将其中传承毁了大半,彻底惹了众怒。”
“都说他心性不佳,不甘自己修为的降低,善妒恶毒,毁了传承不让其他人进步。修真界对他下了追杀令,数年后,傅春归被斩首示众。”
月栖真哑然片刻,问道:“不是说只毁了符道传承吗?”
灵晓生扇子遮面,轻笑几声,“只是因为傅春归是符修,符道损失最大,近乎修真界半个传承被毁,其他道也毁坏很多,但相比之下,不值得一提。”
“至于他徒弟傅青崖,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少之又少,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只知道他是在傅春归逃亡时期收的徒弟,傅春归被斩首后,是他收的尸。”
灵晓生语调降低,似说悄悄话,“两人之间有许多传言,据说傅青崖是傅春归的儿子,毕竟两人都姓傅,但还有个很野的……”
他冲月栖真招招手,月栖真疑惑地探头过去,只听灵晓生说:
“傅青崖其实是傅春归的童养夫,根据不知名人士透露他曾见过傅青崖为傅春归立的坟,碑上写——傅青崖之妻傅春归墓……”
这也太野了!这都从哪里得知的?
“小点声说,讨论过傅青崖和傅春归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当年嚼口舌的那些人死得五花八门,都说是傅春归成了怨鬼在作怪呢!”灵晓生用扇子敲打月栖真的头,让他把头收回去,“我也不知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但千年前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往事不可追,小心引祸上身。”
月栖真黑眸闪过诧异,而后真诚地向灵晓生道:“谢谢。”
“不客气。”灵晓生笑弯了眼,“果然不可听信传言,今日一见,月首席和传言很不一样。”
月栖真微愣,灵晓生长得瘦小精明,但他聊天却不急不慢,娓娓道来,很好相处,他黑眸轻眨,也打趣一句:“先生所言不也是传言,那我当不当信?”
灵晓生笑出声,“看你自己喽,我这种打探消息的人,也都是听别人说的。”
*
茶楼,一楼。
孟修齐悠哉悠哉喝着茶水,脑海里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月栖真得到问题的答案后,肯定会去调查魔族……待林家事了定会踏上去皇城的路。
到时候再借助系统的帮忙,制造一场意外,将孩子弄成他孟修齐的,想一想,可真是期待啊。
婚后,栖真会叫他什么呢?修齐、阿齐、或是相公……啊,系统能不能再变出点少儿不宜的产品呢,毕竟栖真可是长在他审美上的人,他自栖真幼时初见那一眼,就很想得到他,好想对他做各种……
当白月光什么的,不就是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挥之不去的标记,让对方念念不忘吗?对方就是任由他尽情上色的瓷器,彻头彻尾属于他。
想得美了,孟修齐就会低头喝几口茶水,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走吧。”清越的声音从耳旁传来,月栖真只身一人下楼来,路过某个房间时,灵晓生被人叫走,三缺一。
孟修齐轻咳几声,放下茶杯,“完事了,可还顺利。”
“尚可。”月栖真盯着他看了几眼,移开视线,这人怎么感觉很心虚。
两人离开茶楼,准备原路返回,此时距离他们进来,仅仅过了半个时辰,黑市里照旧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月栖真和孟修齐一身黑袍,寡言少语,倏然,月栖真脚步一停,他黑眸凌厉地看向后方。
人影绰绰,分不清与他擦肩而过的是谁。
有魔气。
*
天剑宗,寒冰洞前。
林经亘穿着厚重棉袍,如同过冬一般,手握着扫帚,在洞前老实巴交扫地,自从大师兄开始闭关,这里变得更冷了。
身上讯玉响个不停,他摸出来,果不其然是那帮亲传在怂恿他去洞里看看。
大师兄已经闭关半个多月,本来在修真界闭关时间就不定,可这次傅青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莫非是寒冰洞断网了?
自打傅青崖闭关,寒冰洞就变得越来越冷,整座山开始古怪飘雪,现在不过刚入秋。
亲传们都担心出了什么事,于是坑蒙拐骗最老实的林经亘,让他扛冻去洞前扫雪,打探情况。
任树:四师弟,你可以进去看看咱大师兄还活着吗?我很担心他。
山诗涵:我虽然现在人在妖族,但是也很担心大师兄。
步青文:我们都很担心大师兄,拜托了,四师兄!
林经亘默默关闭讯玉,将它放入兜中,他只是脑子比较直,并不是蠢,大师兄那种性格,他是不会去找死的。
还是快点扫完雪,快点走吧,在宗门内,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还没吃午饭呢,希望这帮亲传能给他留点。
雪轻飘飘下着,如同米粒大小,洞口覆盖着冰晶,蔓延向里,林经亘坚定地不去看。
刹那间,寒冰洞的天黑了,林经亘愣住,他抬头看去,真是奇景,仅仅只黑了这一块的天。
再一眨眼,天亮了。
如同幻觉一般,林经亘揉揉眼睛,心生疑惑,但再没出现怪像,同时雪下大了,刚扫干净的地又覆盖上层层雪,印上的脚印消失。
是错觉吧。
这雪不停地下了,还是等雪停了,他再来吧。
等大师兄出关他肯定又变厉害了,能力已经可以影响到环境,秋日飘雪,他也得努力。
林经亘离开了寒冰洞,他的背后,寒冰洞如同坏掉的灯一般,卡顿片刻,而后一亮一黑,闪闪烁烁。
寒冰洞内,傅青崖周围都被冰覆盖,他闭着眼,面冷如霜,手握成拳。
梦里生来死去,循环轮回,到头来全然一场空。
——你该明白的,你不该执着于他,这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困扰,他的路本就与你无关。
[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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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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