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那种介于乳白和暗蓝色之间的颜色,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颜衍是被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吵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
六点还没到,穆曦她们还在睡梦中。从蜜之堂回来后,颜衍觉得整个人散架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睡觉。夜里没有做任何梦,再次合上眼时,记忆也只停留在刚刚。
眼皮依然沉重,稍微眨一眨,又被迫闭合。她试着用力压了压双眼,疼得发胀。最终,放弃挣扎的她干脆堵上耳朵,开始听歌。手机里循环播放着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
这旋律让她想起了二零零九年的那个夏天,网络上突然传来迈克尔去世的消息。谁也无法预料,这位耀眼的巨星会如此匆忙地陨落,留下无尽的惋惜。
那是一场轰动全球的世纪葬礼,无数歌迷泪流满面,“流行音乐天王离世”的消息瞬间冲上各大网页头条,久久无法平息。整个星球似乎也在那一刻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天空阴云密布,仿佛在为他的离去而哀悼。
说起来,她好像很久没听过中文歌了。除了初中那会儿迷恋过一阵子飞轮海,其他时候,几乎都在单曲循环周杰伦。
在她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那部电影《不能说的秘密》,镜头特写下,周杰伦弹琴的手指让她激动得差点冲进大屏幕。她心中暗想,怎么会有如此帅气的一双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桂纶镁被视为她的头号情敌。
后来,颜衍意识到自己对美好事物总是毫无抵抗力。
夏蔓旎对此深表赞同,调侃道:“怪不得这么多年我的闺蜜还是你。”
刚上初中的时候,电视上总是播放那些高富帅爱上灰姑娘的故事,唯一的记忆停留在慕容云海与楚雨荨的流星花园般的爱情中。
再后来,颜衍就不怎么看国产剧了,因为那些曾经在荧幕上闪闪发光的人,要么残了,要么肿了,每次看到他们,她都忍不住一阵心塞。
张静岚也说,再这样下去,迟早精神分裂。
颜衍也觉得自己有点癫狂,有时看《行尸走肉》都能笑出声。
多年过去,迈克尔不再被提起,飞轮海在几年前宣布解散,周杰伦也有了昆凌这样的女朋友。
曾经记忆中的人,随着时光流逝,虽然脸庞依旧,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模样了。
早课前,颜衍拉着萧月和穆曦去买早餐。张静岚已经啃完两个肉松面包和一个水煮蛋,瘫在座位上哀嚎自己要原地爆炸。
萧月答应得很痛快,而穆曦却一脸犹豫,似乎对早餐提不起兴趣。
颜衍双手环胸,挑眉看向她:“您对我…难道有什么不满意么?”说完,她心中一跳,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妥,仿佛是古代小说中求欢被拒的妓女的台词。
穆曦一脸惊恐,眉头拧成麻花,似乎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调侃。
“不不不,没意见没意见。只是想起昨天你像个泡芙似的摔在床上的样子,突然有点不想吃鸡蛋灌饼了,真的,有点恶心。”
颜衍刚想开打,穆曦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跑到对面,冲她比了个标准的中指。她冷哼一声,拖着萧月就下了楼。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鸡蛋灌饼。趁邹以航还没来,她偷偷摸摸地放到他桌上。
萧月理性地总结道:“颜衍跟邹以航和好后,性格大变,像只被扒光了毛的鸡。”
“拜托,非要用鸡来形容么?你脑袋里就只剩下鸡了?”颜衍无奈地瘪瘪嘴,感慨道,“知足常乐。”
其实相处这么久,颜衍一直觉得邹以航并非易于心软的人,认真起来更是过于理智。他就像一块强力的方条磁铁,允许靠近的永远是背道而驰的正负极。即便经历了多少悲惨的自传,他依然用一种默片般的精神回应一切。
所以,当邹以航再次回到她身边时,颜衍感受到一种不真实的幸福,仿佛夏蔓旎突然冲到她面前,兴奋地说:“今天老佛爷百货包包买一送一!”
彗星撞地球并不是天方夜谭,不是么?既然自私,就要学会知足。
邹以航看到桌子上的早餐时,微微一愣,抬头望向她,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这样的时刻,仿佛唤起了久违的记忆,颜衍听见心脏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颜衍,大概,这就是幸福了。”
她们总是在等待机会的悄然降临,在不懂珍惜的时候失去,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恍若大悟间,得到那星辰般的小小幸福。
接到杜琪的电话时,颜衍刚刚结束了体育课的800米测试,跑得气喘吁吁。不远处,邹以航和池晟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颜衍,你干嘛呢?怎么喘成这样?”他调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颜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努力平复着呼吸。“刚跑完步。”
“对了,我换了个新工作,在鼓楼那边的网吧当网管,如果你和我哥有空,可以来看看,给我热热场!”他笑着说道。
“嗯,一定!”颜衍回应道。
对于这个男孩,颜衍心中充满了感激。虽然他们并不熟悉,只是见过寥寥数面,但他在她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鼓励,这份温暖,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不再怀疑他对一个叫颜衍的女孩的喜欢,心中涌起的是满满的感激。在这个青涩的年纪,他们都选择了用最恰当的方式守护彼此。
感动之余,杜琪的声音再次传来:“颜衍,你现在开心吗?”
她微微一怔,内心却无比坚定:“嗯,开心。”
杜琪爽朗的笑声传来,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那就好。”
“那就好了……颜衍。”
三中围墙外的那排柳树似乎开始发芽了,从操场望过去,隐约能看到一抹青绿色。此刻的定城,仿佛准备张开沉睡已久的大门,满怀欣喜,迎接下一个未知的四季。
很久之后,颜衍的梦中也出现了一道门。她看不到自己的脸,那是道破旧、黑色、冰冷的门。
挂断电话后,颜衍朝邹以航和池晟的方向走去。笑声阵阵,邹以航脸上洋溢着兴奋。
池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用手肘撞了撞邹以航:“哎,你媳妇来找你了。”
她脸上顿时腾起一片热气,心脏砰砰直跳,害羞地快步走到邹以航身边。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她好奇地问。
池晟接过话:“没聊啥!就是有个朋友开了家死飞店,问我要不要过去帮忙,有报酬,还能一起玩玩车!我看邹以航之前对我那辆车挺感兴趣,打算拉他一起呢!”
颜衍突然想起,池晟这段时间一直骑着一辆骚粉色的自行车上学,尤其在单调的黑白灰中显得格外扎眼。
张静岚还常常嘲笑他:“长得骚的人用的东西都这么骚气!”那语气甚至让她一度怀疑池晟抢了张静岚的男人。
但转念一想,张静岚的人生信条可是“男人哪有鸭子值钱”,怎么可能为情所困?所以,池晟搞基的可能性远大于张静岚有男人。就算有,那也是彗星撞地球级别的概率。
最后,她开始自我检讨:果然,谈恋爱会让人智商下降,竟然会幻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池晟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邹以航,挤眉弄眼地说:“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打个骨折!”
“打什么折?骨折??”颜衍听得一头雾水。
“买车子啊!一起干的话,初期就需要组个车队。店面现在不算大,但定城也就这一家,怎么着都得宣传出去,过几天还要在路上搞个巡游呢!不整辆车子,难道要站在后面兜风?”池晟绘声绘色地说着,仿佛已经看见了他们车队招摇过市的盛况。
颜衍实在无法理解男生的脑回路,骑个自行车而已,至于搞得像阅兵仪式一样隆重吗?要是拿了驾驶本,难道就必须跨国交流了?幸好不是在朝鲜,越过“三八线”也没人等着枪毙她。
她拉了拉邹以航,问:“你要一起吗?”
“不知道呢,估计我妈不同意吧,她也不会同意那么多钱。”
“要多少钱啊?”颜衍追问。
“基础款怎么着也得一千多吧。”池晟回答。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颜衍,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要不,颜大小姐先替你家那位垫付一下?”
池晟眼中闪着戏谑的光,颜衍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暗骂:怎么会忘了!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啊!她那点心思在他面前就像照了哈哈镜一样。
放在以前,她可能想都不想就掏出银行卡,豪气地说:“看!满满的都是我对你红火火的爱。”
但现在,就算给她一车的勇气,她也不敢这样做,邹以航会杀了她。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最能影响自尊的无非两种:有钱,没钱。
虽然她不太理解被人民币伤自尊的事情,夏蔓旎更不可能。她在中考试卷上签名时都荡气回肠的,说是为了将来能让自身的价值完美体现在支票上。
她的跳跃思想总是让人难以消化。
放学后,颜衍拉住准备去学画画的邹以航,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问他:“邹以航,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那辆车子?”
邹以航看着她,没有对这句话表现出反感,反而摸了摸头,笑着说:“说实话,是挺喜欢的。但我哪有那么多钱,也不好意思跟家里开口。不过,我觉得和兄弟们一起做点事挺好的,总比整天泡在网吧强。”
颜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对邹以航说:“不然,就按池晟说的?我帮你买?”
邹以航的笑容瞬间消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颜衍赶紧解释,“这钱先算我借的,你拿去买车子,等你有了钱再还我。”
邹以航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话。
“我就是想你有困难时,能帮你一起解决。我不希望自己总跟个外人似的,但不管怎样,你能开心就好。”
良久,邹以航突然轻声一笑,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嗯,颜衍,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的内心再次被温暖包围。
在这个年纪,谈不上什么物质爱情。爱情与金钱的利益关系,那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建立在现有基础上的,是本能的感情,以及原有的自尊。所有的手段,都是他们学着去爱的方式罢了。
放学后,邹以航一直和池晟待在店里学习组装车子。不过,池晟私底下还是偷偷问了颜衍。
“你是真的视金钱为粪土,还是天生没脑子?”
颜衍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他,心想:你这个幕后黑手,竟然好意思背后捅我一刀?!
池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烟头掐灭一扔,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还对我有意思,随口一提就唯命是从的。但你不用为邹以航做到这地步,付出太多,小心得不到回报。妹妹,学聪明点,别太一根筋。”
颜衍实在没忍住,照着他的后背开始猛敲,嘴里喊着:“池晟你丫去死吧!!去死吧!!”
等到颜衍晚上回了宿舍,穆曦在得知她损失了一千大洋后,游戏都扔一边,冲过来追着她打,同样喊着:“颜衍你丫咋不去死!!不去死!!”
她欲哭无泪,心想难道穆曦和她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还是她俩今天不小心把张静岚的金奥力(一种补脑的蛋白粉)当成维C冲进肚子里了?!
此刻,“金奥力女”正喝着稀释过的半透明液体,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看腐女漫画。
“张静岚!你有时间补脑子还不过来收了这妖女!!”颜衍从穆曦的腋下伸出头冲她吼。
“啊?…哦…你再等等啊…这个明天就过期了,不能浪费的…”
颜衍眼前一黑,一脚砸到床架上,绝望得快要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曦终于追累了,挺身一歪倒在床上直喘气。
颜衍顶着个鸡窝头坐在她对面,额头上冒出一群飞速旋转的星星,突然感觉恶心,想吐。
萧月敷着比脸大一圈的补水面膜在镜子里冲她们笑,动起来就像个长了牙的盘子!
过了一会儿,穆曦从床上坐起来,还不忘整整身上的衣服,说了一句让颜衍吐血的话:“你是不是,天生没脑子?”
好吧,认错人了,她和穆曦绝对不会是亲姐妹!她的亲哥一定叫池晟!
“你干蠢事前最好先提前通知一声,我好给你把脑袋里那堆零件安规整了。不说也行,到时候我就直接拆,正好我还没实战演练过呢,手挺痒的。”
颜衍看着准备“爆人头”的穆曦,喉咙一腥,更想吐了。
“金奥力女”终于吞完了“稀释物”,走过来拍拍颜衍的肩膀,特别忧愁地说:“不听好友言,吃亏在差钱。你说你会不会为了爱情走向倾家荡产的道路呢?”
她的表情就像个智障。
颜衍无意识地摇摇头又点头,然后又摇头。
“金奥力女”继续说道:“穆曦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很担心啊,你现在是谈恋爱的呆子,看不清人啊。被骗钱不说,万一被骗了身,啧啧……”
天皇老子证明!她刚刚明明就是在笑!!
颜衍飞快捂住嘴,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这是对我、对我男人、对我和我男人的极大不信任!!你们在破坏我们纯洁的革命爱情!!”
穆曦特别用力地“哈”了一声:“你想象力还能这么抽象呢?你咋不去写恐怖小说?!你可真屈了才了!”
萧月顶着“盘子”走到身边安慰颜衍:“好啦,她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怕你吃亏。毕竟之前跟你提过这些事嘛,我也不太懂,总之扯上钱还是挺麻烦的。”
刚好这个时候,萧月的手机响了,她撕掉面膜跑到厕所去接。
“金奥力女”早就拿着漫画跑到别处亢奋了,留下颜衍和穆曦大眼瞪小眼。
颜衍问她:“你为什么对邹以航这么有意见?”
她的智商都开始怀疑穆曦的网恋男是被邹以航抢走的,因为她绝对不敢相信穆曦暗恋她!
穆曦又哈,比刚才还用力。
“直觉!第六感!”她停住,突然冲颜衍阴森地笑,“我对他没意见,我只会对人民币和游戏有意见。”
颜衍浑身一抖,对着还在厕所的萧月望眼欲穿。她真的要吐了。
萧月接起电话,悄悄锁上了厕所的门。
她听见门外穆曦和颜衍的吵闹声,松了一口气,对着话筒那边回答:“没事了,她们听不见的。”
马佳男恩了一声,还是有点不放心,紧张地问:“月月,你应该没有忘记吃……”
“我没忘。”萧月抬头看窗外,发现今天的月亮是弯弯的镰刀形状。
她伸出手,在空中划着它的轮廓,推开的空气落到指尖,成了潮呼呼的凉气。
“月月,我就是以防万一……”马佳男的语气慢了下来。
“不用担心。”
萧月觉得今天的月亮特别好看。她呆呆地望着,结束掉最后几个音节,“不用担心,又不是第一次了……”
浓厚低矮的黑夜,再一次笼罩了这个平稳干燥的城市。
匍匐在上空的污浊灰气层层聚集,缓慢抽走了黑暗武士的声声细语,上升,褪散。
萧月从厕所出来,正好听到穆曦甩给颜衍的最后一句话,“不要轻易相信圈子里的任何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带着几张脸。”
她快步走到床边,准备睡去。
颜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的灵魂好像飘到了城市上空,脚下是密密麻麻的沉睡者,他们弯着腰,屈着膝,紧紧依偎在一起,在寒冷的深夜里露出诡异的笑容。
她感到一阵晕眩,身体轻飘飘地,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城市的喧嚣声被抛在身后,她迷失在一片混沌的雾霭中,就像迷失在那些少年的眼睛里,最终跌落回灯红酒绿的北京。
时间在这里飞速流逝,永不停歇,滴答声就像出租车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这里永远充满生机,每个生命都带着被这座城市挤压的**,每个姿态都像吸食了几百克H洛因般匆忙,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疾走奔跑,就像那些为了生活奔波的中年人,无时无刻不在用笑容掩盖深深的绝望。
而那些隐藏在这座城市里,无数张深不可测的脸,就像青春里,那些十八岁的面孔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看不了,就是临时又小改了一下,见谅见谅,大概一小时之内就能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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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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