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我脑袋好疼，但是全身很放松。

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又把哥哥抱回怀里。梦里的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眼尾泛红，睫毛颤着，轻轻喘息。

好像挺久没碰哥哥了，哥哥还是那么大，将我甜得满满的......

想到此处，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伸手就给自己来了一拳。

“方萤啊方萤，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一拳不解气，我又念道：“方萤啊方萤，淫心不除，尘不可出！”

“方萤啊方萤，少欲少苦，身心自在！”

可念着念着，最后又变成了：“方萤啊方萤，合欢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嗯......

罢了，我没救了。

不过，自那一夜起，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一直看着我，阴森森的。

我转身回去时，又没有任何异常......

白天倒没什么，就是夜里，我一转头，总觉得帐帘处有什么阴影。

我打了个喷嚏。

好奇怪，有点冷飕飕的......

有些夜，我睡得不实，总觉得有人替我掖被角，替我把散开的发丝轻轻拨开。

我睁开眼时，什么也没有。

可地上的火盆又确实添过了火。

这些年里，有了第一场胜利后，开始有第二场，第三场......

我也从一开始最不起眼的军兵，变成将领。

我从不吝啬夸赞自己，每次有人夸我时，我总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

“那是自然，吾乃方萤，武将天才是也！势必——”

“势必保家卫国，护百姓平平安安。”我身边的好友接着，已经熟悉了我每次都会喊出的话。

那时候，我开始明白，原来除了酒、除了男人、除了哥哥，还有别的东西也能让我热血沸腾。

那叫信念。

自那以后，我开始学着看兵书。

这几场小战下来，虽然可以靠蛮力，但日后大战，靠得可是脑子。

干娘干爹也变成了我心目中的将领......

当然，训练依旧不松懈，我白日习武，夜里读兵书，那些书我以前看都不看，如今却翻得比勾栏本子还熟。

我还会不耻下问去缠着干娘干爹请教，有一次没注意，忘记干娘干爹这个年纪还可以热情似火，我便被踢了出去。

呜呜.....

哥哥，我想哥哥了。

方萤想吃哥哥的奈了......

我满脑子都是哥哥的......呃......

我长大了，不需要喝父乳，倒是可以喝夫乳......

于是，夜里，趁无人时，我吸着指头，小声喊道：“哥哥，阿萤想你的奈......”

“哥哥的耐同那些小公子不同，可能是武将出身，加上哥哥平日喜欢练剑，哥哥的胸口很大......呃......粉粉的......”

“怎么吸吮都不腻......”

我将脑海里想的说了出来。

说完后，总感觉暗处有人盯着我，冷嗖嗖的......

许是背后太凉，我老实了，不敢说了，毕竟我以前在哥哥面前时还是很收敛的，没有对哥哥说那些榻上粗话......

再后来，我打的胜仗越来越多。

军帐里的那副边疆地图，已经被我圈满了小小的星星，那都是我们拿下的地界，每一颗星星后面，都藏着血火。

星星多到圣上亲自来了。

她同一众文武百官，隔着漫天风雪，亲手将那封将军印授予我。那一刻，我跪在雪地里，双手高举。

“你是朕的好将。”圣上说。

母君和父君也来了。

她穿得很厚，可还是冻得手发红，看到我时，什么话也没说，先一把抱住了我。

“长大了，阿萤。”母君笑着笑着便哭了。

我知道，母君除了替我开心以外，还很想念我，担心我。

不过我懂事了，学会给母君写信报平安，说我过得很好。

我将一直很想说出口的话同母君说出。

“母君，对不起，以前是孩儿不孝。”

“傻孩子......”母君温柔抚着我的头，一下一下：“你是母君父君最好的阿萤，一直都是......”

我那些狐朋狗友也来了，说着我好，说着我如今不再是那个只会惹事的小霸王，是能立军功、护家国的大将军。

可我四下望了望，人很多，却唯独没有哥哥。

可我不敢问，我害怕我问了，得到的答案是哥哥已经不要我了。

那封休书，他想必已经收到了。哪怕我没写名字，可他聪明，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母君想让我回去，说圣上允了，可我摇头。

我知道还会有一场更大的仗。

干娘干爹不像以前一样年轻了，我不敢想象，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哥哥该怎么办。

这一仗，我得在。

我现在的身子，最起码遇到危险时，哪怕背伤未愈，也能连夜疾行不休。

就算我真的有什么意外，府中还有其他人可以照顾母君和父君。

这些年的成长里，我亦不是以前的方萤了。

我以前会恐惧未知。

可现下我觉得，恐惧是恐惧本身。

我是勇敢的方萤，是要保家卫国的方萤，我看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胜利的希望。

不知不觉，时间匆匆而过，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战。

敌军压境，兵力是我们的三倍有余，粮道被切，箭库告急。有人说这仗打不赢了，有人说，要不要请援军，要不要弃守。

我提剑站出来，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和我一起挨过训、摔过跤、并肩杀过敌的战友们。

我站在高处，风雪将我发丝冻住，我的声音愈发滚烫。

“此战，必胜。”

那段时日，血流成河，尸堆如山。我与敌将短兵相接，手中长刀断了，我就拔匕首，匕首没了，我就抄起敌人的兵器。

我亲眼看着我的好友被一箭射穿胸膛，倒在我身前。她血流满地，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方萤，必赢。”

“吾乃方萤，武......”她话还未说完，便死了。

我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只将她那双没了焦点的眼睛轻轻阖上。

我不能哭，不能倒。

敌军突然从南线杀出，粮草线被断，前军重伤。

我骑在马上，望着被鲜血染红一片片，咬紧牙，喊得声嘶力竭：“给我冲——！”

有一瞬间，我也怕。

怕下一刀劈过来是自己头颅落地，怕亲兵倒下去就再没爬起，怕那漫山遍野的敌军冲破防线，烧我百姓，毁我家国。

我握着刀，手有些颤抖，就在恐惧快要袭来时，有人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很温柔，很温暖。

我转头，那人的面容被盔帽遮得严实。

“你怕，就闭上眼，我带你冲。”

那声音很熟悉，莫名让我安心了不少。

许是安心下来后，那恐惧消散。

我看着前方。

我是方萤，是永远不会服输的方萤——

我才不会怕！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人冲我一笑：“阿萤，将军不倒。”

“阿萤是最勇敢的。”

最后，我斩了敌将首级，亲手将那颗头挂上城墙。

我们赢了。

我举着那面染血的旗，大喊着：“吾乃方萤！势必斩尽天下贼，护我家国百姓平平安安！”

身后，是无数士兵随我而呼，是旌旗猎猎、是马蹄重踏，是千万生命拼出来的胜利。

我在那风雪之中，泪如雨下。

为死去的友，为活下的人，也为我自己。

我是方萤，是将军。

我是能守住一座城，护住一方人的方萤。

我做到了......

真正松下来的那一刻，我瘫倒在地，累晕了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场最苦的战。敌军压境，我骑着马冲锋，慌乱时，有一只手握住了我。

我一回头，是哥哥。

“阿萤，别怕，我在。”

梦里那句“我在”，将我唤醒。

睁开眼时，夕阳暖暖地洒在我身上，一如多年前那一次，他在花树下为我遮阳，光落在哥哥的青丝上，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伸出手，想抓住那道光。

我想哥哥了。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向哥哥道歉。

我要亲口告诉他，都怪我，不怪哥哥。

我要让他打我，哪怕他不肯打，我也要牵着他的手来打我。我还要告诉他，他会有孩子的，我现在懂了，我会照顾好他，会去求药、试药，实在不行，我就从军从医，从此天涯为药人，找到死为止。

我要说我爱哥哥，哪怕哥哥不爱我了。

于是，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大家需要休息。

我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独自一人骑马返京。

可是天公不作美。

我刚走过一座山口，天就黑了。滚石砸下，那匹随我征战多年的战马，连一声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我狼狈地滚进了一处低坡，雨在下一刻暴至，风把我盔甲里的衣衫都打湿了。

我看着远处，好似要有泥流。

但幸运的是，我找到一处藏身之地，说不定能等到救援。

就在我躲进去的一瞬，突然听到哭声。

“呜......呜呜......”

是孩子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看到几个孩子被绳子绑着，那些山匪好似怕泥流来不及跑，拔了刀就要下手。

我拔剑冲过去，将那些山匪一一斩于剑下。

鲜血喷在我脸上，混着雨水流下。

我赶忙给孩子们松了绑，看见她们脸上满是泪，手脚冰冷。

那一处藏身之地，只能容下我一人，亦或者这几个孩子。

我毫不犹豫地将她们一个一个塞了进去，确认她们藏好了，才松了口气。

可她们却要出来。

“姐姐，你快躲进去吧......你救了我们，我们已经很开心了......”

“谢谢姐姐......你一定是大将军，是最好的将军。”

我愣了下，弯下腰，捏了捏她们的鼻尖，轻轻勾唇。

“姐姐是坏人啊，杀了很多人，无恶不作，还患了无药可治的病。”

“只是良心发现，想着死后不想下修罗门，这才起了点怜悯心。”

我重新将她们塞回去，替她们挡好雨水，然后站起身，看见远处山坡上还有一个山匪窝。

我提起剑，最后一次冲了过去。

“记住了——”

“吾乃方萤，势必斩尽天下贼，护我家国百姓——”

“平平安安——！”

我一直喊着，直到泥流将我和山匪窝一同吞噬。

是窒息，死亡的感觉。

肉.身是痛苦的，可我心里不是。

我的心里只是有些难过，因为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