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夏离开李皓家后,走路回到家,开门却发现家里许多家具都不见了,沙发也被盖上了白布。
许海胜和赖株红站在客厅,看见许夏,没有说一句话。
想起开学的事,许夏开口问道:“爸,我过几天就开学了怎么办?”
“已经给你退学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在新家附近给你找一所新学校。”许海胜冷声道。
许夏感觉自己如坠入冰湖般,浑身都是冰凉的谭水。他很委屈,为什么父母做什么事都不过问他的感受,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力?
压抑了两个月的情绪终于崩溃,许夏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为什么总是替我做决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许海胜沉默地面前撕心裂肺的儿子,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平静道:“我现在没钱给你付学费,过几天讨债的就要来了,这是我们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你不想走就留在这里吧。”
许夏一直建立在心中的堤坝被名为爱的洪水冲开了。他浑身发抖,瞪着伫立在父亲身旁的母亲。
真正意识到,他们这个家已经碎掉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争吵中,互相伤害中,表面上充满爱意的家庭背地里却满是裂缝,现在终于彻底撕裂开了。
他安静下来,提起丢在地上的书包,默默回到自己房间,站在桌前,给李皓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许夏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明天把碟子带去你家可以吗?”
李皓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呃,你明天别来我家,我们在学校门口见面吧。”
许夏想起今天李皓母亲看他的眼神和对他说的话,终于意识到其中内涵,他试探道:“是你妈叫你不要跟我玩吗?”
李皓瞬间有些慌张,他解释道:“呃,不是的……”
他话还没说完,许夏打断道:“你不要对我撒谎。”
电话那边安静许久,之后是李皓愧疚的声音,“对不起,我……”
尽管许夏心如刀绞,他还是开口道:“没事,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
“那我们明天早上9点在学校门口见吧。”
“嗯,好。”
李皓话音刚落,许夏就挂断了电话。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滴滴泪水滴在桌面上,倒映出他稚嫩的脸庞。
他看着面前一书柜的碟片,缓缓将柜门打开,轻轻地拿出碟片,将碟片上的浅灰扫掉,看着上面他留下的字迹。
每次他看完碟片都会在碟片包装上写下时间和标注。有些碟片他都不知道反复看了多少次,包装壳上全是黑色油笔字,歪歪扭扭的,都是他亲手写下的。
如今眼泪掉在上面,油花了,他沾了一手的黑墨,最后花了一下午才将碟片收拾完,放进一个大包装袋里。
他坐在书柜面前,环顾面前这个住了几年的房间。
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风吹得呼呼作响,他却觉得心里很舒畅,这个他担心了几个月的结果终于到来,他的内心反而很平静。
他深呼了一口冷气,撑着发麻的腿将窗户关上,最后一次平静而欣喜地躺在这床灰蓝色的卡通软床上。
望着天花板,无数曾经在这房间发生过的回忆在脑中闪过。
一切委屈都随着泪滴被淹没,渗透进单薄的床单中。
窗外本来霞红色的天也逐渐昏暗,黑色笼罩住了这间别墅。
许夏站起身,打开门,赖株红和许海胜的争吵声又在别墅里回荡。
“你怎么又要改时间,我们不是定的周日走吗?”赖株红的质问中夹杂明显夹杂了许多愤怒。
许海胜扬声道:“我们没时间了!我也没办法,你那些东西最好都别要了。”
“那些都是我的嫁妆,我妈留给我的,你知道有多重要!”赖株红扬声诉说着委屈。
“那算什么?!我的车也没办法带走,你知道那辆车值多少钱吗?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在公司内部察觉到的时间内赶紧跑!”许海胜已经压不住怒气。
“当时公司出现漏洞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早解决,偏偏要有侥幸心理,害得现在这副下场!”赖株红崩溃道。
“你以为我想吗!你懂什么?!你天天和那些朋友出去玩,花的可都是我赚的钱!”许海胜将沙发上的衣服一股脑都丢在赖株红的脚边。
“呵呵,你当时说要投资,我毫不犹豫拿出嫁妆支持你,你却好意思说我花你的钱?”赖株红歇斯底里,将脚边的衣服都抱起来丢回许海胜身上。
“你当初说要怎么对我的,你都忘了吗?!”
赖株红尖锐的嘶吼声几乎快把许夏的耳膜刺穿,他站在楼梯旁,定住了。
许海胜怒视着眼前的女人,道:“你花我的用我的,还想怎么样?!没有我,你早在大街上要饭了!什么都不会做,真以为自己还是大小姐吗?!”
“啊!!!”
赖株红尖叫着,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身边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丢在地上。
玻璃杯丢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破碎声,空气中回响着各种七零八碎的叮咚声。
女人的哭嚎和谩骂声持续了几分钟才结束,许海胜终于从沙发上站起,看着眼前如疯子一般的女人,丢下一句话,转身上了楼。
“机会就一次,你爱走不走。”
许夏看着父亲从自己身边默不作声地走过,无视自己和楼下那个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女人。
他想,如果大家都死了会不会好一些。
父亲的拖鞋声消失在楼道,只剩下一道冷漠的关门声,将门外的许夏和母亲彻底隔绝开来,仿佛断绝了这十几年来的亲情与爱情。
许夏麻木着身体回到房间,他躲进被子里,将全身都死死裹住,静静体会着无数次濒临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嘎吱的开门声伴着窗外的虫鸣声响起。许夏立刻装作睡着的样子。
那人的脚步很轻,许夏知道是母亲。
赖株红小心翼翼走到许夏床边,她低头默默看着自己哺育了10年的儿子,眼含着的泪还是控制不住从眼中滑落。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许夏柔嫩的脸颊,弯腰轻吻了儿子的额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赖株红颤动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同时也敲打着许夏躲在被子下的心。
在黑暗中,赖株红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泪从许夏的眼尾滑过。
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告别,但他选择了沉默。
最后,代表告别的关门声响起,许夏终于崩溃大哭出来,他几乎哭到晕厥,但这次没有人会紧紧将他抱在怀里,那个人已经悄然离去。
第二天早晨,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间硕大的别墅内。许夏和父亲都没有提,心照不宣选择了沉默。
许夏将装着碟子的袋子背在肩上,到校门口时肩上都被勒出了浅红色的痕迹。
他远远就看见李皓的身影伫立在校门口,李皓也看见了他,向他挥手。
“你怎么来那么早?”许夏将袋子放在地上。
李皓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感叹道:“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多碟片”
许夏苦笑了一下,拍着李皓的肩膀道:“这是我全部身家了,你要替我保管好啊。”
李皓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递给许夏,道:“这是我存下的红包,你拿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兄弟等你。”
看着手里那一卷红色的钱,许夏没数就知道肯定不少,他放进口袋里,声音微微颤抖,道:“谢谢你……”
他话还没说完,李皓就向前抱住了他,李皓胖胖的身躯很温暖,许夏也抬手抱了回去。
“没事,我们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保管好的,你记得来拿就行。”李皓松开他笑道。
许夏顿时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头,道:“嗯。”
李皓抬手看了一下表,支支吾吾道:“那个,我跟我妈说我出来买早餐的,我可能要先走了……”
许夏笑着点了点头,催促道:“你快走吧,等会你妈又要打电话催你回家了,拜拜。”
看着李皓逐渐消失的背影,许夏有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蔓延至全身,尽管当时艳阳高照,他还是感觉身处地窖般冰冷。
他将路边的每个小吃店都看了个仔细,他和李皓曾经的回忆一个个浮现在眼前,最后又看了一眼学校,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那条充满回忆的街巷。
许夏回到家时,许海胜还在家,他看了一眼许夏,道:“你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晚我们就走。”
许夏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他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站在空荡荡的书柜前,他感觉自己不再属于这里。其他没有办法带走的东西,许夏都将它们收起来锁在了书柜里。
他抬手轻抚着柜门,最后耳朵贴在柜门前靠了一会,就这样一直在房间里发呆直到夜幕降临。
窗外响起虫鸣声,他的房门也随之被敲响,许海胜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该走了。”
许夏将窗户关紧后将门彻底关上,行李箱的滚轮声响起,许海胜替他将行李箱提到一楼。
抬头将整个别墅收入眼底,许夏从未感觉别墅如此空旷,与来时只多了些许被白布盖上的家具,他顿时感觉眼睛又泛起白雾,深吸几口气,笑了笑,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门口停着一辆又旧又破的国产二手车,停车间里的豪车也已经不见了。
许海胜斜靠车门旁,见许夏出来,将烟丢在地上踩了几脚,涩声道:“别看了,快上车。”
许夏坐进后座,车里烟味混杂着皮革味道恶心得他想吐。
后备厢被关上,许海胜坐进驾驶室,关上门,点起火,车陈旧的轰隆声响起。
别墅的景象在许夏的眼前逐渐倒退至消失。许海胜从前面丢了一块巧克力给许夏,道:“你一天都没吃饭,不饿吗?”
“不饿。”许夏虽然嘴上那么说,还是打开巧克力包装混杂着泪一口口吞了下去。
车一晚上都没停,许夏一直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他不知道许海胜要带他去哪里,也不想问,直到车在一处休息站停下。
“你要上厕所就赶紧去上。”许海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后车的关门声响起。
许夏肚子有些饿,他下车去上了个厕所,之后去便利店掏钱买了一包饼干,他回来时,许海胜已经坐在主驾驶。
许海胜的通过后视镜看向许夏,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卖碟片的钱。”许夏简单道。
许海胜伸出手,无声示意许夏。
许夏皱着眉头道:“这是我卖碟片的钱,你不能拿走。”
“你买碟片花的都是我的钱,你以为钱都是凭空变出来的?”许海胜冰冷的声音不容一丝置疑。
车里的空气逐渐焦灼,最后还是许夏败了,他抿着嘴,不情愿地将兜里的钱掏出来递给许海胜。
许海胜数了数手里的钱,高兴道:“你小子还卖了挺多钱啊,总算有点用了。”
许夏根本没细数过那叠钱,他相信李皓不会亏待他。看着掉进钱眼的父亲,他感觉父亲之前树立的形象在他心里逐渐崩塌。
他还是望向窗外,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天亮,山边泛出鱼肚般的白线,车再次停在了一处休息站,这次许海胜没说话,而是直接下了车。
许夏看许海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打开车门,毅然决然地跑了起来,呼啸的冷风灌进他的喉咙,辣得他生疼,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穿过公路,在大马路上迎风跑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从旁边的斜坡滚了下去,他失去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天边亮起了红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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