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蔺宵其人

“你们觉不觉得老大最近有点奇怪。”

快到营业时间,Black酒吧的吧台边依旧聚着几个闲人。

提到老大,如同往湖中投入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花。

紧跟着就有人附和:

“上回有个醉鬼把酒洒老大身上,他都没生气。”

“这个星期还大发慈悲给我们放了两天假。”

“三天没去拳场了。”

……

种种迹象,无不证明老大身上的异常。

这时,一声大嗓门毫无征兆闯入,“渴死我了。小牧,来杯果汁!”

激烈讨论倏地停下,目光齐刷刷转向推门进来的周扬。

周扬大步走到吧台,吸溜一口鲜榨橙汁,再看他们:“马上就要开店了,不去干活儿,聚这儿干嘛?”

有人就问:“扬哥,你有没有发现老大最近很奇怪?”

周扬抱着杯子挑眉,“你说谁奇怪?”

“老大啊。”

“老大怎么了?”

“最近不太正常。”

“哦。”

哦!

一个哦,就想把他们给打发了?

“老大可是咱们的主心骨,他要是真出什么问题,咱们怎么办?”

几人暗地里推来推去,推出一头红毛的小牧,巴巴求他:“扬哥,要不你去老大家看看呗。”

“……”

看、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

这帮黑心肝儿的,一有事,扬哥长扬哥短把他推出来。这种特殊时期,宵哥要是发飙,拿他开刀怎么办?

“扬哥,你就去嘛。”

“我有廖婷婷电话。”

廖婷婷,就是周扬常挂在嘴边的女神,至今却连电话都没要到。

隔天下午,

周扬深深叹口气,拐进幸福里居,沿巷道踱步晃悠。

他可不是为了要婷婷电话,他这是担心宵哥。

宵哥家几号来着?

16、17……

路过18号门口,周扬停住了。

“吊篮没什么大毛病,嘎吱响可能是底座螺丝锈了或松了,我放下来看看。”

蔺宵放倒吊篮,拿起工具箱里的螺丝刀,就和门外人对上视线。

“宵,宵哥?”

周扬对他蹲别家院儿里修吊篮这事大为震撼,抬手指着人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沈庭章从屋里出来,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

沈庭章一眼认出他那头白毛,颔首浅笑:“真是有缘,又见面了。快进来说话吧。”

“诶…诶!”周扬磕磕绊绊应一声进去。

目光紧紧追随着沈庭章,直到对方转身进屋,这才拐个弯儿到蔺宵跟前。

回头撞上一张臭脸。

蔺宵:“你来干什么?”

“看看哥啊。”说这话的时候,周扬还不停往屋里瞄。

下一秒,一把螺丝刀横在眼前。

周扬讪讪笑了下,扭头觑着他手里的家伙什,“哥最近没去拳场,就是为了修这个?”

蔺宵没回他,抓过一旁矮凳塞身下坐着,扶着吊篮,单手拧松底座螺丝,嘴里也没闲着:“酒吧那几个叫你来的?”

“那可不。”院儿里没其他矮凳了,周扬就蹲他旁边,学小牧那些人背后蛐蛐他的语气,“您这几天脾气也忒好了,大家怕啊。”

谁能想到,堂堂同里地下拳王,搁这儿修吊篮。

说出去谁信?

不过——

他默默转过脑袋,面向堂屋,正巧沈庭章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小尾巴穿条橄榄绿背带短裤,瞧见他,蹬蹬跑过来,咧嘴笑出两个梨涡,喊:“哥哥!”

“诶!”周扬大声应了,上手一顿薅他头发,“还记得我呀。”

沈小满重重点头。

“哥哥打跑了坏人,很厉害!”

崇拜的目光直直望过来,周扬下意识挺了挺背。

沈庭章将西瓜放到爬藤架下的圆桌上,跟着道:“上回走得匆忙,还没跟你好好道谢。这是刚从水里冷过的西瓜,不嫌弃的话,尝尝吧。”

“那我不客气了。”

周扬屁颠屁颠过去,全然将来这儿的目的和身后人忘得一干二净。

他嘴甜又爱笑,两颗尖尖的犬牙,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亲近,沈小满跟他,比跟蔺宵这几天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

当然,也很容易被他套去许多话。

譬如:“爸爸今年三十啦!”

极具爆炸性的一句话,周扬一口西瓜差点呛进喉管,咳得昏天黑地。

缓过来再去看沈庭章那张脸,也很难将他和三十这个数字划上等号。

无意识道:“沈哥看起来好年轻,跟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似的。”

“对啊对啊。”沈小满边啃瓜边附和:“爸爸最好看了。”

周扬:这个,他举双手双脚赞同。

三下五除二啃完西瓜,满口西瓜汁又问:“沈哥打哪儿来?怎么想到来同里的?”

沈庭章把之前跟司机师傅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满下半年要上一年级了,我看这里环境不错。”

环境?

周扬还是头回听人说同里环境好,转念一想,人家指的又不是别的,哈哈陪笑两声。

“可巧了不是,我妹妹漫漫,今年七岁也要上一年级了。到时候,没准儿能跟小满一个班呢。”

“若真能一个班,届时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风吹藤叶,送来阵阵凉意,几人坐在阴凉地吃瓜诉闲话,好不惬意。

就是…好像少了一个人。

周扬越聊越上头,掏出手机要跟沈庭章加好友。

耳边突然乒乒乓乓几声响。

大螺丝刀、小螺丝刀、十字螺丝刀滚落一地。

蔺宵扶起吊篮,做最后一步安装。

他今天穿一件紧身黑T,袖口牢牢箍着臂膀,一用力,肌肉明显凸起。

太阳底下晒着,几滴汗沿额角一路滑到下巴尖,啪嗒!滴落。

周扬咬着瓜看过去,对上蔺宵骇人的视线,一个猛子哆嗦起身,随后,抄起一片西瓜就要借花献佛。

只是没等他动作,已经有人先一步过去。

“真是不好意思接二连三地麻烦你,这吊篮要是修不好就别修了,歇歇吧。”沈庭章递去一条浸过冷水的毛巾。

捏着毛巾的手嫩地好似一块豆腐。

蔺宵看几眼,吸口气压轻声音:“能修好的,马上就好了。”

他说马上,就在拧紧最后两颗螺丝后。

吊篮又重新挪回爬藤架下圆桌旁。

沈小满立马放下手里啃一半的瓜,迫不及待爬上去摇两下,再没听到嘎吱响声。

“蔺宵哥哥真厉害!”

蔺宵极浅地勾了下唇,转身接过沈庭章手里的冷毛巾擦擦脸,再将手也一根一根擦干净。

放下毛巾,沈庭章又端来一盘西瓜,顺势留他们吃个晚饭。

“沈哥还会做饭呐!”周扬感叹一句。

就要乐呵呵应下,余光瞥见宵哥明显不悦的脸色,忙摆手:“呃…饭就不必了,我妹今天从外婆家回来,我得赶去接她。下次!下次有机会再尝尝沈哥的手艺。”

寻个理由同蔺宵一道离开。

刚从沈庭章家出来,意外撞上附近邻居,躲他们似洪水猛兽,两步到家,将院门关得震天响。

不怎么常来的周扬都习惯了。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整日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还经常打架斗殴,稍微正常点的人家都不会想跟他们这种人来往。

沈庭章父子也是刚来不久,还不知道他们的“英勇”事迹,时间一长怕是……

周扬一路想着事儿跟蔺宵回家,直到前面的人冷不丁停下撞了上去,揉着额头回神。

蔺宵将工具箱往茶几上随意一摆,轻车熟路抽出一根烟咬住,打上火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烟雾,“说吧,什么事。”

就因为他最近举动反常?

可拉倒吧。

蔺宵混到如今,还不至于那么蠢。

周扬也不跟他墨迹,敛了先前的一身混混气,坐对面,先说:“您三天没去拳场,这拳场就乱套了。”

蔺宵靠沙发上,把烟送到嘴边,示意他继续。

“之前不是说有外乡人被余志强那老东西狠狠宰了一顿嘛。其中有个拳击手不服气打算闹大,反手被送到拳场,说只要他打赢一场,就把所有赌资退还给他,这人也傻,还真他么去了。几天下来,人都快废了,关键一开始是这小子自愿签的生死状。”

这不活脱脱把命送人家手里。

“也是飘了,自认是拳击手,又只要打赢一场,就觉得自己稳了。”周扬狠狠吐槽:“他怎么不想想,那老赖皮没把握敢这么干?”

地下拳场又怎么可能干净。

拳场的人也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得出人命背锅,迫不得已才来找拳王。

蔺宵在拳场有绝对的话语权,余志强那边怎么也得卖他两分面子。

但他们不敢自己来。

4、5、8这三个月,是蔺宵逆鳞月,每到这时候脾气都异常暴躁。他们生怕拳王一个不高兴,先砸碎他们的天灵盖,所以请他来当说客。

说实话,周扬也没把握。

他跟宵哥关系好,不代表宵哥不会揍他啊。

讲清楚来龙去脉后,心里就在打鼓。

鼓声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烟雾弥漫的屋里总算传来一点回音:“帮忙可以,给我找个人。”

“谁啊?”

蔺宵连抽两口烟,重重碾熄在烟灰缸里,“一个外乡人,应该是从燕北来的,8月8号去过西山。”

“……这冷不丁的,找人干嘛?”周扬暗自嘀咕,抬头撞上那双恶狠狠的眼睛,抖个激灵,忙道:“哥你放心,保准给你找到。”

他挠着额角干笑。

一脸人畜无害,看得蔺宵忽然心生厌烦,“没什么事了就滚,以后少来这儿。”

“啊?沈哥还让我下次有空再去他那玩儿呢。”只要不扯正事,周扬又恢复成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

平日里,蔺宵随他闹,今天却一口否决,“不行。”他提醒周扬也在提醒自己,“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人。”

社会的败类,混混。

要是沈庭章知道了……

眨眼,搬来同里已经一个星期。

每天下午,沈庭章都会带着小满去超市买菜,顺便熟悉附近道路。

沈小满认得极快,没几天就把路摸得透透的,反倒是沈庭章,方向感很差,要是一个人走,估计半天都走不出四拐八弯的巷子。

这天,他和小满如往常一样买菜回来。

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右手边17号院子门先开了。

一个60来岁的妇人挎着菜篮出来,瞧见他们,主动过来打招呼:“你就是买了朱老大房子的人吧。”

沈庭章略略颔首,引导小满叫人。

“奶奶好。”

“诶!”张秀梅打量着他们,眯起眼睛笑,“这小孩儿长得好啊,随爸爸,爸爸长得也好看。”

她前段时间去女儿家了,这两天才回来。

回来一看了不得,买朱老大家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人物。

张秀梅菜也不急着去买,站门口扯了好些话,又问他哪里人,多大了,怎么不见孩子妈妈……

得知小满妈妈早早没了,唏嘘好一阵子。

转头跟他说起这地方的事。

沈庭章耐心听着,偶尔点点头,没有丝毫不耐烦。

张秀梅越看越欢喜,要不是女儿早早嫁人,都想拐回家当女婿了。

念头一起,不免想起从女儿家回来那天看到的,拉着沈庭章手拍两下,语重心长:“孩子,你刚来,不知道,19号,就你左手边那户,他可不是个什么好的。”

和煦笑意陡然愣在脸上,沈庭章拉开距离,收回被她握住的手。

张秀梅没有察觉,还在自顾自地:“那个蔺宵,整天正事不干,游手好闲,跟一群混混打架。听说啊,他高中时候害死亲爸,后来又活生生逼死亲妈,可惜没证据,警察也抓不了。而且,他好像还…还喜欢男的!”

回来那天,看到蔺宵和一个白毛混混从沈庭章家出来,本来没想多管闲事,今天看他一单亲爸爸带着孩子不容易,免不得秃噜几句。

“你别怪婶儿啰嗦,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啊,以后少跟他打交道,最好不要。”

夕阳西下,橘红霞光悄然落进巷子里,照得巷道半昏半明。

沈庭章垂着眼睫看不清脸上情绪,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多谢婶子好言相告。”

又说了几句,对方骑电动车离开后,转身推开院门。

沈小满抱一袋子菜跟在后头,仰着脸:“蔺宵哥哥真是奶奶说的那种人?”

有的话,他听不明白,但也知道那个奶奶在说蔺宵哥哥坏话,叫他们不要理蔺宵哥哥。

他偶尔也挺讨厌蔺宵哥哥的,可听她那么说,心里很不舒服。

沈庭章接过他手里的菜,淡淡然:“耳听尚为虚,眼见也不为实。一切观自在心。”

沈小满神游了会儿,果断摇头:“小满不懂。”

“意思是,用心去看。”沈庭章把菜堆到爬藤架下的圆桌上,问他:“这架子是不是蔺宵哥哥修好的?”

沈小满毫不犹豫点头。

“那吊篮修的牢不牢固,还嘎吱响么。”

沈小满爬上去,坐着晃两下,摇头,“我怎么晃,它都不会响了。”

沈庭章循循善诱:“是谁的功劳?”

“蔺宵哥哥!”

“这就对了。”沈庭章揉他脑袋,“亲眼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是不知道传了多少双耳朵听到的。以前在幼儿园不是也做过类似的游戏?第一个人传话给第二个人,以此类推到最后一个,往往能得出五花八门的答案。”

“啊!这个我知道!”

“所以啊,都是一样的。”他又点点沈小满鼻子,“要想不被误导,就用心看用心听,用心去感受,而不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

沈小满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既然这样,爸爸刚才为什么不反驳她?”

“她既然说出口了,就代表她也认同。如果我强行去辩反徒增怨怼。我们刚来这里,以后没准要在这儿住很长一段时间,邻里关系还是以和为贵好。况且…站在她的角度,也是一番好心。”

“好心,还说哥哥坏话。”沈小满嘟着个嘴忿忿不平,又问:“那我们以后还要不要跟蔺宵哥哥说话?”

沈庭章没有回答,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沈小满支支吾吾:“上回吃饭,哥哥给我夹了好多胡萝卜,如果他不夹胡萝卜给我了,我就还跟他说话。”

“哈哈!没想到,我家小满还挺记仇的嘛。”沈庭章爽朗地笑几声。

明暗交织的巷子里,脚步声轻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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