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副帮主审阅结果的时间里，言摇蹲在论坛这片肥沃的瓜田里，安安静静地吃了会自己的瓜。

没一会功夫，就吃得差不多了。

一眼望过去都是尝过味道的瓜，索然无味。

她百无聊赖地刷新首页，又一个爆热的帖子被顶起来了。

这回爆热的帖子没见过，虽然是陈年老瓜，但终于不是挂她了，挂的是帮主夫人！

言摇二话不说，提着叉就冲进瓜田里，兴致勃勃地要尝尝别人的瓜。

一分钟后，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她忏悔。

她不该好奇别人的瓜。

不然也不会点进去，发现这瓜吧，表面上看，是别人的瓜，可实际上，还是她的瓜啊。

帖子挂出来的聊天记录，是帮主夫人旁敲侧击地问人要钱要礼物，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给到多少金额可以线下见面。

当事人显然是达到一定金额，却一场空，遂愤恨挂人。

附带挂了帮主夫人的朋友圈截图。

言摇心情复杂。

这位帮主夫人，视频用她的，头像用她的，连朋友圈截图的照片也用她的。

该不会真的是世界上另一个她吧？！

言摇滑动帖子，果不其然，底下不少帮忙谩骂要钱行为的热心群众。

她的心好痛，四舍五入不还是在骂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网络世界里，顶着她的外在形象，在违法的边缘蹦迪。

言摇直接给气笑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申明发了，了结这桩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

她正要去戳副帮主问审阅结果，先收到帮会管理的一条消息：“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到来！全体帮众速速进UU语音！”

消息很快被撤回。

仿佛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

极其不详的预感升起。

言摇偷摸着开小号进了UU语音房间。

刚进去就听见，习惯性掐着男神音的副帮主，正在对帮会管理说：“你怎么发给帮主了，撤回了没？她现在指不定多难受地在哭呢，这事儿咱先不和她说。我们全帮上下一心，一人有难，全帮上线，体现团队精神的时候就到了！”

频道的公告栏里，挂着她先前编辑的事情原委说明，再往下是一张配图。

一张兔子耳朵的头像照片，P了两道动画效果泪痕，配字：“还我清白！”

帮众们懂了。

事情的真相已浮出水平。

他们帮主的现实照片和视频被人盗用了！

公屏里，大家都很给面子，齐刷刷地对帮主的颜值表示相当高的肯定。

眼看重点要被带偏，副帮主清了清嗓子，表示就会议精神简单说两句。

公屏上安静了，只剩外宣部的管理，正在实时记录会议情况：

【副帮主对帮主视频被盗取一事作出重要指示。】

【初步敲定公关筹备、通告开展、善后处置三项工作。部署各部门各司其职，有序开展，推进帮主洗清诬告。会议再三强调，各部门工作齐头并进，第一时间上报各阶段工作小结，切实保障澄清行为有力度、有温度、有准度，展示我帮大帮形象，团结一致、和平建交的优秀对外形象。】

……看得言摇一愣一愣的。

短会很快临近结尾，到了该烘托氛围的时候。

副帮主撕心裂肺地开喊：“兄弟萌——把‘还我帮主清白’打在公屏上！！！”

帮众们都很配合，刷刷刷满屏幕的“还我帮主清白！！！”

副帮主两眼泪汪汪的，“大家根据我的时间表部署，分批占领舆论高地！”

公告换成了极其复杂的excel时间表，几乎要把大家的正常生活时间都算进去。

言摇沉默数秒。

她切回了最大权限的管理号进频道里，把图撤下。

温和地打字表示，这是她自己的麻烦事，不想把大家的现实生活都牵扯进来，大家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发言完毕后，言摇强行关了UU频道。

副帮主立刻私聊她：“我本来也想直接发申明的，但你不知道，情况有变，他们前帮主最近回国了！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啊！咱们把澄清事件变成团体行动，好歹他不会特意针对你。要知道，他也在A市，一个不爽，去线下找你麻烦怎么办？”

生怕言摇不知道具体情况有多糟糕似的，副帮主甩来多个链接，要给言摇科普“剑与斧”帮派的创始人“野火燃”的八卦消息。

其实都不用副帮主强调，言摇最开始来玩这个游戏，就是看了“野火燃”的一段副本操作。

“剑与斧”帮，在两年前出名得很。

因为大神“野火燃”。

游戏的主要玩法是地图的阵营势力，在野火燃”创立帮派之前，所有服的地图势力都是四分五裂的。在“野火燃”进入游戏后，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吧，出现了第一个被统一的游戏服。

“野火燃”不管是在团战指挥还是对阵操作上，意识和手速都极强。

一度从单个服火到所有服务器，挂在论坛头条，每天隔几分钟就有人顶帖汇报战况。

再后来，这位大神通关所有副本，拿到最高级别的奖励的第二天，再也没上线了。

还有人曝出这位大神的侧脸照片，轻轻瞥向镜头的凌厉眼神，就足够惊艳。

当然，让“野火燃”最出名的，还是兜风事件。

当时也是帮派之间的挑衅斗争，有人爆出了一名“剑与斧”小透明帮众现实生活照片，对颜值和家境大肆批判挑衅。

令人意外的是，发帖后的半小时，发帖人火速滑跪道歉，删除所有信息，宣布从此退游。

很久以后才有人爆出，在当天出事后，“野火燃”就找到了发帖人所在的网吧，不打不骂，微笑着盛情邀人上车，开着阿斯顿马丁Vulcan嚣张地上陡斜的山，多次弯道生死兜风，差点没把发帖人给活活吓死，也从此载入游戏八卦史。

大神退游后，“剑与斧”帮每况愈下，到现在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帮会。

虽然称不上堕落，但在行为作风上倒是越来越讨厌，经常深夜十一点喊帮众上线做任务，超过三次没赴约的就踢出帮会，美名其曰不需要这样的咸鱼。

基本上“野火燃”之前积攒的帮派声望，都被现在的这批管理败得差不多了。

副帮主操着老妈子的心：“‘野火燃’肯定是个有权有势富二代，不能硬碰硬啊，虽然是实际上是前帮主，但人家一直挂名到现在，万一和那位帮主夫人真有什么关系，要替她出头怎么办？”

“都说他为人凶狠，手段残忍，咱没必要硬碰硬啊。”

副帮主等了一会，“帮主，你怎么又不回消息了？”

“我在编辑帖子。”

“……”副帮主眼看劝说不动，叹气，“我来吧。你那边措辞有点小问题，我这边一起改了。”

副帮主花了十分钟时间编辑帖子，发布后收到一条通知：【发帖已被删除。】

他一脸懵逼地查看，发现不止他的这条删了，连“真心有伱”闹事发的帖都被删了。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显得是坐实了他们帮主盗取视频的事情？

最新置顶的版规更新了一条：【视频事件牵扯现实，一方出现过激言论，请谨慎发言，任何新开帖将一律做删帖处理。】

“……”

麻烦大了。

这澄清都没地方去了！

-

言摇把事情交给副帮主后，就关了电脑，换了鞋往门外走。

她刚收到温妄舟的消息，问她是不是要看电影。

他过几天好像又要走了，言摇一刻都不想耽误。

她关上门，廊道的灯随着脚步声亮了。

手机振动，温妄舟新的消息发来：“一个小时后再上来吧，我朋友过来有点事。”

言摇在“朋友”这两个字上盯了很久。

从来没有朋友的温妄舟也有朋友了。

她停下来，慢吞吞地在屏幕上准备打字：“你还有朋友啊。”

还没发出去，温妄舟先一步发了信息过来：“你要是敢发‘你还有朋友’之类的话，就等着连人带电脑都被我扔下去。”

言摇：“……”

哦。

威胁她。

感应灯灭了，居民楼外树上的蝉鸣声，仿佛都因着这寂静而更大声。

言摇站在昏暗的走廊里，低着头，将键入的光标移到“有”字后面，挑衅地准备打拼音“n”“a”“n”。

楼下，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头顶暖黄色的感应灯“啪”得一下又亮了。

有人上来了。

言摇扭头看了一眼。

两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一人穿着规矩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臂。

另一人的身材高瘦挺拔，黑色印花卫衣。

张扬的logo一点不低调地宣告着它属于某价值不菲的某品牌。

言摇忍不住盯着黑色卫衣的男人多看了两眼。

他染了银白色的头发，在暖黄的灯光下，也不影响色泽的漂亮，细碎地额发散落，微微遮挡眼睛。

男人的眼神漆黑，像游戏里的男盗贼角色。

似乎是感受到言摇的视线，他原本正四处打量楼道的视线，转而对上言摇的目光。

先是挑眉，再是微眯起眼，见她还在愣神，忽而冲她眨了眨眼，勾了个漫不经心的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眼神里却仿佛含情脉脉。

……更像是从游戏里走出来的多情盗贼了。

原本这款游戏，在早期刚起步的时候，因为副本玩法复杂，劝退许多萌新玩家，险些闭服，最后因为新出的男盗贼职业造型出圈，而陡然在互联网上走红。

多少人因为男盗贼去玩游戏，cosplay展上，每年的大热看点就有这位男盗贼。

甚至前段时间，地铁上还有以男盗贼形象出现的玩家，在热搜上小火了一把，被许多人追着喊“神还原”。

在见到面前的银发青年之前，言摇觉得出圈的地铁照片，虽离她心中的盗贼形象还相差甚远，但已经是人类能接近的最大程度了。

面前人和盗贼的相似程度是从气质到外表上，都几乎神还原。

歪头笑起来的狂妄少年气，与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线条的运动感。

染着笑意的面容，却暗藏攻击性和威慑力。

言摇甚至开始想，盗贼是不是按照他的外观来建模的。

可怕的是，他除了一头银白色头发，没有穿戴任何cosplay相关啊。

她脑里已经不受控制地自动播放起，男盗贼语带调笑的角色语，“小姐，要和我去冒险吗？”

如果他是温妄舟的朋友，应该就是温视频里，在背景声中出现过的男声，张扬又挑事。

两人已经走到了她所站的平台处，言摇赶紧收回打量的目光。

白衬衫的男子对她倒是没什么兴趣，很快越过她上了楼。

银发青年一路和她对视，手插进口袋兜里，路过她身边，心情很好地迈开腿上台阶时，还偏头冲她笑，仿佛会像游戏里的盗贼一样，是随时会凑过来，和她分享宝藏的秘密。

言摇告诉自己别乱看了，转身要开门回屋。

脚步声仿佛又折返回来了。

言摇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撞上银发青年的胸膛，呼吸间有淡淡的烟味萦绕，言摇被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他。

银发青年眼里盈满笑意，拖着长音问了句，“你是温妄舟带着逃跑的邻家小妹妹？”

走远的白衬衫冷冷地催了句，“岁知燃，走了。”

“别啊。这应该就是温妄舟的小朋友吧。”

他又快乐地笑起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楼上的白衬衫，应该是懒得理他先离开了。

“等等我啊。”

银发青年懒洋洋地朝楼上说了句。

他转身要走，刚迈上台阶没两步，若有所思地回头，“我们有见过？”

言摇想了想，摇摇头。

银发青年皱着眉想了一会。

他弯起嘴角，“啊，是你啊，兔子耳朵？”

他又走回来，打开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注视着她，声音染着笑意：“没想到是你。”

言摇应了一声，扫码加好友，一边竭力回想，应该是不认识吧，就这张脸，她得是多健忘才能见过又忘记。

一时间安静没有声响，头顶的感应灯很快灭了，走廊陷入昏暗，耳边萦绕着蝉鸣声，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照出一小块亮，头像旁写着“岁知燃”三个字。像拥有什么共同秘密一样，银发青年低声很快说了一句，“放心，我不和妄舟说。”语毕，烟草的淡淡味道跟着人一起远离开来。

头顶暖黄的灯亮起，岁知燃已经迈着大步上了楼。

拐角时候还回头冲她眨眼，眉眼里尽是恶作剧成功的快乐。

言摇挠了挠脸，她又回忆了一会，还是想不起来，确实是不认识的吧。

那……难道又因为头像的事情，被认错人了？

她想着一桩接一桩因为头像引发的麻烦事，一边进了门。

她在玄关处坐了下来，就一会功夫，又是满屏的副帮主的信息，解释了一下现在禁止新发帖的事情原委。

“算是达成一致解决意见了。线下见面吧，大家都在A市，不用扯淡那么多，见一面，什么都清楚了。你不愿意露脸就戴个口罩，来回几分钟，比什么文字功夫都好自证清白。”

附带的还有一个论坛链接。

言摇点进去看了眼标题：【最后一帖，集中讨论，到底谁是骗子】

最新回复：【约啊，A市吃瓜团建走起！】

“……”

世界变化得也太快了吧！

言摇艰难地爬论坛的楼，究竟是怎么到了双方友好面基的地步的。

终于让她看到了始作俑者，在36L的时候，提了一句：“‘剑与斧’的大神最近回国了啊，正好要组局，帮主夫人不是暗恋多年无果？正好趁这个机会，来线下面基和以证清白啊。”

“谁不来谁就是骗子。”

再然后……

就封楼了。

版主认定双方达成统一意见，禁止任何人继续回帖，或再在论坛开贴讨论。

言摇发呆了几秒，决定先写点作业冷静一下。

-

另一边的岁知燃和司清雾取了东西下楼，朝路边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司清雾：“你们认识？”

“你记得之前在游戏里给我发消息告白的人吗？就是温妄舟的邻家妹妹。”岁知燃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机，“温妄舟的邻家妹妹喜欢我哦。”

“你确定?”

“确定啊，拉黑前她给我发过照片，就是兔子耳朵。”

“你玩游戏的时候都是多久以前了？她妹妹那时候还不玩游戏吧？”

岁知燃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对哦？”

司清雾接了个电话，又重新往回走，说有东西落下。

岁知燃倚靠着车在路边等待。

夜色沉沉，小区外的蝉鸣声响更清晰。

他点燃一根烟，咬在嘴里，骨节分明的手闲散地翻着手机，点进言摇的朋友圈。

和之前的兔子耳朵确实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兔子耳朵常发的是手腕、脚腕、给人以白皙而柔弱的印象。

而这位小朋友的日常：

“有人看海，有人被爱，有人写作业到现在。”

“一天省下一杯奶茶钱，一周后，就可以买七杯。”

岁知燃轻轻垂下眼眸，从上往下翻，边看边笑。

分享的与其说是日常，不如说是点进段子合集，间杂若干沙雕图片，唯独没有的是自拍。

手机震动，来消息了。

岁知燃退回聊天界面查看，看到先前的游戏队友发了长长的一段话，少说也得三百字了。

他扫了一眼，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我就想和你们几个聚一聚，怎么变成团建了？”

岁知燃语气不耐，“别和我说那些论坛里的乱七八糟，我懒得听。”

“帮主夫人？哪来的啊？之前的兔子耳朵？她怎么成帮主夫人了？”

“算了算了，无所谓，懒得听，搞这么麻烦我就不去了。”

岁知燃挂了电话，继续翻言摇的朋友圈。

他的嘴角上扬，肆意张扬的面庞上，多了点柔和的期待神色。翻到最后一条，又想到兔子耳朵的事情。

岁知燃慢条斯理地把烟掐灭，猩红的光一点点地消失在黑夜里。

他掀了掀眼皮，又点回了队友的聊天框，重新看了一遍小作文。

大致解释了论坛发生的事，从视频盗取开始写，表达得还算中肯，对于是谁抄谁的事情，线下见面直接能做决断。

他想起感应灯亮起时，好奇打量他的少女。

长发，乖巧，眼神有点茫然，笑起来的话肯定很甜。

大概率是温妄舟的邻家妹妹被人盗用身份了。

那得帮忙，兄弟的妹妹可不能让人欺负。

深夜，四下寂静无人，偶尔的狗吠声，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岁知燃望着一片黑暗的小区，慢吞吞地回拨电话，语气吊儿郎当的，“行啊。搞个大型两帮友好建设见面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