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有点烫……”

岑清仿佛喃喃自语,音量又像是对着空气在说。

然后他将已经送到唇边的瓷碗放回原处。

月色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形成一片抖动的光影。

岑清半跪在衣柜前,从底层格子里取出一本皮质相册。

相册边角已经磨损,微微卷曲发黑,像被火焰舔过,还有深浅不一的褐色焦痕。

岑清小心捧着它来到阳台。

相册逐页翻开,到某一页停住。

照片里的女人半倚门框,唇角含笑,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直垂腰际。

而她穿着的白色抹胸长裙上方、右肩锁骨那只血蝶刺青,与头顶匾额上的“山有色纹身馆”相映成趣。

岑清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锁骨。

禾子说得对,这个位置痛感确实强烈,但此刻回想,那种刺痛早已模糊成遥远的记忆。

夜风骤起,相册纸页沙沙作响。

岑清警觉地抬眼,透过雕花栏杆,望见满园夜色,唯独中庭的灯笼如两盏星火,在风中轻轻摇曳。

小书房里,裴矩还在伏案工作,电脑蓝光投在青年脸上,远远看不分明。

岑清眼里的晦暗仿佛被那少许朦胧光色一点点映亮,他缓缓勾起唇角,将相册轻抵眉间。

棱角触感坚硬,却莫名叫人安心。

**

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漫长。

裴矩发觉自己竟然在小书房睡着了,背后还多了条毛毯,拿下来时带着体温,应该在他身上盖了很久。

将毯子叠好,裴矩活动发酸的胳膊,正见佣人端着托盘从窗外经过。

托盘上是碗汤,看样子没怎么动,已经凉透,表面浮着薄薄一层油膜。

“这是什么?”裴矩叫住了她。

“是先生吩咐给清少爷的安神汤。”

安神汤,顾名思义,应当是头天晚上送去的东西。

想起昨夜东院阳台上那个身影,裴矩忍不住问,“岑清醒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佣人有些不确定,她斟酌了下,才如实回答,“清少爷好像没睡,刚吃过早餐,才睡下。”

“没睡?”

可昨晚确实看到东院的灯灭了。

裴矩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叠得整齐的毛毯上,鬼使神差伸手拿起,将脸埋进柔软的织物——

羊毛特有的气息下,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像是被人刻意藏进经纬交织的缝隙里。

极浅淡,却也极清晰。

裴矩几乎是跑着找到容叔的。

“多谢您昨晚的毯子。”青年声音试探中藏有隐隐的雀跃。

容叔却满脸困惑,“少爷说什么?”

这句反问像是间接印证某个呼之欲出的猜测,裴矩手指收紧,毛毯在他怀里揉成一团。

他垂下眼睫,遮住骤然亮起的眸光,“……是我弄错了。”

话音没落,人已转身离去。

容叔愣愣地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他像捧着什么珍宝似将那条毛毯搂在胸前,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

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那个蹦蹦跳跳跑去给父亲看奖状的小小身影重合。

**

禾子从没想过,自家店外某天会突然多出四尊免费门神。

四名保镖站在门口,各守一侧,泾渭分明。两派人马目光如刀,杀气暗涌,仿佛下一秒就要拳脚相向。

“我带的这两个可不简单,退役拳王。”

魏钊颇为得意,瞥了眼裴家保镖,“知道你烦那两个跟班,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换我也受不了,所以专门找人来,给你打掩护……”

岑清侧眸看他,眉梢微抬,似笑非笑。

“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请到他们的,怎么样,有没有奖励?”

见魏钊靠近,岑清不着痕迹避开,语调轻缓,“我答应跟你出来,还不算奖励?”

“算!当然算!”

就在这时,一辆火红的杜卡迪疾驰而来,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最终稳稳刹停在那辆崭新的法拉利旁,车身几乎贴着车门,挑衅意味十足。

骑手利落地摘下头盔,乌黑长发随风散开。

“师父!”禾子兴奋地挥手,“您总算到了!”

原本被魏钊挤到窗边的岑清,也受这动静吸引,目光追随那个飒爽的身影。

魏钊脸色顿时不好看,“喂!骑车不长眼吗?差点刮到我的车!”

女人随手将外套甩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毛衣。她漫不经心扫了魏钊一眼,红唇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

“刮到了赔你就是。”

她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进店内,禾子连忙拉住她手臂,将人往窗边带,“师父,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岑先生。”

女人上下打量岑清,眼神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是个美人。”她略微俯身,送来淡淡的机油味和香水混合的气息。

“你的稿子我看过了,有兴趣到我工作间单独聊聊吗?”

“荣幸之至。”

岑清从容地握住她伸来的手,碰触的瞬间,指尖连同心脏,不自觉痉挛了一下,但他仍神色如常。

魏钊本来都看呆了,这下发觉两人要进里面,急忙跟上,“等等……”

女人回头,“私人谈话,你也要听?”她挑眉看向岑清,“要他跟着吗?”

岑清淡淡瞥了魏钊一眼,后者立刻讪讪地退了回去,“那……快点啊。”

门被关上,女人随手拨了拨长发,“魏家的三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跟条哈巴狗似的。”

“……”岑清不予置评。

他重新伸出手,这次姿态正式许多,指尖下垂,是个标准的商务握手姿势。

女人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懒散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岑清微微勾唇,“让您见笑了。”

“舒总。”

**

舒雪痕。

雪诺医疗那位神秘的女总裁。

上辈子也是区域医疗中心项目竞标,雪诺医疗虽然惜败给魏氏,相比裴氏却意外占据上风,也算名声大噪。

后来就有传闻,舒雪痕跟裴景昀不对付,并曾公开发表言论,称裴景昀是个伪君子。

就是这么一位奇女子,如今却与裴景昀宠爱的义子共处一室。

“久闻你的大名,岑清。”舒雪痕语气听不出褒贬。

她指向房间里的懒人沙发,“坐。”

岑清依言坐下,舒雪痕倒好两杯酒,转身却只拿起一杯,“听说你不喝酒,那我只能独自享用了,不介意吧?”

岑清摇头,“请便。”

舒雪痕在他对面的高脚椅上坐下,紧身衣很好地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娇好的面容毫不掩饰那种审视,“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自从贵司中标,义父就在关注您,要知道不难。”

“裴景昀调查我?”舒雪痕嘴角上扬,却看不出究竟有几分笑意,“那你倒是深得他信任。”

岑清回视她,“也是因为您没想隐藏,否则雪诺医疗恐怕会继续低调下去。”

“是么……”舒雪痕拖长了音调,“那你呢?”

“舒总指什么?”

“比如,那个竞标。”

岑清轻轻一笑,“舒总凭实力赢的,何必要问我呢?”

舒雪痕打量他云淡风轻的脸,似乎从中没发现什么端倪,过了几秒,身下转椅一转,放下酒杯,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摊开的纸张。

“还是来说说你这张稿子吧。”

盘蛇图上,数条巨蟒互相撕咬,浅蓝勾鳞,深蓝描线,乍看只是寻常图样,但如果将深蓝纹路单独提取,就会发现其中暗藏着多个名字。

舒雪痕手指在画上轻叩,每处落点都精准对应那些隐秘。

“你是怎么想的?”她问。

“很简单,从这里入手。”

“裴世昌……”舒雪痕顺着岑清所指的位置看去,“这个人……”

“是裴氏权力更迭时临阵倒戈的关键人物,”岑清指尖在名字上画了个圈,“多年来一直被边缘化,却依然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会是什么原因?”

舒雪痕眉心微蹙,抬眸时正对上岑清似笑非笑的眼睛。

“潜伏在暗处的蛇,往往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以及……”岑清收回手指,“最直白的道理,舒总既然能让我进来这里,相信您一定很清楚。”

舒雪痕目光从岑清移向那幅画,视线在每个名字处逡巡,最终她眉间的纹路渐渐舒展,唇角勾起一抹深长的弧度。

“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盟友。”

舒雪痕低笑起来,这次终于笑得有几分真切,“原来如此。”

她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亮色,将画稿收进抽屉,重又端起酒杯,“听禾子说你身上有个纹身?”

岑清稍微拉开一侧衣领,露出那个血蝶刺青。

舒雪痕俯身瞧了瞧,“这是哪家的纹身师?手法也太差劲了,白瞎这么一副好底子。”

岑清:“……”

“是我自己纹的。”

舒雪痕诧异地抬眼,又再低头仔细看过一番,“其实形状不错,修饰下也能补救,多久了?”

“五年了。”

“裴景昀允许你往身上纹这个?”

“偷偷纹的,被发现也来不及了。”

岑清的坦率让舒雪痕又一次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你这性子……胆大、心细,还叛逆。虽然画画不怎么样,干我们这行倒有些天分。”

岑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从八岁起,绘画就几乎占据他生活的全部。由于身体原因,他没能像普通孩子那样去学校读书,所有学业都由私人教师在山庄里教授,而剩下的时间,都献给了画画。

裴景昀常说,他一定会成为像他母亲那样优秀的画家。

周围所有人也都夸他天赋异禀,画技非凡,唯独舒雪痕。

上辈子在他的首次个人画展上,第一次遇见舒雪痕,她就评价他的画徒有其表,比起当艺术品,更适合拿来做纹身图样,然后向他推荐了墨衣刺青工作室。

这是他跟舒雪痕唯一一次交集,那次个展之后他泥潭深陷,既也没机会也没想过要去她的工作室。

可她说得没错,岑清坦言,“我的确画得不好。”

“是啊,都没走心,怎么可能会好?”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岑清心底。他眼神微动,随即恢复平静,“舒总技艺精湛,不知能否有幸合作完成一幅作品?”

舒雪痕将杯中的酒饮尽,“合作?”

她眸光微闪,指尖凭空朝岑清虚虚地一点,“那如果我说,我最想完成的,是你——这一幅呢?”

岑清莞尔,“求之不得,只是……”他意有所指,“可能得让舒总出出血。”

“你觉得出多少合适?”

“自然……是得要别人都出不起的价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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