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睁眼，好似大梦一场，身子飘然，头脑也甚不清醒，若有云雾依托，没由来的心慌。轻呼了一声，终于活着了一般，再动手脚，手背猛然一片冰凉，先来却是刺痛，一刀划过，切开血肉。未缓过来，面已朝了地，万幸有花草为底，没摔得见血。

钟知林捂手，回首去望哪来的冰刺痛了他，却是双眼忽然一瞪，僵在地上。

草木为席不见金银，大抵是不富，身着青白甚显静雅，大抵是不凡。钟知林跪坐在人前，握着他的手不信似的，细细瞧了他眉眼，两眉弯弯似笑非笑，想必不爱动怒。耳垂一点黑痣，针扎一般。

欲言又止，唇瓣上下碰了几番，终没能说出什么，心里倒是知晓自己姓甚名谁，眼前人……实在不识，可双眼似着了魔，一盯便不肯放了。凑近去探他鼻息——

死的。

他恍然不知到底谁生谁死，抱着自己蹭远了些。人尸共处一室，钟知林锤了锤发软的腿，屏气奋力冲去光亮门。双手覆了层纱，眼蒙了层雾，自此天地昏暗，草木枯朽，鸟兽绝迹，方才所经的光束好像是结界，再回去四处望望，光景截然不同。这才看清了，上方为石，这是个山洞。花草盛放，隐隐散些香气，令人闻了心里畅快，只是不见光从何处来。

钟知林身子贴在石壁上，眼睛发直凝望，心里念的是他的眼，耳垂痣。眼睛酸涩，才堪堪移开用手捂住，转过身去跪在地上像是拜谁。说不清是怕是什么，竟是低低呜咽，青丝披身，若非身上青衣，就要与石壁融为一体了。

眼，痣。

反而闭了眼看得更清楚。

哭累了便睡下，眼前还是同样景象，窝在一处恍惚不知几日，将那人全身上下都看透，忍不住再上去探次鼻息，将人推推，居然真是死的。寒冰一般睡在这里，人碰也不敢，生怕再伤了一分一毫。

实在清闲，此时还带些畏惧，莫名又想亲近，围着转了几圈，忽见身旁有个木盒，盒上刻花刻草刻幼鸟，打开了空空如也，还送回去。这时才知将目光放于自己身上，一颗白珠垂在自己面前。衣裳与他无异，发丝草草由发带绑起，双手尚好，不见容貌如何。

外界衰景总不及此处，无人交谈，他亦不曾说话，不知温饱，时常望着睡着的人，沉重没声息，再推他几次望把人唤醒。钟知林张着嘴，默默，无声道了几个字，他也不知是何意，垂首静待躺着的给他解答。

这人，到底是谁？

钟知林未寻到书册，石碑记他名氏，此人生前如何，为何而死。此处何地，为何穿过光束有奇异之景。双眼开合，倒不知日月运转，不怕了身边人，偶尔侧卧在旁，枕着布料也能得些安心。

推他片刻，实在觉得孤独寂寞，此人醒来与他说说话也好。静视他面庞，手指轻点，从眉骨至唇瓣，看着蓦然痴了，扯扯嘴角，这笑颜清雅，鬼使神差地，钟知林用手抵住嘴角扯开个笑来，轻轻发出几声笑。这声响，新鲜又熟悉。

他捂了嘴，暂且在心里小小惊奇一番。

此处与外界相比，真是仙境，美艳得不可方物，可终究要出去闯荡一番。四处枯草朽木，交纵错杂，可能丑陋又骇人，心里很是不顺畅，跳得发痛。任何都要踩踩碰碰，碎是轻而易举的，一分为二，或是数不尽，与黑地融为一体。未见有能与里面相比的，随意捡了些攥在手里，怎知穿过光束，立即消失殆尽。

钟知林怔了片刻，趴在那人边上用手描摹模样，皆是蜷缩一团乌黑可怕的东西。胸口未有起伏，钟知林伸手点了点他，一手放自己心口，一手放他心口，一个跳动，一个寂然无声。待他胳膊酸痛才收回，枕在他身上。

不见生死，不听鸣声，钟知林常捂住口鼻，屏气敛息，好似与这天地融合，不过心脏总跳动。这人与他容貌相似。他摸着脸对比一番，该有的都长在脸上，只是躺着的双眼不能睁开，扒开也不能。他于静默中尝到抱的滋味，自己环着他紧紧相贴，心跳便不只是自己的，闭上眼，这世间不止他一个。

不懂是睡了与否，不掀起眼皮，眼前就是黑暗。他逐渐不去别处，只闭眼依偎在旁，偶尔推一推身旁人，假若能推醒，那就再好不过。

猛然一声炸响，这声音初次到访，炸得钟知林双耳都痛。蹙着眉起来，只见光束不见，由紫花替代，织成深邃大网，于此地倒衬得梦幻，从未见过的光景，钟知林不禁呆愣住，一手紧扯着他衣袖。

直到一紫衣仙人飞到他面前才蓦然回神，却拉着他便走，他惊叫了一声，奋力挣脱回到他身边。一时不知该惊该喜，此仙人与他容貌也是相似的，更相似，双眼能够睁开，气也喘着，是活的。

“跟我走！”紫衣仙人又要来拉他，钟知林听着这三字还不明白是何意义，却已退了好几步。对方一手抱着手里的银盒，眼往下一瞥，随后笃定道：“我能救他。”

我能救他。

我，能，救，他。

我。

能。

救。

他。

这回是四个字。

他听得真切，在这天地也只能听见紫衣仙人言语，对方唇动，在他耳边回荡足有千千万万次，是洞内回响，还是仙人施法。脑中好似有结崩裂，震颤良久，细丝在心上粘连，缓缓触动，驱使他牵住手。

他大抵明白。

越过紫花门，全凭紫衣仙人带领，眼前氤氲，黑云白雾缭绕变幻。紫衣仙人牵他的手都发烫，忽地松开，食指点到他眉心，不是灼热，有着温情。

万千碎片于眼前闪烁，衣角，白珠，水，石阶，红莲，耳垂，碎花，雨，手心，眼——皆撕碎。

衣角与水，碎花与白珠，石阶与手心，相撞又推开，相撞又推开……撞得自身破碎，裂出残肢。但他不痛。手中强塞了一颗白珠。

白珠。

相连的先是眼。蓝眸。

他曾试图掰开来看，未能如愿。曾注视许久，足以看清自己面貌。曾见过其中白花绽开，却先下了雨，将人衣衫下皮肉烫破，于是俯身也不能拭。此人眉眼心中谙熟，其间情谊心中亦知。地为黑为红，天是白是青。各人相亲相怨，各物携福携祸。

迷雾乍然泯灭，冲散了一去不复，地为白石，天现乌色，只听耳边雷响却不知何处寻觅，紫衣仙人衣袂飘然，看着慌张得紧，攥得他生疼。

“快跑啊！！”紫衣仙人声音似云，悠然飞来围裹他，他怔了怔，前方光景愈发清明，见寥寥几人站立，皆背着身，上有骇人黑云，雷声原是由这来。倏地，才看清下有一点白影，红雾绕身看不清真面目，他青丝垂落，再近了些，人也垂落。

他……

钟知林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话，那个人，他……

应该，认得。

紫衣仙人一怒，手里化出藤条直缠了他的身，低喝一声用了全力扔他出去。

他可能也是神仙吧，竟会飞了。

那人背影他认得，幻化了多个身份，背影总是不变。正面自然也看过，抱过，人间十几载，缠着一同入睡，背对着他不肯，用手指戳他闹他，无奈，只得转过身如他的愿。

身子砸在地上，这痛似曾相识。上空没了黑云，青白的天。

天一日一变，人终年不变。

元旦快乐[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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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