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背你

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老旧电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

安茉睡在里边,伍嘉时睡在外边,他侧着睡,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黑暗中,安茉眼睛睁得溜圆,盯着他的后背。她想起了小时候趴在他的背上,那时有种少年人的单薄感,而现在是宽阔的、令人心安的。

安茉没有听见规律起伏的呼吸声,所以她猜测哥哥还没有真的睡着。

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感受到她指尖的力度,伍嘉时脊背僵了一瞬,他没有转过来,只是问她:“怎么了?睡不着?”

安茉“嗯”了声,“哥,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伍嘉时问:“你想说什么?”

安茉声音放轻,“你能不能先转过来?”

伍嘉时仍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就这样说吧,我能听见。”

被拒绝了,安茉吸了吸气,耍起一点小脾气,语气生硬,“不想说了。”

“生气了?”

“没有。”

安茉确实没有生气,她装的,反正佯装生气这套对哥哥永远管用。

果不其然,过了几秒伍嘉时缓缓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又拉开了一点距离,略显无奈地问:“现在能说了吗?”

月光从窗户缝隙漏进来一点,但不足以让安茉看清他的脸。她眨了两下眼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嗯?”

安茉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伍嘉时没说话,安静听她说。

在来到这里之前,安茉对伍嘉时的过去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他愿意说,她就听,他不说,她也不追问。

可在来到这个小山村之后,周遭的环境就像是一团迷雾,她想要看清的念头愈发强烈。

安茉继续说:“我想更了解你一点,你愿意说吗?”

尽管她没有明说,可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伍嘉时立刻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以前的事这些年他从未提起,他以为这样就能和过去切割,但当他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熟悉的一切瞬间就将他拉回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伍嘉时紧簇着眉,沉默了很久,他能感觉到有一双执拗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轻微叹息,“你就当睡前故事听吧。”

尽管可能是个不太美好的故事。

伍嘉时讲得很简略,没有过程,只有起因和结果,“这个地方叫乌寨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长大、读书,一直到十五岁那年父母和奶奶全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我就没再上学,离开了这里……”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悲伤,真的就像在讲故事,有种娓娓道来的轻柔。

故事很短,但安茉听得全神贯注。

和她预想中差不多,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提起过父母,要么是和家里决裂,要么是父母已经离世。

她猜到是后者,却没想到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家人。

他们是如此相似,在某个时刻,失去了家人,人生被命运一分为二,然后遇见了对方,于是又有了家人。摇摇欲坠的人生被重新拼凑在一起,支撑起他们往前走。

安茉悄悄伸出手,想要抱一下他。她没有别的想法,单纯觉得现在的他需要一个拥抱。

她的手掌还没有落在伍嘉时的腰上,就被他钳制住。伍嘉时抓住她的手腕,没有真的用力,而是虚虚握住放回到她的身侧。

他说:“茉茉,不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抱了。”

安茉解释,“我只是想安慰你。”

“我知道。”伍嘉时说,“睡觉吧。”

-

次日,安茉睡醒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懵了半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出去洗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是起床最晚的,张母都已经把饭做好了。

匆匆吃过早饭,伍嘉时要跟张骏去办事,他不放心安茉,把她带在身边,安茉也乐得跟着他。

伍嘉时不知道张骏说的补贴具体需要什么手续,他不懂这些,就说:“你要弄什么,我配合你。”

张骏就说先去给他家那三间房拍照。

那三间房在村东头,他们走路过去的。路上遇到几个村民,和张骏打了招呼,但看到伍嘉时和安茉后,目光就变成了怪异的打量。

这种目光让安茉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有人认出来伍嘉时,惊讶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伍嘉时言简意赅说有事。

见他不欲多说,那人也识趣离开。

此时山里的薄雾还未散尽。

那三间房坐落在一片桑树林前,土胚外墙有明显烟熏火燎的痕迹。越走越近,伍嘉时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走到门前,他驻足许久,才伸手推开。

门锁早已腐朽,稍微一推,生锈的锁就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门打开,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安茉探头张望,想往里走,伍嘉时拦住她,“别进去了,不安全。”

房子年份久了,可能会有坍塌风险,再加上长时间没住人,说不定会有蛇鼠之类。

安茉又把脖子缩回来,后退了两步。

张骏拍了些照片,又量了面积,他说:“到时候弄成蚕房,我得对你家改造一下,不介意吧?”

“随便你。”伍嘉时站在门外,看着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出神。墙壁上有残留的奖状一角。其实以前,这一整面墙都是他的奖状。

那时候,他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后会很有出息,只不过后来突逢变故,身不由己。

他想起安茉一年级拿奖状回来,他恍神好久,说她长大一定会很有出息。当时大约也是在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

离开前,安茉指着焊着铁门的屋子问:“哥,那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

那间屋子和其他两间相比,太小了,安茉以为是给小孩住的。

伍嘉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微变,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包裹着心脏,他深深地呼吸,走过去将她又拽远了些,“不是,别看了。”

下午他们去一趟村委会,张骏说要开什么证明,还要搞个租赁合同让伍嘉时签字,伍嘉时仔细看了看他那张合同。

张骏催他,“就是个租赁合同,我在网上找的模版,哥们还能坑你不成?等明天再去农业局把资料一提交,这事就算成了。”

伍嘉时不慌不忙把合同逐字看完,确定没问题才签了名字。

回去时候,安茉感觉脚有点痛,她第一次走这么多的山路,有点不适应。她把脚掌侧了侧,换了个发力位置。

这样一来,走路姿势就有点奇怪了。

伍嘉时看她走得慢吞吞,于是停下来等她,“走不动了?”

安茉小脸苦哈哈的,“脚疼。”

还有一段路要走,几乎穿过整个村庄,伍嘉时想了下,走到她面前背对着蹲下,手掌拍了下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安茉伸出手臂圈住他脖子,慢慢趴在他背上。明明不是第一次让他背,但她心里就是没来由紧张,呼吸慢了半拍,心跳快了一拍。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长大就是她再也不能心无旁骛地趴在哥哥的后背上睡着。

伍嘉时沉默地背着她,一路上没说话。只有在她的头发垂在他脸侧,洗发水香味无可避免地钻进鼻腔时,他才皱了下眉,让她把头发拨开。

安茉听话的把马尾拨到后边。

他俩话少,就衬得旁边的张骏很健谈,一路上遇到熟人,他都得打个招呼。

中途碰上一对母子,他搭完话,转头就跟伍嘉时说:“那男的你还记得不?王二愣。还跟小时候一样傻,他妈都快急坏了,急着想给他娶媳妇,但这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况且现在买都买不……”

伍嘉时瞥了他一眼。

张骏及时把话收住,讪讪转移话题,“要快回吧,我妈估计已经把饭做好了。”

饭后,回到那间东屋,伍嘉时让安茉把鞋脱了,他抬起她的脚映在灯下看了看,两边脚都起了水泡,在脚趾下方的位置。

水泡不大,也没有破。

伍嘉时松了口气,有心思跟她开玩笑,“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安茉笑不出来,问他:“严重吗?”

“不严重。”伍嘉时说,“不用挑破,等两天积液就自行吸收了。”

“还要疼两天吗?”

“休息一天,估计就不怎么疼了。”伍嘉时松开手,“明天我和张骏去一趟县城,你在家好好休息,别出门乱跑。”

安茉晃了晃脚,表情可怜兮兮,“我都这样了,还怎么跑?”

隔天伍嘉时出门前又叮嘱了她一遍别乱跑,安茉说他啰嗦,他笑了笑也没反驳,交代张母帮忙照看好她。

张母连连答应。

安茉坐在屋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她看到董乐给她发了新消息,结果点进去一直在转圈圈,怎么都加载不出来。

她只能把手机揣进口袋里。

好在有张母陪在旁边跟她说话,让她不至于那么无聊。

两人的聊天围绕着伍嘉时,安茉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嘉时这孩子啊,打小就特别聪明,一点也不贪玩,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能考个好大学,山沟沟里能出一个金凤凰……”张母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世事无常总令人唏嘘。

安茉不太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婶子,你知道他的名字是谁起得吗?”

她疑惑过,总觉得嘉时这么个名字,不像是一个落后闭塞小山村里会给孩子起的名字。

张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是不愿提及,好半晌才说:“是他妈妈。”

安茉正想追问他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却被门外的喊声打断。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扯着嗓子喊:“老张家的,在屋没?快去看看吧,你男人在地头晕倒了。”

张母忙慌起身,“咋会晕倒呢?难不成是中暑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想出门去看看。但想到伍嘉时的嘱托,脚步又顿住了。

张母回头看着安茉。

安茉看出她纠结,笑着摆了摆手说:“婶子,你走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

张母神色焦急,出门前和她说:“我很快就回。”

约莫不过半个小时,张母就回来了,一脸的火气。正巧碰上张骏和伍嘉时两个人回来。

张骏问:“妈,你这是咋了?谁惹你了?”

张母骂咧咧,“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骗我说你爸在地头晕倒了,我去一看,人明明好端端干着活呢……”

伍嘉时眉心锁起,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快步往里走,喊了声“茉茉”,却没有得到回应。

心里有根弦瞬间紧绷起来,他推开东屋的门,里边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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