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伊登庄园，供仆人们下午休息解闷的后院空地上，男仆们正凑在一起抽卷烟。

女仆们则在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分享厨娘卡米拉刚做好的小甜点。

“咱们可得抓紧时间，悠闲的时间就快结束了。”厨娘卡米拉说道。

仆人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因为圣诞节就快到了，仆人们需要给整个庄园做个大扫除，然后男仆们需要跟着管家抛光银器、女仆们需要给家具涂腊，诸如此类的活计简直多不胜数。

不过伊登庄园的仆人们算是幸运的，毕竟庄园里只有两位主人，并且这两位主人都不是难以相处的人，也不热衷于社交。

“知道吗？公爵大人的领地上搬来了一个新邻居。”贴身男仆乔治休假时经常会去酒馆消遣，是个消息灵通的家伙。

“最近？”贴身女仆贝丝有些诧异地往男仆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也觉得奇怪吧？都快到圣诞节了，我敢打赌，如果他去的是任何一块别人的领地，他就绝对找不到好房子。”乔治说道。

埃塞克斯公爵夫妇不热衷于社交，尽管每年还是会有不少人过来拜访，但这些客人大多数集中在狩猎季期间。

在英国，富人们喜欢到乡下去度过冬天，因此每年的十月到第二年二月期间——议会通常在这时候开幕，伦敦西区的富人区无异于一片“荒漠”。

因此那些上流社会的人通常在十月份就已经举家搬到乡下或者国外度假去了，他们当中有的是贵族乡绅，在乡下有自己的领地，也有一部分富商会在乡下购置房产。

不过，如果是那种有些闲钱但又负担不了额外购买别墅的人家，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九月份就找到自己满意的房子，租上一个季度。

那些热衷社交的领主领地上的别墅，早在十月份就已经被住满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新邻居在这个时候突然搬过来，的确是有点奇怪。

“也许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个寡妇或者鳏夫什么的，你知道，那些失去伴侣的人总会有些怪异的举动。”卡米拉不太在意地说道。

“这你可猜错了。”乔治把烟蒂丢在地上，用鞋跟踩灭，“我听说他是个相当有修养的绅士，并且他的妻子也该健在……不过酒馆里的人几乎都没有见过他的妻子。”

“我猜那位夫人的身体可能不太好，通常医生们会劝说病人到乡下养病，查尔斯医生就常常说这种话。”听差约翰嘟囔道：“有钱人真是奇怪，我每年都盼着社交季的时候，能跟着公爵大人去城里看看。”

乔治笑了一声，低声说道：“那里有很多时髦的姑娘。”

男仆们都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与此同时，伊登庄园的主人，格蕾丝和约瑟夫，正在书房里解读一份重写手稿。（①）

“这份手稿应该被重写过三次，你能看出来吧？最早的那些文字，应该是在诺曼底王朝的时候。”

实际上，格蕾丝已经有些厌倦最近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的生活了。

所以她得拼命找一些需要动脑子的活动，以防止她的大脑生锈。

“我们应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亲爱的。”

约瑟夫把那份重写手稿从格蕾丝的手里拿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请柬，“领地上来了一位新邻居——格斯特先生，他邀请我们到他的别墅享用下午茶。”

与其说约瑟夫对这次的下午茶感兴趣，不如说他想带妻子出去散散心。

他知道格蕾丝并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平淡的。

像他们这样两个人彼此相爱的小家庭，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除此之外，生活中的冒险往往需要一些运气。

即使格蕾丝是个侦探，也不可能天天有委托可接。

如果她总是能接到委托的话，那么英国人就要担心一下自己平时的安全问题了。

因为那代表着大英帝国到处都是凶犯，而且大多数都是警察解决不了的凶犯。

格蕾丝当然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但她的个性注定了她只能在家里当一个星期的“贵族夫人”，超过这个时间，她就会有些不适应。

“好吧！我想那总比在这里研究几个世纪前的废话要强。”格蕾丝的兴致依旧不太高。

但她还是和约瑟夫回了主卧的更衣室。

两人出门之后，管家莱斯利先生非常严肃地走到了仆人们休息的空地。

“我必须提醒你们，服务于雇主是仆人们的天职。”

“上帝！我根本没听见铃声！”

乔治走到前厅，震惊地发现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已经换好了外出服，坐上了马车。

实际上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按响那些呼叫仆人的铜铃。

毕竟比起让仆人们帮忙换衣服，约瑟夫更希望和妻子单独待一会儿。

哦！可怜的乔治！

反正莱斯特先生又不会训斥贝丝。

……

马车里，格蕾丝和约瑟夫谈论起最近搬来的新邻居。

“这个时候搬到这可算不上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格蕾丝说道。

对于英国人来说，社交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伊登庄园附近的那些体面的邻居早在十月份就已经搬过来了，即使是新面孔，这个时候也已经在本地认识了不少人。

这两天才搬过来，格斯特家的圣诞节可能会因此变得很冷清。

“我想格斯特先生并不在意这些。”约瑟夫回忆起前天的场景，说道：“我前天外出的时候，遇到过格斯特先生。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安静的人，我认为他比大多数的男士要内敛。”

很快，格蕾丝就见到了这位内敛的格斯特先生。

格斯特先生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绅士，长着一张端正的长脸，眼距比普通人要近一些，因此看起来有点严肃。

简单的寒暄过后，格蕾丝和约瑟夫就走进了格斯特先生的别墅。

在这里，格蕾丝看见了一些眼熟的面孔。

看起来，格斯特先生搬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来足够的仆人，于是紧急地雇佣了一些本地人，来担任格斯特家的仆人。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可诟病的，让格蕾丝感到好奇的是，格斯特夫人并没有出现。

虽然目前还是男人当家做主的时代，但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交活动中，女主人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公爵大人，公爵夫人。”

更早抵达的客人们向约瑟夫和格蕾丝表达了问候，他们有的是本地的小乡绅，也有农场主、牧场主，还有几个在乡下养病的作家、画家。

“真是抱歉，我们本来打算今天好好招待一下住在附近的邻居，但是比阿特丽斯的身体不太好。”格斯特先生一脸忧虑地叹了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客人们怎么可能会责怪格斯特先生呢？

“这真是太遗憾了，真希望格斯特夫人能快点好起来。”一位姓鲍威尔的作家说道。

“您搬到这来是对的，埃塞克斯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住在附近的一位农场主认定格斯特夫人就是格斯特先生紧急搬到这来的原因。

比起其他人乐观的态度，格斯特先生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还是低声说道：“当然，她会好起来的。”

格蕾丝和约瑟夫对视一眼，都觉得格斯特先生似乎有些悲观。

难道格斯特夫人病得很严重吗？

格斯特先生的确像约瑟夫所说的那样，不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

好在本地的邻居都是一些淳朴的好人，尽管偶尔话题会有些尴尬，茶室里的气氛总体上却还是温馨的。

“我正在构思一本新书，公爵夫人。”鲍威尔先生是一个特别有想象力的作家，“我在想，如果巴贝奇先生设计的那些机器真的被制作出来的话，世界一定会变得和现在截然不同。”

格蕾丝为鲍威尔先生的想法感到惊讶，因为这和蒸汽朋克的理念一模一样，但是她很确定，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这样一个流派。

“想想看，机器会代替人进行计算，航线会变得更安全，也许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再记着那些烦人的琐事，只需要把它们交给那些机器。”

“我认为那样的生活会有点可怕。”格斯特先生突然插话，说道：“如果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机器，那么他们自己做什么呢？”

“哦！这正是让我为难的地方！”鲍威尔先生苦恼地皱起眉头，“我总不能让我的主人公天天在家睡觉吧！”

这一刻，格蕾丝有点明白鲍威尔先生的书为什么很难出版了。

他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作家，但是那些和日常生活有关的东西，他却不怎么了解。

就在一群人为鲍威尔先生的新书出主意的时候，约瑟夫的余光感觉到光线的异常。

他抬起头，看见一位女士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用紧张又好奇的目光往下看。

紧接着，他就听见格斯特先生恼怒的声音。

“海莉！海莉在哪？”

一名女仆急忙从楼上跑了下来，想要把楼梯口的女人送回房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怎么能丢下你生病的女主人？这太荒谬了！”格斯特先生站在楼梯口大发脾气。

他的妻子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她略显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赶紧跟着女仆往楼上去了。

茶室里，鲍威尔先生诧异地说道：“格斯特夫人看起来不像是得了重病。”

他的朋友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从他身上，格蕾丝看到人们路过疯人院时会有的神情。

怜悯、恐惧，以及轻微的厌恶。

①重写手稿（palimpsest）通常指写在纸莎草纸或者羊皮纸上的古代手稿，纸张经过重复使用，由此承载着不止一种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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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