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格蕾丝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恰好是早晨七点钟。
通常来讲,如果当天早晨不需要骑马散步,住在楼上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对格蕾丝有所了解的人一定都知道,我的妻子在和我结婚之前,除了探案以外,还有另一个非凡的经历。
她曾经女扮男装,以总管的身份,在我的庄园里工作了将近十年。
因此与我相比,格蕾丝显然对仆人们的活动时间异常了解。
当波特兰家的二楼响起脚步声时,她就立刻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那时怀表上的时间是六点五十七分。
我们都确信,跑到楼上来的是一名男性仆人。
而且这名男性仆人很有可能并不怎么懂室内的礼仪。
因为门外的脚步声与普通男仆相比,显得沉重又杂乱,完全没有顾及主人们的感受。
事实证明,我和格蕾丝的猜测没有出错。
跑到楼上来的,是一名园丁。
在楼下仆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名慌张的园丁就冲到了楼上。
我拉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城堡里的几位年轻男士都穿着睡袍站在门口,神色都有些不满。
只有波特兰先生没有出来。
不过很快,这种不满就变成了震惊。
“波特兰、波特兰先生,小波特兰先生死了!”
园丁紧张地瞪着眼睛看向一脸不悦的老波特兰先生,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时格蕾丝像个淘气的孩子似的,从我身后伸出脑袋,向外张望。
尽管女士们的睡裙完美地包裹住了她们的身体,但大多数情况下,女士们是不会穿着睡裙跑出来的。
至于晨礼服,恕我直言,它们和所有其他礼服一样,很难在短时间内独自穿好。
以格蕾丝的好奇心,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看看的。
而且格蕾丝有一个习惯,那就去在目击者公布死讯的时候,观察别人的第一反应。
因为无论谋杀犯有多大的预谋,只要发现尸体的人不是从犯,那么死讯到来的时间和方式就是不确定的。
所以凶手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慌张。
尽管这种慌张在突然听到死讯的人群中并不显眼。
我看到莱昂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了艾米丽的惊呼声。
很显然,这个热心的女人也对此感到震惊。
“别说疯话了,城堡周围都是警察!”玛蒂尔达披着一件羊毛披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道。
这时莱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充满希冀地望向闻讯赶来的佩蒂特警督。
老波特兰先生的脸绷得紧紧的,盯着佩蒂特警督,似乎希望对方否定园丁那些“荒谬”的话。
“很遗憾,波特兰先生,罗兰·波特兰先生确实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老波特兰先生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管家想要冲过去搀扶他的时候,被他挥手制止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件事——”
“夫人!”
老波特兰先生的话在听见室内的声音时戛然而止。
他一把拉开房门,冲了进去。
是老波特兰夫人晕了过去。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给了这位身体状况不佳老妇人太大的打击。
然而联想到波特兰夫人死时大家的态度,眼前的一幕又难免让人觉得讽刺。
说实话,波特兰夫人不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与艾米丽相反,波特兰夫人在波特兰家并不怎么受重视。
她自己本人平时略显轻浮的举止,似乎也暗示着我,她原本并非这个阶层的人。
这一切并不难理解。
和英格兰不一样,法国的变革充斥着冲突与流血事件。
波特兰家的尴尬处境,也是在最近几年才变好的。
如果老波特兰先生为了得到当地人的认可,而让自己的长子迎娶一位平民女性,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这太可怕了,我能知道小波特兰先生的死因吗,佩蒂特警督?”
在其他人都冲进主卧,手忙脚乱地照顾老波特兰夫人的时候,格蕾丝拦住了想要下楼的佩蒂特警督。
起初这位警督有些不耐烦,不过当他看到格蕾丝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他的脸涨红了。
该死的!他为什么脸红?
我的妻子明明穿得非常得体!
“咳!”这个别有居心的中年警察用咳嗽声掩盖了他的尴尬,灰溜溜地转开了眼睛,说道:“我不确定……目前的线索……不排除他有自杀的可能。”
尽管格蕾丝让佩蒂特警督转变了态度,不过作为警察,他当然不可能透露太多。
我看着佩蒂特警督略显狼狈地向着楼梯口走去,而格蕾丝则迅速地钻进了更衣室。
当我跟进去想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忙的时候,格蕾丝说道:“波特兰先生应该死得很安详,园丁虽然有些慌乱,但却好像并不害怕。”
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人们通常都是畏惧尸体的。
哪怕是那些生活在伦敦东区的可怜人,也一样害怕看见别人的尸体——尽管他们每天都能看到不少。
如果波特兰先生的死状很可怕,那么园丁可能就不仅仅会紧张了。
更何况佩蒂特警督说了“不排除自杀的可能”。
我知道,格蕾丝要去做一些外人看起来不那么体面正直的事了。
作为一名侦探,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眼尸体。
佩蒂特警督最终肯定会让所有人看到波特兰先生的遗体,但离开了死亡现场的遗体,对我和格蕾丝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
格蕾丝应该是想偷偷溜进温室,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她换了一套轻便的散步服,一脸忧愁地走了出去。
“这实在太让人难过了,约瑟夫。”
格蕾丝假装没看见楼梯拐角的警察,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我们刚来的时候,波特兰家是多么幸福啊!”
为了避免给格蕾丝惹麻烦,我只能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
“现在一切都变了……”格蕾丝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几乎和警察撞到了一起,“哦!上帝!我没注意到有人在这。”
“您要外出吗,公爵夫人?”警察尽职尽责地询问道。
“如果您是说离开庄园的话,我认为不是。”格蕾丝立刻否认,“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我想我需要散散步——就在这座庄园里。”
警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我们彻底走下楼梯的时候,这名警察叮嘱道:“您最好不要往温室的方向走,那里现在可不适合散步。”
我和格蕾丝暗中对视了一眼。
真遗憾,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佩蒂特警督现在可没空调查我们。”
走出城堡之后,格蕾丝低声说道:“我猜他已经开始怀疑莱昂和艾米丽了。”
“如果不讨论情感的话,莱昂和艾米丽的确是这场悲剧背后最大的受益者。”我附和道。
但我和格蕾丝都明白,至少从表面上看,莱昂和艾米丽都是很看重亲情的人。
这一点在波特兰家年轻一辈当中,似乎格外难得。
以维多利亚式的眼光来看,老波特兰先生一方面负担着全家人的开销,让妻子和孩子们过奢华的生活,同时他自己在这一带也十分受人尊敬,绝对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而老波特兰夫人性格温和,对孩子们充满耐心,也是一个令人喜欢的母亲。
但奇怪的是,除了莱昂之外,他们的孩子却几乎都有着令人厌恶的特质。
卡特琳性格软弱,没有原则,在金钱方面非常自私。
波特兰先生也有着同样懦弱的性格,在发现问题的时候不敢直接说出来,并且计划用投毒的方式解决问题。
至于玛蒂尔达,我在她的身上,看到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无情。
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在面对别人悲惨的遭遇时,毫无共情能力可言。
只有莱昂和艾米丽,才更像是两个“正常人”。
没错,在我看来,他们对亲情的重视并不足以达到令人钦佩的程度,但这种看似普通的亲情,在波特兰家却被衬托得如此可贵。
如果在一个封闭的地方,所有人都冷血无情,那么拥有普通人情感的人,反而会被当成不正常的那一个。
来昂和艾米丽面对的,就是这种极端的情况。
佩蒂特警督会将他们合理的关心视作别有用心,而老波特兰先生的遗嘱,很可能进一步加深这种怀疑。
波特兰家有一座颇有名气的酒庄,这样的不动产在遗嘱里通常是不会被分割的。
它只能留给一个人,那就是波特兰家的继承人。
现在罗兰·波特兰死了,唯一的继承人变成了莱昂·波特兰。
在我看来,警方现在不仅仅需要监视莱昂,也需要保护他。
毕竟希望得到波特兰家全部财产的人,绝对不仅仅只有莱昂一个人。
“嘘……”
格蕾丝冲我做了个手势,我们两人弯下腰,不太体面地钻进了植物茂密的葡萄园中,悄悄向着温室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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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谁的嫌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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