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吃完药,就直接睡了。
全程没说一句话,没对他那句“我也不会不要你”发表任何点评,连表情都是木的,除了眼角泛红,压根看不出来她有什么情绪。
没有大哭大闹“我信你个鬼”,没有冷嘲热讽“你现在知道说好话了”,甚至没给陌梓川一个眼神,仿佛他这个人就不存在。
外面气温偏高,光线被窗帘遮了部分。余乐额头上敷着的冰袋已经有些融化,水顺着女孩苍白的额间滑下,又被他拿纸巾擦拭去。
他很少看到余乐安静下来的样子,女孩的情绪很极端,不是过分开朗和热情,就是阴翳和狠戾,很少处在中间恰当的程度。
余乐的手腕很细,拇指和食指围成圈就能圈住,甚至还有些间隙。手背扎了针头就泛青紫,医用胶布覆盖了大部分的皮肤。
陌梓川起身,稍微调慢了点滴的速度,目光掠过病床边余乐的手机,红灯一闪一闪,差不多要没电。
他和对方的手机是一个型号,就顺便拿了充电线帮她来充。
刚插上充电器,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有十余条未接来电,大部分是他今早来她宿舍找她时打的,还有傅亦安的几个电话。
他随意一瞥,看到了来电显示对方给的备注。
给傅亦安的是傅二狗,没什么问题。
可是给自己的,居然是正儿八经的本名。
不是以前的宝贝儿,不是哥哥,不是陌狗之类,只是不带感情的三个字。
陌梓川。
陌梓川低头看着屏幕上对方备注的小心思,扬了下眉。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膈应。
甚至对方给他侮辱性的备注,或者把他删了拉黑,都没有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大。
像是对陌生人,或者什么远房亲戚,极力撇开关系的那种。
他又想起刚刚那会儿,余乐满眼委屈地看着他,跟他说不要他来照顾,要傅亦安。
还说他不是她哥,傅亦安才是。
小没良心的。
他正想着,自己的手机就震动了下,傅亦安打来电话。
陌梓川回神,重新把余乐的冰袋放好,走到病房外接通。
“我妹儿好点没有?”傅亦安通了电话就劈头盖脸问,“我让我爸跟医院打好招呼了,医药费啥的你就别操心了,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一会给她带。”
陌梓川平静等他一通哔哔完,才回。
“你现在知道关心了?”
“我不早就关心了吗?”傅亦安被他冷漠的语气噎的一愣,旋即不满,“余乐她室友一给我打电话我就告诉你了,我还不够上心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早有...”
“是,”陌梓川打断他的话,依旧冷淡,“你总有事,你最忙了,这个妹妹你也可以不用要了。”
“陌老狗你干嘛啊!”傅亦安委屈死了,“我这不一结束就要过来关心我妹了吗!你还打击我积极性还骂我!算了我不跟你讲了,我妹儿呢,我要和她说话。”
“她发烧到快四十度,你还要让她讲话。”陌梓川扯了下唇,“就你这,还当人哥哥?”
“我——”
“行了,”陌梓川再次打断他,语气很平,“你自己好好反思吧,别过来添乱了。”
“?喂你——”
“再见。”
陌梓川挂了电话。
他转身,重新推开门,走到病床边,抬手探了探冰袋的温度,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就直接把它挪开,再用手背贴着余乐的额头,感受到温度降了不少,才挪开。
床头余乐的手机也震动起,备注傅二狗的人不懈又打来了电话。
陌梓川扫了一眼,挂的干脆,顺便把手机关了震动。
-
余乐再醒来时,手上的针头已经拔了,头疼也轻了不少,就是依旧鼻塞的厉害,还饿。
陌梓川坐在床尾的一侧,床边放了台笔记本,青年高鼻梁上架着眼镜,带着耳机,衣服已经换了件素简的T恤,脖颈线条均匀流畅,肩胛骨处肌肉紧实,手上动作敲着键盘,神情专注。
余乐稍侧头,看到床头柜上那碗在放凉的肉粥,肉糜和青葱的香味儿溢出来,直直往人胃里钻。
余乐咽了咽口水,伸出那只还贴了止血胶布的手,就想去够那碗粥。
陌梓川很快注意到她这侧的动作,低头开了麦克风回了一句“稍等”,摘下耳机后起身,轻拦住了余乐伸出的手,扶着她往上坐起来些,才端起那碗粥喂她。
余乐这会实在饿得厉害,几乎是温热的粥碰到唇边的一刻身体就下意识反应地张开嘴,等粥下肚时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陌梓川又慢慢喂了她几口,才把粥放下,到床尾把耳机拔下,拿起手提,放在床头柜,边继续喂她,边开着线上会议。
余乐才知道他刚刚那会儿一直在视频,和线上几个辩论队的人,其中有胡纯一和徐飞。
镜头只能看到陌梓川在舀粥,放到唇边吹凉后,伸手递过去。
视频会议里不少人都沉默了下,而后徐飞轻咳了声,试探问:“是,余乐妹妹醒了?那老陌你能开麦说话了没?”
余乐闻声呛了下,陌梓川面不改色抽了张纸巾帮她擦嘴角,才回:“可以了。”
“...那咱说回刚刚那问题哈,”徐飞又咳了声,继续说,“这场如果按我们原来计划能赢,但老陌我还是建议你下场打首质,对面P大那些妖魔鬼怪你不是不知道,我真顶不住。”
“我打首质,胡纯一这几周就要准备三场后置位。”陌梓川继续喂粥,“除非有人能替三辩的位置。”
“我可以的学长,”胡纯一在那边说,“只是质询环节可能要麻烦你多提点一下我,我节奏和价值渲染一直不太行。”
“在辩论赛上,谁都提点不了你。”陌梓川语气颇漠然,“质询和自由辩不是靠几周急训可以出成果的,我还是建议你二辩或四辩。”
“如果质询环节徐飞顶不住,我再靠三辩拉回来。”他说,“和P大正面硬碰硬质询其实捞不到好处,不如各自让利,我们下一阶段主攻自由辩和结辩。”
.......
他们在说什么余乐也听不太懂,这会儿喝粥也喝的有些饱,又不太好插嘴说话,只能冲陌梓川摇了摇头。
陌梓川注意力从视频通话拉回来,看她,问:“吃饱了?”
余乐点点脑袋。
讨论的声音又随着陌梓川的询问静默下,一伙人看着自己队里那朵高岭之花淡淡勾了下唇,把粥放回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又伸过去,语气比刚刚讨论那会儿缓了七八个度。
“不用再吃点?”
余乐摇头。
“先歇一会,等下再吃一次药。”陌梓川递给她纸巾,垂眸看着她,“今晚先在医院休息吧。”
余乐后知后觉的尴尬和僵硬,抿了抿唇接过纸巾,没有回话。
视频通话里徐飞再次咳嗽了声,讪讪出声:“那行,反正我们先把这周的打好,下场明儿再说吧?”
胡纯一点头表示赞同。
“行,我妹也差不多睡了。”陌梓川回看向他们,语调淡淡,“你们也早点休息。”
其余人纷纷点头。
陌梓川很快退了会议室,青年的面孔从小屏幕里小时候,剩余人立刻炸了起来。
“我我我我靠,”一个低几届的学弟直接激动到结巴,“刚刚陌学长让我们早点休息?早点休息??我在做梦?”
“我进辩论队这么多年,”同届的研究生也感慨,“老陌他只对我说过“努努力,通宵说不定能把稿子写完”这种狗话,果然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你们不要想太多,”徐飞很懂地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陌梓川这畜生是怕我们今晚继续烦他,吵到他妹休息,明白?”
“我也好想有个酱紫的哥哥哦,”有学妹立马接话,语气憧憬,“你们没听到刚刚学长问“不再吃点”时的语气!!小妹妹不吃我吃啊!!学长要那么对我说话屎我都吃啊!!”
“你可以努努力,”胡纯一边记录会议,边半开玩笑似的回,“人妹妹还不乐意认这个哥哥呢,今天在医院还闹脾气。”
“哦哦哦??”
“有瓜吃?”
“也不是啦,”胡纯一放下笔,耸耸肩,“就今天我和学长一块去送他妹妹进医院的。小姑娘醒了就在闹脾气,说不想见学长。”
“怎么这样啊?”有学妹又嚎,“小妹妹是没见过学长对我们什么态度吧?别说送进医院,我怀疑我要是生病了学长都会让我再坚持一下多写几篇驳论。”
“余乐...啊不,陌梓川他妹,都跟他认识多久了,对她好点也正常,”徐飞又咳了声,看了眼胡纯一,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别搁这儿八卦了,散了吧。”
-
余乐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窗帘遮不住的大好阳光明晃晃,照的病床被单都发烫。
她支起身子时看到了坐一边的傅亦安,对方正边充电边低头打着游戏,看到她起来立刻把手机关了。
“乐乐你终于醒了?”男人脸上表情很欣慰,拎起隔壁床头柜的一大袋子,“哥哥想起来了,你爱吃K记的辣翅是不是?我给你买了一大袋,你宿舍有冰箱没有?现在想不想吃?”
“...想吃,”余乐喉咙还有些哑,语气却不要太诚恳,“吃完之后我就再在医院躺个十天,吃完这一大袋的我干脆直接上天堂得了。”
“不是我说啊傅亦安,”余乐又舒舒服服躺下,捻了捻被子,“哪有人给刚感冒发烧完的病人买辣翅的?你想我死倒也不必这么破费吧?”
“.......”傅亦安好哥哥的形象放弃的非常速度,很快把袋子一撂,又重新坐下,开了游戏,“我就说嘛,照顾人这种事儿把我真不行,我尽力了昂。”
余乐懒得搭理他,干脆转了个身背对着傅亦安,摸到床头自己的手机,解锁开来看。
片刻后她又觉出些渴,扭头看傅亦安:“哥,我想喝水。”
“等会儿,”傅亦安头都没抬,“哪那么多屁事,等哥哥打完这局再说。”
余乐扔了个枕头过去。
“嘿你这小姑娘,”傅亦安很快躲过了枕头,手上操作依旧没停,“我看你这会生龙活虎啊?自己下床倒水去吧?”
余乐正准备扔第二个枕头,病房的门被打开,陌梓川带着保温杯进来。
时间微定格在女孩顶着一头几天没洗的,凌乱的发,手上拎起枕头,凶神恶煞地要往傅亦安那扔的画面上。
余乐和陌梓川对视半秒,而后缓缓偏开视线,缓缓收回举起的胳膊,缓缓把枕头放下,自己躺进被窝,拉上被子,闭眼。
“余乐你不是要喝水?”傅亦安还在一边幸灾乐祸,“你哥给你倒水来了,你怎么还睡下了?”
陌梓川把门轻关上,走到床边,看到那一大袋的炸鸡翅,侧头看向傅亦安,挑了挑眉:“你买的?”
“是呢,”傅亦安脸不红心不跳应下,“给小姑娘买的出院礼物,够关心她了吧?”
陌梓川淡淡看他一会,片刻放下保温杯,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
傅亦安还低头打着游戏,毫无防备被枕头哐了下。
“嘿你们一个两个的——”傅亦安被砸的脑袋一歪,撸袖子就站起来,“得了都不待见我呗,我走行了吧?”
他其实早就想走,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这会只差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能离开。
陌梓川懒得搭理他,回头,拿起保温杯倒水。
余乐躺在床上,听得心咯噔一跳,咽了咽口水就开口:“哥哥你别走。”
傅亦安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隐约听到了那么一句,才回头看,“你说什么?”
“我说哥,”余乐声量大了点,尽量忽视旁边倒水的人微顿下的动作,硬着头皮问,“你能不能先别走?等我一会出院再一起走。”
“陌梓川,”傅亦安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又看向背对着他背脊僵直的青年,“咱们家余乐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叫谁叫的这么亲切?”
陌梓川淡淡拧上杯盖。
“好像是在和我说吧,”傅亦安摸了摸下巴,“乐乐刚刚是求哥哥我留下?让我不要走的意思?”
陌梓川转头,撩起眼,眸色冷漠,平直看他。
“唉这怪难为情的,”傅亦安故作为难叹了口气,“你说吧我也忙,但妹妹非要我留下我能怎么办?”
“你说我这当哥哥的,”傅亦安桃花眼一弯,咬重“哥哥”那两个字,唇角极骚一勾,“说什么也得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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