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诡异的槐树林里死寂异常,没有半点声响。
一声唢呐骤响,惊飞一群鸦雀。
惨白着脸的迎亲队伍,约莫有三百来号。一路吹吹打打,却意外地井然有序。
走在最前的童子沿路撒着新鲜的槐花。鲜红的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牙,笑的开心。
八个步伐沉稳、身形魁梧的阴鬼,抬着华丽的大红花轿在迎亲队伍的中心缓缓前进。
花轿帷子上的图案描龙画凤,精美异常。嫁妆箱子装的是各种奇珍。轿子四角挂的都是沉甸甸的足金。这阵仗,让赶来围观的各路鬼魂咂舌不已。
今日,是酆都大帝的举行冥婚之日。
为庆娶亲之喜,大帝特意下令,效仿中元节大开鬼门,为期三日,只为万鬼同欢。
对家人倍感思念的鬼魂们感激涕零,拿出珍藏已久的纸钱在道路两旁挥洒,为迎亲的花桥队伍铺出一条大道。
砸钱分外卖力的鬼魂们时不时就偷瞄一下专门记录的鬼吏。听说在迎亲仪式出力多者能得大帝散出的功德,于是通往鬼门的道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鬼笑狼嚎的好不热闹。
正值午夜,一个纤瘦苍白的女孩儿躺在浴室地板上,鲜艳的血顺着地砖的缝隙流入下水道。她脸上格外平静,不喜也不悲。
她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左右就是被骗着欠下一笔无法偿还的高利贷。只是她没想到,她唯一在乎的人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小见识太多丑恶的她,无惧死亡,却怕活着。
这些年挣得的钱刚好可以给她自己买一块偏僻的墓地。风水无所谓,不做孤魂野鬼就是她最大的幸运。
窗台上一封白色的遗书很是醒目。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连自己的死亡都必须安排妥当。
失血过多的兰曦逐渐缺氧,她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室内的温度突然骤降,连那漏水的龙头都滴水成冰。一阵刺目的白光凭空出现,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恍惚间她好像被人紧紧拥住。那人的力气似乎极大,她好像闻到了那人身上山间冰雪消融的味道。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特别的味道,她难以形容。连一向麻木的心都不自觉地刺痛。
兰曦从一片混乱的记忆中醒来,视线被一片红布遮盖。敲锣打鼓的声音很是喧闹。她揭下头上的红布,四处打量。
她应该是死了,但不断晃动的轿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死后的亡魂都有这般待遇?
她掀起一旁的帘子向外看去。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让她震惊,这是什么鬼场面?
洒纸钱洒欢脱的鬼魂中有那么一两个眼尖的。见花轿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忍不住就想凑上去瞧瞧。
猝不及防看见张鬼脸的兰曦惊吓出声:“什么鬼!”
只瞧见一眼的鬼被吓得猛一激灵,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地说着:“呀……,干嘛呀,吓死鬼了。怎么,瞧不起吊死鬼呀!”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护卫迎亲队伍的鬼差闻声赶来,一把拎起那吊死鬼扔的老远。
周围其他的鬼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哎呀,就他那吊死的丑样,也不知道遮一下。吓到新娘,看记录的鬼吏怎么扣他功德。”
趴落地上的吊死鬼也想到了这事儿,转脸就跑回去抱着鬼吏的腿使劲哭嚎:“您行行好,小的攒点功德不容易啊!您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花轿逐渐远去,兰曦已经听不太清楚吊死鬼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再次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花轿旁一鬼差正目不斜视地行进着。兰曦松了口气,总算是见着一个稍微正常点的鬼了。
不安的她忍不住一口气就问了好几个问题,中间还不带停的。可鬼差的回应除了沉默就还是沉默。
兰曦默默等了一会儿,她没敢继续再问抱着腿缩了回去。试图冷静下来的她,坐在轿子里试图用以前听过或者看过的阴间知识来理解现在的状况。
按照现有的东西来判断,坐在花轿里大概是要去成婚了。阴间结婚叫什么,冥婚?
可……是哪个王八蛋给她配的冥婚。极少跟人红脸的兰曦握起了拳头。怎么,欺负社恐?懂不懂什么叫婚姻法!阴间没有法律么?这叫逼婚……。
现在跑,应该是来不及了。兰曦想起刚才那鬼差拎吊死鬼跟拎鸡仔似的,她眼角抽了抽。识时务者为俊杰,等有机会偷偷溜吧。
她老实了一会,想掀开前面的门帘看看情况,却发现门帘根本拉不开。不信邪的她用上脚一起发力,门帘却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丝褶皱都没有。
这不像是现实物体能做到的。兰曦转而想到,这是在阴间,物体不合理也是正常。
走了许久的花轿队伍周遭逐渐安静,迎亲队伍终于停下。阴鬼将沉重的花轿稳稳放在地上,路面的纸钱与槐花一同被风吹起。冰冷肃杀的阴间铺着满目的红,妖异又喜庆。
手心出汗的兰曦忐忑不安,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
轿子外安静的落针可闻,一身穿喜服的男人由远及近。清冷低沉的嗓音打破沉寂,“可否为吾,重盖喜帕。”
兰曦楞了一下,这是在跟她说话?
看向攥在手中的红色喜帕她犹豫了一下,而后想了想将其缓缓盖下。这种情况,似乎也由不得她了。
轿外,身着喜服的男人似乎能感知一切。花轿内的一幕,让他的手指都蜷缩了一下。一双能看穿世间的幽深黑眸,掩去的是历经千年的沧桑与等待。他缓慢而郑重地将左手伸入轿内,修长的无名指上泛着一抹银光。
兰曦亲眼瞧着那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入轿中。方才她费劲全力都掀不开的帘子,就这般轻易地让他探了进来。
轿外微弯着腰的男人一直未得到回应。可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嘴角的那抹柔和始终一如既往。
鬼吏和鬼差们个个目不斜视,但两旁踮起脚张望的鬼魂们却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其中一衣服打着补丁的鬼魂,从服饰看年代颇为久远。他话痨地抱起自己断掉的胳膊说:“这新娘是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大帝最厌烦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听说当初大帝一怒,伏尸千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站他旁边缺颗眼珠子的鬼魂骂道:”你瞎啊!两只眼不如我一只好使。没见大帝是难能可贵地带着笑意的。”
“啥”?古朴鬼魂拿起自己胳膊挡着光细看:“嘿,还真是。老鬼我在阴间待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大帝这般模样。啧啧啧……这新娘子不一般啊。”
独眼鬼魂继续骂:“你说的什么废话,能和大帝结为夫妻,新娘能是一般人?”
紧张的兰曦此时很迷茫。难道真要跟个不认识的鬼结冥婚?她可是……。
“曦儿”。一声如此简单的呼唤却似乎穿越了千年。兰曦心间一颤,竟有想落泪的冲动。她续上思绪,缓缓想着:“我可是个不婚主义。”
脑中还在不断地天人交战,可手却已经不自觉搭上了那伸出已久的手掌。很意外,这冷白修长的手并不冰冷,而是带一种暖意。
身穿庄重喜服的酆都大帝轻握住那纤瘦的手,将兰曦带出花轿。早已习惯严谨威仪的大帝,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周身皆化为从未有过的柔和。那神情看呆了在场所有的鬼。
红绸铺满长阶,彼岸花围绕盛放。大帝牵着他的新娘,亲自将牵巾的另一头放于她手中。
手拿牵巾的兰曦心脏跳的剧烈,真的就要这样跟一个素未谋面的鬼魂成亲了?
黑暗中,一身具神性的女子忽然出现,周身鬼魂退避三舍。她悄无声息地至兰曦身侧,很是自然地搀扶兰曦往高台而去。
原本想挣扎的兰曦却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步伐一同前进,如同被操纵一般。
行至阶前,温和的嗓音让兰曦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接下来的路,只能汝自行前往。汝之夫君会在另一头永世守护。神之契约,生死与共”。
“我的夫君?”只能看见前面一小片台阶的兰曦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迟迟未踏上台阶,垂着的牵巾被逐渐拉直,那人在等她。
“曦儿“。乱她心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鬼魂究竟是谁。为什么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强烈,让她深切感受到心底有一种难言的痛。
她做事向来果绝,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回头。本就无惧生死,即便永坠地狱,……也无妨!
威仪的酆都大帝立于原地,兰曦一步一步上前缓慢而坚定,直至与他并肩。两人步伐一致,手持牵巾向高耸的神台踏阶而上。万鬼于身后齐拜,肃杀的阴间在此刻庄重而肃穆。
酆都大帝乃冥司神灵最高位。无需高堂,只拜天地。夫妻对拜,乃大帝独有的爱。
礼毕,兰曦的视线随着被挑起的盖头一同上移,她连呼吸都放缓了。目光移至他下颚,挑起的盖头忽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精致的喜帕被挑飞至半空,她眼前忽得一片黑暗,那骨节分明的手遮住了她得双目。
一种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她的唇,瞬间睁大的双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她再次闻到了山间雪的味道,逐渐意识模糊地伴随着香味睡去。
犹如天降的神光直射而下,将神台上的新人笼罩在内。
神性的光晕于酆都大帝周身尽现。骨节分明的食指轻点兰曦眉间,一颗纯净神圣的兰花幻化而出。神台下的万鬼感其光芒,隐隐有被度化之感。
大帝以银针取出一滴心间血,滴至兰花根部。吸收血液的兰花花苞绽放些许,花蕊中显露出的光芒令人安宁,心生向往。
抚上兰曦侧颜的大帝,微微颤抖着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酆都大帝任期是三千年,距大帝失去挚爱至今,已然将近三千年。“曦儿,你终将……归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