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文化馆工作人员说作品作者在现场。
“原来那天说的是你。”照片细节放大,印章贴在作品旁边对比,她嘀咕一句。
“嗯,是我。”
“啊!!!”
光顾着确认是不是一幅作品,时嘉月注意力都在手机和卷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
惊叫一声,手机没拿稳,直接被抛出去,脑袋只剩短暂空白,双手微颤下意识想要捂头。
惊恐之余,她嘴里有句脏话,还好忍住了。
反应过来,一丝愤怒从心头浮起,习惯性想给他来一拳:“人吓人会吓死人你不知道啊?”
面前人脸上气鼓鼓的表情,有点搞笑,成喻之嘴角没压住,接住她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抱歉,我没有想吓你。”
一双干燥温暖又有力的手,抓住时嘉月手腕,两人的皮肤白得快融为一体了,在昏暗光线里快要分不清谁是谁。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还亮着,弹出信息声。
时嘉月低头去看,面前人没有松开手,还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单膝曲下,把手机捡起。
光亮重新照在脸上,这次是他。
脸上表情还算温和,不似前几次见面那般冷淡。
“你喜欢吗?不过照片里这幅作品已经被人选走。”
他把手机放回时嘉月掌心里,松开抓住她的手。
那天展览进行中,他应该是没有听错,时嘉月与朋友,说这张好看。
时嘉月不解,两幅作品看起来无差别,她以为这就是从展览上撤回的。
“你身后这副,在投展之前是备选作品。”
展览那副,在落款上出现失误,忘了写署名就把闲章盖上,提笔再书一副,综合来看,后者比较完美,但缺灵气。
一样的宣纸,一样的毛笔,一样的松烟墨,排列都无几差别,身后这副怎么看都多了一丝拘谨,他只好作罢,在无名字落款的闲章下把姓名章补上,送去了文化馆。
在图片和身后卷轴上来回比对几眼,她转过身来,诚恳地回答他: “实话说,我看不出差别。”
展览上那幅作品被送去展出,肯定是因为那幅更好。
时嘉月手臂那处还留有隐隐微热,很快又被活动手臂的风吹散。
“不过字写的挺好看。”在她这个门外汉的审美范围之内。
诚心夸赞,脸上表情透出一丝狡黠:“怎么,问我喜不喜欢,你要送给我嘛?”
他作品应该价格出的挺贵吧?按理说书法这玩意是不是等他百年之后,更有价值。
人站在面前,她就开始想人家挂了的事情。
不行不行,眼瞳微颤,快速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把想法赶出脑中。
走到墙边开灯,思考她的问题,其实他本应该脱口而出好,但是会不会太唐突,送人书法作品这件事,结局一般都挺戏剧化,作品多半沦落到垃圾桶里,只有付出了金钱,才会被好好对待。
但他不在乎,只不过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比如有一天看不惯的时候,还得斟酌怎么扔,好不好扔。
“好啊。”
他走回展览架子旁边,打量作品横幅,是适合装裱入框,还是继续留在卷轴上。
“送给你。”
时嘉月看他不像是开玩笑,认真程度大概是,下一秒就要把作品取下来放在她手里那样。
虽然她也没有看到过他开玩笑是什么样子的,除了时曜试课那天,今天是他跟自己说话字数最多的一天。
“真的假的?”疑问不疑,倒是有点像在调侃。
成喻之已经习惯她上一秒自信满满,坦然自若提要求,下一秒又装无辜:“真的。”
睫毛扑闪两下,她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啥,把脖子一歪,做了个假笑表情:“算了吧,送我也是暴遣天物,我又看不懂。”
时嘉月本意也不是想要这幅字,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这么真诚。
“不算暴遣天物,喜欢一幅作品比懂一幅作品更适合得到它。”
懂是因为明白它的价值,而喜欢,第一眼就喜欢,那就是最纯粹的喜欢。
期待升值和喜欢本身一点也不一样,一个是有目的,一个只是因为作品本身。
面前男人动作依旧优雅,从架子上取下作品,摊在桌上,把引首章取出,准备补上。
椭圆的小石头,颜色是橙红色寿山石,这是时嘉月第一次见到盖石头章,他对比了一下位置,三指捏住那方印章,在卷轴下塞进一本厚重的书,用力盖在右上角那一竖的头几个字间。
万福
引首章的内容
盖完,扯过一张用过的宣纸,把章四周蹭到的印泥擦干净,放回盒子里。
盒子里形状各异的石头吸引了时嘉月的注意,她在观察,也在听他说话。
“如果你想了解它,我也可以给你科普,算不上十分专业,但是应该能让你听懂一些。”
她听后心里窃喜,哼,可让我抓到你不值钱的样子了吧,环顾墙上一周:“意思是这里我都喜欢,是不是任我挑啊?”
她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口无不言,与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从不假客气,成喻之成功被逗笑,一贯清冷的脸上,都是温和之色,笑起来还带着自己和她都没有察觉的温柔:“也行。”
时嘉月从左看到右,再从上看到下,最后视线又回到那一盒石头上:“算了,还是留给有缘人吧,我下次送人来找你定。”
说完这句,她似乎又有点后悔:“你作品贵吗?”
印泥盖子上蹭了点红,他条件反射用手去擦,指尖染上,印泥里有蓖麻油,比较难清理,打开抽屉拿出湿巾擦手: “贵。”
他也算得上是诚实过头了,换别人可能会来一句艺术无价,再跟你掰扯几句这是高雅,时嘉月感叹:“果然艺术生挣钱啊,还得是搞艺术。”
湿巾在他手里揉捏,摩擦,用力擦去手上那一抹红,动作不慌不忙,透出几分优雅,时嘉月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第一次见到他,除了那身文人气质,她最印象深刻的就是这双手,当时递给她药箱时,紧扣木箱上,青筋浮起的手,白润,修长。
“那也是少数,大多数人光靠艺术吃不上饭。”
老话说得好,学艺术的一半疯了,还有一半在疯的路上。
最后都穷的吃不上饭了。
“那你这算少数中的那一批厉害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时嘉月虽然学的不是艺术,但是也在靠艺术吃饭。
他轻抬眉头,再摇头:“算少数中幸运的那一批。”
自谦,这是他在评价自己,时嘉月果然没看错,不仅是外表,他表里如一的谦虚,自守。
“那肯定也需要自身实力能匹配。”幸运是不可否认的一部分,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幸运而抹去大部分的努力和坚持。
她盯住那个橙红色寿山石印章,刚要开口,装修电话打来。
那边材料用到快要结尾有缺,需要她确认再加一部分。
她让装修工人去隔壁找叶灵,现在自己一时间还回不去,要把时曜送回家,晚饭估计就在家里吃了。
“好的,麻烦你了,谢谢。”
交待完事项把电话挂断,桌上卷轴已经被卷起,并且绑上结。
成喻之把卷轴递给她:“舞室要扩修好了吗”
她犹豫要不要接过:“嗯嗯,差不多了,结尾工作。”
抬起手,思考间,手掌收回,指向身后架子上的篆刻石料。
“算了,这个适合能懂它的买家,我想要这个。”
架子上一众石头里,她指着最粉的那个。
这是一块云南产的天然粉冻石,未做造型,也没有刻字,只切割原貌,变成四方长条,淡润柔和,粉嫩可爱。
成喻之点头,把卷轴放回桌上,走到架子边,最上面一层,取出一个尺寸合适的盒子,拿出锦袋,把石头放进去,再盖上盒子,放在时嘉月手里。
“如果你有想要篆刻的内容,等你有空带着它来找我,没有送空印章的说法,但是今天现刻应该是来不及了。”
盒子是木的,古意十足,雕刻许多暗纹。
“你要送时曜回家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罗媛来寻人了,这么久不见她出去。
“生意兴隆。”对舞室扩修的祝福。
时嘉月笑容灿烂,心里满是甜意:“嗯嗯,你也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罗媛看到后咧开嘴,没忍住,笑容比刚才时嘉月还灿烂:“嘉月,时曜同学的家长来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时嘉月没看出来她这是磕cp露出的姨母笑,只觉得她今天是真的开心,并且又默默给她加了一分,好热情的小姑娘。
罗媛心里遗憾,这个小朋友的妈妈怎么不再晚点来,唉,我这是不是打断两个人的美好相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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