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论生命空隙的填补方式(其二)

疯子。

她在骂对方,也像在骂自己。

“…父亲。”

明明话语冷冽得几乎要露出其下染血的刀锋,但对方仍是很欣慰地笑了,恍惚间,她像是将原本刺向对方的刀刃直直地戳入了自己的心脏。

氧气固化成粘稠的液体,四肢也变得僵硬。

按部就班的活下去,她眼前似乎只有这条路而已,那就先这样尽力活下去吧。

学习,练习。

营养搭配公式精确到微克的流食咽下食道,每一天的每一秒都精确的如同齿轮组在转动。

耳边似有卡扣扣紧的轻响。

雪白的冷光打在周围富有科技感的银色金属上,四处安装着亮得反光的钛金大门和洁净的防弹玻璃,研究员们搬着资料或是实验用具匆匆而过,身上穿着的服饰大致相同,基地的标志绣在每一个人的左胸和上臂袖子处,或像是烙在这些人身上的一个个记号。

所有人都很忙,一刻不停的在这个罪恶的大型机器中拼命压榨自己的生命,像是要把骨头都磨碎成粉末一般,脸上除了麻木就是狂热。

与自己相似年纪的孩童在少有的休息时间嘻笑打闹,但这也是很短暂的,不仅是这份快乐,也是这一条条生命。

“他怎么了?”,有天她抱着书走到一间灯光晦暗的屋子旁问。

躲在里面抽烟的青年先是一抖,在意识到说话对象只是一个实验体后又迅速放松下来,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死掉了呗。”

“毕竟是量产的克隆人,下一批出来很快的,也不差这一个。”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说话对象也是一个克隆人,毕竟一般来说克隆人的生命确实短暂的出奇,真正活下来长大的只有寥寥几个。

套在手腕间的金属手环随着动作落下来。

顷刻间变得重的不可思议。

“贝卡,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善着张脸爱笑的男人从拐角处路过,刚好望见她,于是边招呼边快步走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女孩浑身一个激灵,回过身去应付的样子还存着几分消不去的焦虑。

那瞬间她回忆起了什么呢?联想到了什么呢?

可能是想到了那一个个离开孤儿院就杳无音信的同伴,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只是寒潮席卷全身,几乎叫人冷得打颤。

丰富多彩的现实世界于大脑储存的记忆中垂怜般投下一瞥,可每当幼小的女孩想要追寻其足迹而去,幻影就会破碎,露出眼前唯有的、白与红酿造的地狱——她的真实世界是狭窄的,残酷的。

…或许也是虚假的,连同她这个人一样。

而她只是一个从命运手中窃取生命的小偷。

有些知识无法直接摄取,所以她需要听从安排完成定量的课业,大量的工具跟仪器从仓库里挨个取出摆在她面前,她需要遵从指令进行单调的练习,直到那些东西变成身体本能。

人脑会遗忘,所以在最初就灌入的东西也需要通过具体案例去巩固复习并能熟练运用。

有些时候,她会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会因脑中的信息分解成清晰的逻辑,于是自己想要的事物全都触手可及,但当视线落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上时,她就像被网捉住的蝴蝶,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风不再自由,取而代之的是下陷的沼泽。

算得上温馨的过去七年告知她这个地方实在是算不得好,死气沉沉的宛若坟墓。

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去哪呢?

人不能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就连她的梦也如这座白色的实验基地一般,消毒水味经年不散,人们匆忙而焦虑地从身旁走过。

而她无所事事地穿行在楼道间,有着精美书皮的书本摊开在腿上,偶尔坐车到另一栋给她留下美好印象的两层小别墅…这点自由便是她全部的幻想,不用紧张的学习,不用疯狂消耗自己的脑细胞,不用忍受针扎入皮肤时的刺痛。

那里和过去保持一样,有压不住的笑声从草坪传来,偶尔还有几个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地跑圈。

甜味涌上舌尖,她放下书望向琉璃色天幕上连同刺目光线都一并复刻了的骄阳,自傲于愈发娴熟的潜意识控制,也暗脑自己那时的无能为力。

最后心中留存的更多还是孤寂。

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难以保持平静。

灿烂却带不来温暖的阳光撒了满身,女孩双手抱着头深深埋入两膝中,像是将头探入一条湍急的河流,渴望灵魂就此飘向远方。

这座基地有吞没生机与活力的能力,人们在这里不过是一颗按部就班的螺丝钉,发挥着应当发挥的作用,她自然也是一样——被迫出生,被迫接受那些知识,再被迫学会掌握这些知识。

但偏偏有时又会有人用温和的声音唤她一声“贝卡”,有着温暖的掌心不高不低放在刚好能碰到的地方,于是她在成为实验体G3054之余又多了一个属于“贝卡”的身份。

这并不违和,反正两者从某种程度上都差不多,没道理她能被迫成为一个实验体却不能再被迫成为一个属于对方幻想的贝卡。

她表演出这层身份该有的模样,他也付出相应的亲情,大概也算得是一种交易——假不假的不重要,在没有任何温度的地方,即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虚假,情感也足够滚烫——但她无法说服自己沉沦在这片刻欢愉中,和这获取途径严格到残酷的爱相比,那七年她实在见过太多比这美好的东西。

说到底这也是悲哀。

血肉构成的身体会因趋利避害的本能去追随让自己舒服的东西,有强迫症倾向的大脑又会努力记下她遇见的所有事,于是恨与爱都像刻在石碑上再刷上金漆的碑文,永远保持着最初鲜明的样子。

贝卡见过的东西都是很简单的,黑白分明,干脆利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她从前生活的孤儿院人又实在少,构不成一个复杂的世界,所以她找不到所谓的缓冲区。

她原先可能也没那么喜欢自己从前的同伴,但因为现今的对比就无可厚非地对此多了几分稀罕,但如果她对那些东西的情感是喜爱,那相应的,她对“父亲”,对整个地下基地的情感,该是恨吧。

这些事物带动了她迄今为止最浓烈的负面情绪,而恨的极点是让对方的生命终结。

所以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周围所有人 。

这便是她所理解的恨。

毕竟如果要表现出这份情感的价值跟真实性,就要经自己手换算成具象化的事才行。这样才算得上“正确”,而非自己的妄想。

——而非“父亲”话语里轻飘飘的小孩子气。

确定了目标的人生会更加脚踏实地,她学起来也更加认真,因为已经她认识到了这些信息的重要性和实操性。特别是关于违法犯罪方面的。

瞧,就算除开诸多罪行里和自己有关的罪孽,他们也不算是什么死有余辜的好人呢。

实验体们每隔几天会有定时的身体检查,但在某天过后,这种检查变得频繁了起来。

基地里她这样的半成品不多,随着时间推移针对每个人的掌控更是严格,所以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和谁交流,而作为她“父亲”的研究员又实在有着过多的规则,若这类询问不小心触碰到哪条红线就麻烦了,所以她还是选择视而不见,静观其变,总归不至于现在就要压榨掉她全部价值的吧。

“G3054”

广播里在喊她的编号,旁边有人插着兜健步如飞地往一个地方走去,看贝卡没及时跟过来立马很不耐烦地回头叫了一声,于是她也只能乖乖跟上。

拿着一人高电棒的警卫们穿着防弹背心和头盔跟在后边,护目镜隔绝了她与他们所有对视可能,她根本无从得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究竟要去哪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事情将要脱离掌控的预感让她暗觉不妙。

滴——

员工卡上自带的感应芯片刷开大门,头顶提示灯红光大放,背后的力量不容片刻停缓地推着女孩上台,然后毫不留情地断掉了唯一的出路,黑暗中只听得场中央来自人工智能的二十秒倒计时声立体感极强地环绕在周围,如怨灵缠身,等当报数只剩十秒后,灯光大放。

而摆在女孩面前的,赫然是个完全封闭的小型斗兽场!

若是再仔细看看,就会觉得这又像是待会上演什么精彩剧目的剧院。两边的各坐了一圈头衔重量级的人物,并有角度不一的摄像头将这圆心的一切收录进镜头。

她被迫进入封顶的牢笼,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不似人的猛兽吼声,那声响在狭窄的墙壁间反弹形成回音,听起来甚至比单纯的叫声还要恐怖。

“铛——”

一柄开刃的匕首被人随意扔到了台上,贝卡虽未反应过来也下意识捡起挡在胸前,而后终于发现事情的走向过于不对劲,瞪大的红瞳倒映出自己的对手——一只左腿受伤的幼狮。

这种情况尚不致命,她是可以解决的。

这是最先得出的结论。

但这相比真正的草原逼仄的多的测试场地,又使她再度感受到了离开孤儿院那天从男人身上窥见的深渊一般的绝望。

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海,然后不停地下沉…下沉,触不到底,也没有任何反馈。

幼狮因之前与其他人的生死搏斗被激得凶性大发,几个助跑就朝着她猛地扑来,一时间两者近得仿佛都能轻易闻见其身上的那股铁锈味和血盆大口里的腥臭,等不及大脑给出明确的战术,她就地一滚,迅速拉开距离。

脚触及地面,但反馈过来的触感却不够真实。

这实战毕竟太突如其来,所以当下她连呼吸节奏都不是很稳。

“呼…”,她定了定心神,渴望活命的心占了上风,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几分,眼神也聚焦于那看似凶猛的猛兽的每个动作细节处。

狮子光滑的皮毛下是矫健的肌肉,那流畅的形体对画家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视觉冲击,但在杀手眼里剥皮去肉后留下的是对手每一次行动轨迹背后骨骼的运动模型。

弱点很明显,但它的优势也很明显。

最后得出的计划很简单,前期拉开距离…再乘其不备一击致命。

毕竟年龄摆在这,贝卡体型和力量方面都不占优,跟食物链里的猎杀者比速度更是荒谬,耐力什么的就更别提了,因此能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次,虽然稀少,但她可不认为自己会输。

深呼吸后她重新调整动作,匕首在半空向上划出一道横,堪堪划破些金色的皮毛就灵活地转交到左手,右臂虚晃过去引敌,只等狮子得了教训朝自己再度张嘴就立刻扭身将刀子整个送入对方口中。

鲜血汩汩流出,她仿佛演练过千百次那样翻身跨上对方颈部,还不忘踹了脚它的伤腿使它整个因双重巨痛失去平衡瘫倒在地,然后从不知那个地方掏出一只小针管狠狠扎入其毛发深处。

呲——

拇指一直往下压,直至将内里的液体尽数注入血管中,直到耳边连绵不绝的哀嚎终于停息,直到身下的坐骑失去大半温度瘫软在地。

它死了。

她赢了。

边上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从外边喊人来收拾结束后的场地,然后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贝卡呆呆地坐在上边,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只是一种迟疑与惊慌铺天盖地袭来,垂下的手臂找不到半分支撑其抬起的力量。

明明是她杀死了对手,但就是很奇怪,没有高兴,没有骄傲。

甚至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来人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像来时把人赶进来那样把她又推了出去。

还在等朋友的答复,想着等着也是等着,就先发上来给大家看看吧(瘫)

之前改过,第一章几乎全是重写的内容,原本的第一版移后了很多放在第二章,所以这章前边不是太连贯,嗯…看我之后能不能再改好点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论生命空隙的填补方式(其二)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