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黄粱一梦(上)

修仙需要大气运。

这修仙虽本质是与天相斗,但说到底运气好的人总会是事半功倍甚至于有本事活过那一茬又一茬天才的幸运儿。

所以运气也是一种天赋。

或者说,这缥缈的运气,其实是最该引人疯狂的天赋。但既然有这么个老天护着,那就算是发现了也无从下手,更没人会脑子一抽去和人作对。

只是,说是幸运,但自己活得好好的却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了一轮又一轮总叫人心惊胆战。

活像是什么拿了天命孤星剧本的可怜人。

可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外,会这么想的根本寥寥无几,毕竟人总是会要死的,只是他幸运了些,又恰好带了点旁人受不住的机缘来…哎呀,这一带,那他们自己实力不够被弄死了不是活该吗,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

他身边大多数人都活得很豁达。

豁达得让人疑心是不是在强撑。

修仙是逆天改命,因此众人本就有着大罪过。

修仙之人需斩断尘世桎梏,老老早就和亲缘断了关系总是比常人心狠些。

修仙路上风景波澜壮阔,看似平常的每一天都是凡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曾看过的震撼,当然算是见过大世面。

修仙需明理,没有悟性的顽劣之徒与此道无缘,所以再怎么根基浅薄也是懂些大道理的。

那么,难道修仙的每个人都那样与大道契合毫无龌龊吗?

当然不是了。但若是从一开始就这么被气氛带动着去学去模仿,努力去成为那样的人物,那就是半途而废也不会想让自己彻底功亏一篑,总是会有几分自尊和傲气,于是不屑于在小事上太过纠缠,总有种异样的天真——眼中是清朗朗的明月,骨子里横着苍松那股折不断的坚韧。

这就是大门派的气度。

再讨厌那些门规的古板,真对上外人了还是会因这些鼓起胸膛觉得骄傲。

毕竟是个大门派嘛。

南衡这么想着,两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山上行,银白的胡须在风中像是烟一样慢悠悠飘,他那身样式简易的袍子也随之被风鼓起。

沙沙——

区别于风过林声的奇怪动静突然在耳边响起,原是一只全身黑漆漆有着亮黄色鸟喙的山鸦在边上探出脑袋看热闹。

老头哈哈大笑,便驻足与其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会,直到那鸟自己垂下头看向了别处。

星澜山怪石嶙峋可称险峭,就连这漫长的阶梯都是离地千米才出现,根本没人会想不开走这里,更没人会觉得上边还有什么人住。

就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打断自己和鸟兽的叙旧。

能飞那么高的鸟不太多,而能得了准许直接飞到山头不远处的鸟更是少,会在此时施施然落到树梢歪着脑袋看的基本都是这怪老头的熟人…哦不,熟鸟了,于是他停了一会,从宽大的袖口里运用仙法掏出些早就备好的鸟食给老伙计尝尝鲜。

毕竟就算是他,回来的次数也不多了。

而以后,那可能就更少了吧。

不时有落叶被风吹着往下落去,再往右去个几步便是弥漫着早雾的裂谷,便是有巨石滚落也很难听见什么声响…是完全望不见底的深度。可他像是完全不怕自己一把年纪会一脚踩空似的,甚至还有闲心望着蜿蜒而上的台阶上几个豁口回忆下是否是与同门玩闹时用法术打歪造成的。

修仙之人不说年岁,只要熬过刚进门那段时间正式得了传承,那外表这些就如粉红骷髅那般做不得准,而自最后一个同门死后的十年起,他也就淡忘了自己具体的岁数,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整理那些还记得的故事,变幻成不同人的模样去记录,去寻找,酒后随手写下的一段小调就藏着两世纪前传唱的音律,活得像是个活化石。

或许这会惹得许多人艳羡——不用担心温饱,也无人拘束阻拦,因一身传自名门正派的蛮横实力得到众人敬仰与尊崇,偶尔帮个忙就能得到不少好处,想给他行方便的人手拉手站一起就要绕这个小镇好几圈…但活到他这个年岁,对这些就真的有些不在意了。

他一度忘记自己是谁,一度为了承载过去的辉煌与最后的落寞而活。

知道他的人太多,记得他的人太少。

最后也不是什么熟人突然从地里蹦起来扇他几巴掌扇醒了,他只是再一次腻歪了这种活法,觉得自己可真矫情啊!

明明好不容易成功活下来看了那么多大好山川,南边北边乃至于外国的风土人情基本都见了个粗略模样,却偏偏找不出一个能得自己欢心的继续活下去的地方,就偏偏跑哪都想着那个自己要早起练功打坐整日摸鱼划水的老门派。

即便人死光了。

即便他幼时在那里恨不得翻墙跑路,少年时被罚站罚扫地抄门规抄到手抽筋,青年时见到了传说中不出世的天才只一个对方刚入门的侧目整个人就被打击到精气神全无,修了仙法好几年不见长进,下山出个任务好不容易回来才发现那天才杀了师长叛逃惹得门派一身腥,搁门里又烂了十几年随长辈出去才发现这位传奇师弟给人挡了刀早死在荒郊野岭都成白骨了……

即便自己那门派只是能勉强靠祖上福荫跻身前三十的“大门派”,即便这里也有些阴暗,即便有不少人离开,连所谓天才的横空出世后也不过回光返照那样的短暂脆弱,可最后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学成一身本事真是幸运。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懂的有些慢。

等懂的时候人就死了,等懂的时候能简单解决的问题早留在了遥不可及的过去,连个可以交谈这些的人都很少了。

他认识到问题的时机慢,遍观全局的速度也慢,习得解法的时候更慢。

他一步步错下去,可再怎么着也积累了些名望,这么活到如今,倒确实能被许多人称一句前辈,于是他能以从前那些师长的视角去看,用最笨拙的办法去理解他们那时的心情。

没人说过他是天才,但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一句“幸运的傻小子”。

这幸运不像是一出去就能捡到奇珍异宝那样的欧皇,只是比常人看上去活得顺心如意些,类似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是恰巧就躲过什么麻烦的满是不确定性的可拿来调侃的好运。

所以他像个隐于人海的草芥那样磕磕绊绊在铺了满世界的混乱局势中活下来了。

老头叹口气,以指为笔在临近山顶处迅速划了几下变作一张浮空的金色符隶,成型的瞬间与门中守护着的至宝遥遥呼应,片刻功夫就除了这顶上的幻术屏障。

他一甩袖子漫步踏进去,恍惚间看见自己初次来这时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子左右张望的没见识样,忍不住低笑了声。

接下来就只有一小程了。

阶梯之间斜度越来越平坦,高度渐矮,露水凝在枝叶上钻石似的闪着光,被布鞋踏过的草丛不过弯了些弧度。

在南横的认知中他只是一会没来而已,但对于这座山而言,已是很久,足够野草丛生将砖上的花纹尽数掩盖,足够鸟在屋檐边筑巢再度繁衍出个数目客观的大家庭。

当然了,这些后边再度出现的鸟可没有从前那批得了仙缘的命数绵长,只是很后边很后边那份机缘稀疏了无数倍近乎于无的凡鸟。

他未俯身,抬指运气带起个石子就向那口老钟击去,一层层无形的气浪借由雾气显形往外扩散开,倒是借力打下许多长到里边的草茎,他捋着胡子走进瞧了瞧,一时间也判断不出这个岁数比自己都大的老器物还能不能焕发第二春,只能认命地匆匆走到老井那打了点水过来洗洗。

幸而洗去的漆皮倒是尚存几分锃亮,生锈的地方不多,但在夹缝处也很是顽强。

不过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将还没塌的房屋挨个打开,仔细地找着些什么,然后终于从某个被白蚁啃了大半的夹缝处将几卷看似普通的书卷取了出来。

只能说多亏了那会众门徒将聪明才智都集中于背着师长搞事上,不然就算他活到了这会把东西拿出来,也经不过岁月无情的侵蚀。

“这家伙…”,他也不管自己衣服下摆垂到了满是灰尘的地上,乐呵呵地随地坐下就将其翻开,有些怅惘道:“这么个没啥用的封禁术学得这么好,最后关头却掉链子,尽浪费天赋的臭小子。”

在当年他还比那个师哥年纪小些,但此时想起这些却能理直气壮端起个长者架子了。

修行上见到天才遭遇最大挫折的那刻起他朦胧地懂了人的参差,没有长进的那些年他忙乱地寻着新出路,进度十分缓慢地省视自身,正式见到死亡的那天他像是终于认识到了命运是个什么样任性的家伙,然后天下大乱。

这个世界像是生怕他学不会一样每一个转变都计算好了时机,每一场剧目都精心挑选了要参与其中的演员与讲解的人选。

这样的缜密,这样的贴心。

他怎么可能学不会?他怎么能学不会?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强运啊。

像是整个世界都为之让步的好运,无论在哪里出生如何成长都肯定能好好活下去踏上修仙大道走到终点的好运。

你猜怎么着?我又来写短篇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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