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询问室外面，换了一个比较讨喜的警员跟林池交流。

“小朋友，你跟哥哥说，里面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泥不是我哥，他才是我哥，我只有一个哥哥。”小孩甚至都不愿意看自己面前的年轻警察，虽然他一直在微笑，但眼中一直都警惕之色，小孩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他知道这些警察是为了他好，但，不能让他们把自己从林玺身边带走。

这些警察的话像一柄重锤，一记记地砸在这个美梦的保护罩上面，一道道裂缝开始出现，等保护罩破碎的时候，就是小孩被重新拉回地狱的时候。

这个梦，不能醒！

他不要再过那种流离的生活。

小孩视线转向室内，指甲深深抠进大.腿里，想要的东西必须要自己去争取，一定一定不能被带走，绒长的睫毛压下来，挡住了他眼神里警惕、排斥和野心。

该怎么办？

他所拥有的只有哥哥的同情心而已，但哥哥时不时流露出来疏远、冷漠的眼神，让他知道，这点点同情心也岌岌可危。

“你别怕，警察叔叔会保护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叔叔说，叔叔去把坏人抓起来。”

刚才还警察哥哥，现在又警察叔叔，林池有点不爽。

“不是我哥弄的，我要说几次你们才会相信！”林池猛地抬起头吼出声，他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明明就说了不是，但是这人烦得很，一直问，一直问。

年轻的警察被他的眼神怔了一下，冷漠、疏离、愤怒，像一头流浪的幼狼，这真的是小孩子会有的眼神么？

和印象里纯洁、柔和的小孩眼神差太远了。

林玺也心烦，指尖扣在桌面上，短促的敲击声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这些人一直在重复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小孩身上的伤是他弄的，同样，他心里清楚，他现在也没证据可以证明小孩是他弟弟。不过也是事实，这是他捡来的孩子，哪里会有证据。

但，非要一个户口本来证明两人是亲人吗？

可偏偏自己拿不出来，他开始心烦意乱，买的蛋糕还没吃，好好的生日被这群人毁了。

“林先生，如果你不能拿出证据，这孩子你不能带回去。”他们有证据能证明这孩子不是他弟弟，但没证据能证明小孩身上的伤是眼前这人弄的。干警察这么多年，老警察从小孩的反应可以看出来，这人不坏，但这里是**规的地方，人情不作数。

简单解释了和小孩的相遇以及单纯是看小孩可怜才带回家，在耗费几个小时查看监控采集证言后，警察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你们会把他送到哪里？”林玺的耐心快耗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舌燥，纸杯里茶叶渣泡出的水已经变凉，他一口都没喝。

“如果找不到他的家人，会把他送福利院，给他一个妥善的安置，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哪个福利院？”顿了几秒，“我还可以去看他么？”

“红太阳福利院，等我们安排好，你自然可以去看他。”

红太阳福利院么？

林玺停止敲击，透过玻璃，看了一眼小孩。他一脸不快，似乎和那个年轻警察的谈话很不愉快，看到这一幕，他的心情竟然神奇地平稳下来。

看吧，小孩不会愿意去福利院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有什么办法能把人安全带回去，只怕是带回去了，这些人还会来找他。

除非，偷偷的。

“我跟他说几句话。”林玺不做无谓的挣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不是很难的事情，老警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

“行，你去吧。”

他道了谢，朝林池走去。

“小池。”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小孩的视线就朝他扑来，眼神明亮，“哥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回家吧，吃蛋糕！”

林玺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林池一把推开年轻警察，噔噔噔，跑向林玺抱住他的腰，他现在的身高，环住林玺的腰刚刚好。

林玺掰开他的手臂，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很认真地跟他讲：“不是，小池，你听我讲，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我手续办好了就来接你，你先跟叔叔们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你，我不要跟他们走。”林玺的话化作兜头的一瓢冷水浇在林池燃起来的眼睛里，明亮的火焰熄灭，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养母让他跟一个叔叔去城里玩，后来他成了流浪儿童，所以，大人的话都是骗人的。

林玺双手搭在林池的肩膀上，看着小孩的眼睛，“小池，听话，现在我没有手续，还不能带你回家，他们会把我当成坏人，我会被抓起来的。”

“哥哥才不是坏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不要跟你分开。”几分钟以前，小孩留给林玺的印象一直是乖巧不会哭闹的样子，现在任性的一面，才是小孩会表现出的真实模样。

怎么会分开呢，我怎么舍得你走。

“可是……”

“我知道，哥哥就是觉得小池麻烦，是个累赘，不想要小池了，是不是？”小孩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使劲睁大眼睛，不让水汽溢出来。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听话的小孩是不会让人困扰的，他应该说好，应该说我会在这等哥哥接我回家，但……很难做到，真的很难。

“不是，你相信我，等我办好收养手续，就来接你回家。”

“真的么？”林池不相信，但他作为一个小孩没有更好的办法，后面的几个人盯着林玺，要是林玺把自己带走，他们一定会把林玺抓起来，因为随便带小孩回家是犯法，要坐牢的。

林池看了看周围的几个警察，又看了看哥哥一脸为难，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露出坚毅神色。

“好，小池听话，小池听哥哥的话，那以后哥哥常来看我好不好？”林池努力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眼睛都憋红了，看得人心疼，哥哥说过的，要听话的猫才会被人喜爱，那他就做一只听话的小猫好了。

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几分小心思，也有点使小性子的意思在，要是以前，栖息地被霸占了，他只会拍拍屁股转身，寻找下一处安稳的栖息地，绝不会这样。

“好。”林玺伸出小指头，“我会带你回家。”

“哥哥，你真的会来找我么？”

“会。”

林池的心落回肚子，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但他就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人，没来由的，相信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几天的相处，他对这个临时起意带回来的孩子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和当初那个阁楼的小孩一样，都缺乏安全感，需要一遍遍确认自己是不是被爱着，需要把自己拥有不多的东西在无人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数，多一点会高兴半天，少一点，也会难过半天。

林池伸出右手，用小拇指勾住了林玺的手指头，按了一下，用很小很小的气音说：“你说话要算话。”

他是一只乖巧的、听话的猫。

林玺把小小的身.体圈起来收紧了手臂，“好，说话算话。”

他不会允许小孩离开他，谁都不能带走他，这个小孩是他和小崽之间唯一的桥梁。

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互动的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这样温情的画面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小孩看起来真的很黏这人，但法理就是这样，严肃不容置疑。

林池一直望着林玺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大门口，他终于忍不住，小幅度抽泣着，肩膀不住抖动，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一直死死盯着屋里的几个人，眼神恨恨，要不是这几人，他们不会分开。不，说来说去还是应该怪自己，要不是他生病，就不会去医院，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还是怪自己。

讨厌医院，讨厌派出所，讨厌自作聪明的……自己。

林池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椅子后面，他知道这里的人不会伤害他，他知道他们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同样的流程他已经走过好几遍了。

那个地方有很多小孩，没有家人没有父母，那个地方有蟑螂有老鼠，那个地方的人都不友好，会抢他的馒头……

没关系，他会逃出来。

炫酷的警车把他带到了一家福利院，世界上大多数的福利院都很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路，一个大铁门，一个墙皮脱落的高围墙，里面有几座矮房子和一群脏兮兮的小孩。

警车开到福利院门口停下来，或许是太久没有访客，又或许是警车太炫酷，林池下车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小孩扒在铁门上兴奋地看着那辆警车，好些孩子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

人群里，似乎混杂着一道危险的目光，林池敏锐地抬眼扫了一圈，只看到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在擦鼻涕，他又重新埋下头，装作一个胆怯的小孩。

那道危险的目光，就像是身处不安中出现的幻觉。

他不喜欢福利院，窄窄的四方天地里，高墙铁门，勉强欢笑，一点不自由。在外面，他可以往东走一千步一万步，也可以往西走一千步一万步，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路，但在福利院，不行，四面八方都是墙。

林池看了眼天上的飞鸟，又重新正视自己所处的现实。

阳光下总有阴暗，这些在来访者面前表现乖巧的孩子，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天真无害。避开大人的目光，他们会不怀好意盯着你，他们会欺负你，因为你是新来的，从某种意义来说，属于入侵者，会抢夺他们的资源。

曾经，他也是这里面的一员，这里，就和当初的小河村一样，村子吃女人。这里，吃小孩，吃进去一粒粒孱弱的种子，屙出一粒粒年满十八的少年，成为外面那个世界的肥料，有些肥料被大树吸收了，极少数肥料里有没有消化完的种子，抽出了嫩芽开出了花。

秋千上、木马上、滑梯上……堆叠着好几个小孩，脏兮兮的、穿着不合身也不应季的衣服。林池脚刚踏进去，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玩闹，几十颗头颅转过来，齐刷刷地望向林池，或好奇或打量或敌意。

林池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眼神变得坚毅，一一迎回去。他会离开这里的，他不会和他们一样被关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成为玩具，任人践踏。

他要从肥料里开出花来，哪怕只是一朵牵牛花。

大胡子警察带着林池去了院长办公室。

“就是这个孩子是吧？”四十来岁的中年秃顶男人上下打量着林池，说着又靠近，弯下腰抓着林池的手，“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会有一大群新朋友。”

林池强忍着恶心才没躲避开这个蚂蚱一样的男人，三角形的脑袋带着装文化人的无框眼镜，脑袋还是秃的。

仅仅几秒的接触，一股滑腻寒凉的触感就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蔓延到林池全身，让人不适。林池很快抽回自己的手，像一个胆怯的孩子一样躲在了大胡子身后，心里琢磨的确是怎么才能把这个长得跟螳螂一样的秃头最后几根毛拔了。

安顿好林池，那个大胡子警察开着自己的车走了，像一阵风，来去都没有留下痕迹。这里的孩子，很多都是坐这样的车来的，这些车把他们送进来，却再也没有把他们接走。

大胡子一走，那些小孩从各种角落里挤出来，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但在福利院由于常年营养不.良，看起来还比不过外面八.九岁的小孩子，每个人的衣服都是脏兮兮的，有些小一点的孩子，还挂着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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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