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林玺心情很好，行驶在雨后的道路上，车子一路前行，拐了三个弯道，他把车停在路边，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方向盘。

只停了一分钟不到，车子重新启动。

“哥哥，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警察守在门口。”小孩坐在后座，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脸上的笑明晃晃的。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白色房子，像踩在棉花上，这一切都好不真切，他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踏出那座房子。

“他们来问我，你在哪，让我把你交出去。”

林池先一步出门，就躲在必经之路的树丛里，他看到有穿制服的人把哥哥的车拦下来，看到他们检查了后备箱，似乎还说了什么，才挥手让哥哥离开。

林池抱紧双臂，弓起身体，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从哥哥身边带走呢！

“路很远，你睡一觉，等到了叫你。”

“小池不睡，陪着你。”

“小池，过段时间，我给你买衣服。”林玺看了眼他身上不合适的衣服，“但现在不行，要是警察知道我买了小孩的衣服，就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哥哥，小池不要新衣服，这衣服很好，很软很舒服，我喜欢。”

“嗯。”单手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孩，林玺又踩了下油门。

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上挂着颗颗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闪着细闪的光，车子载着两人汇入高速路。

等林池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酒店又宽又软的床上了，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深蓝连云朵都没有的天空，干净得像洗过一样，连飞机比平时看到的大了许多。

他慌乱地找着林玺的身影，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房间的门，看到林玺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背影一颗心才落地。只有待在哥哥身边，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哥哥。”他轻轻地叫了声。

咬着牛奶瓶的林玺回头，松开嘴，“你醒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有点晕车，不舒服，加上身体还没恢复彻底，所以才睡着了。”林池一口气解释了很多。

林玺把牛奶瓶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走到林池身边蹲下，摸了摸他额头，又隔着衣服轻轻地揉小孩肚子，“还难受不？肚子饿不饿？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不饿。”话音未落，一阵咕咕声响起，林池耳一热，偷偷观察着林玺的反应。

他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似乎，没有生气。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林池一哆嗦，迅速闪到门后，这样才不会给哥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要听话懂事，他要哥哥心疼自己。

林玺打发走送餐的人，把餐车推进屋子，一一摆在桌子上，对小孩勾勾手，“小池，过来吃饭。”

躲在门后的林池探出脑袋。

桌子就在窗边，有两张椅子，林池爬到椅子上，他喜欢吃饭的时候盘腿坐在椅子上，舒服。见林玺盯着他看，他把腿放下来，思索了一下，又冲到卫生间去洗手，他记得哥哥说过每一句话，饭前要洗手。

“过来让我看看。”林玺对林池招手，牵过他的手仔细看，手指甲里还有黑色的泥，整个手掌上面是黑色粗糙的老茧，第一次牵他的手时，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双手，会出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身上，“没洗干净。”

林池有些局促，把手抽回来背到背后，垂下了头。

林玺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道：“我教你怎么洗。”说完便单手抱着林池走到卫生间，从水龙头里放出温热的水，然后挤了一泵洗手液打在林池的手心，混着温水在他的手心搓起一堆泡沫，泡沫随着水流走了。

洗了三遍，林玺停下来，还是有点脏。

“对不起，哥，打了洗洁精也洗不干净，你会嫌弃我么？”

林玺收回视线，蹲在他面前，视线和小孩齐平，“小池，我不是嫌弃你，是心疼你，要是早点遇到你带你回家，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哥……”林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哥说，希望早点遇到他，哥哥说想早点把他带回家，小孩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好了，去吃饭，都要凉了。”

林池很饿，很饿，食物的香味勾得他口水止不住地流，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走得很慢，吃得很慢，学着哥哥斯文精致的样子，细嚼慢咽。看林玺把肉菜都夹到自己碗里，红色的油浸满了洁白的饭粒，好诱人，他的碗上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小的肉山了。

“江城这边的食物，重油重辣，也不知道你的胃能不能吃辣，你先吃一口，太辣的话，我给你倒水涮涮。”

林池夹了一筷子肉，满足地咀嚼，吃得鼻尖冒汗，“不辣，一点不辣。”

他流浪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辣椒拌饭了，每年养母都会做辣椒酱，用蒜、花椒、辣椒搅烂混合到一起，最后再放油放盐密封在大坛子里。每次吃饭的时候弄一点点，他就可以吃一大碗饭，又香又辣，比排骨还好吃、比腊肉还好吃。

“那就好，多吃点，长个子。”

“哥，你别给我夹了，多了吃不完。”不能让哥哥以为他吃得很多，他只需要一点点米、一点点菜就可以养活，很好养的。

“你太瘦了，多吃点，不然以后是个小矮子。”林玺放下筷子，他不吃饭，就看着小孩，小孩鼻子在轻微翕动，像是在深呼吸，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

他可以多吃么？

林池抱着碗，在林玺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吃着饭，时不时讨好地笑一下。

林玺也笑了，小孩受到鼓励，饭吃更香了，最后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饱了么？”

“嗯，吃好了。”这是这么多天，他吃得最满足的一次。

“过来。”

林池乖乖走过去。

“嘴巴上沾上油了，像小花猫。”林玺抽出纸巾一点点擦掉林池嘴角的油渍，嘴角蔓延出几分笑意。

“哥哥，你歇着，我来。”林池把桌上的餐余收拾好，一点点清到垃圾桶里，又用纸巾仔仔细细擦拭着桌面。

看着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身.体转来转去，林玺眸色深深，嘴角含笑。

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轨道发展。

把垃圾收拾好装在垃圾桶，小孩看着手上的油污，转身进了洗手间，见林玺没注意到他，他才把脑袋探到水龙头下面，一遍遍用凉水冲洗着自己的口腔，让嘴里的辣味散去。

太久没吃辣椒了。

像哥哥教他的那样，一遍遍搓洗着，只是手上那些曾经岁月残留的痕迹，怎么都洗不掉，这一切都在赤.裸.裸地提醒着林池，他曾经的不堪和现在的幸福。

幸福来得不易，一定要紧紧抓住。

“小池，过来。”

林池乖乖走过去站在林玺面前，抬头望着他。

“嗯，现在在我胸口的位置，看以后会长高多少。”他按住林池的后脑勺，用手比划了下。

林池被按在他怀里动弹不得，耳边只有哥哥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声音隔着胸腔传出来带着几分滞涩的沉闷。

“小池，明天我要开会，不能带你出去，你在酒店里，要乖乖的，等忙完就带你出去玩。”

他松开了手，林池心底有点失落，为什么不再多抱一会儿。

“好，哥哥，你去忙吧，小池在这里等你回来，不会到处乱跑。”

其实，他愿意带自己出来，小孩就很知足了，只要可以跟在哥哥身边，哪怕一整天他都在忙，林池觉得自己身上也会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如今可以吃饱饭、可以睡在干净温暖的床上、还可以出来旅游……这一切，都是林池以前不敢奢求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玺就醒了，在他掀开被子的同时，林池也醒了，他揉着眼睛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那眼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孩子，呓语地喊着妈妈，来确认妈妈在不在自己身边。

这些都被一旁的男人收在眼里，自从绑架事件后，林池常常处于一种不安中，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费尽心思把他带出来的原因——

他离不开自己。

“小池，你再睡会儿，我要去工作了。”林玺单手撑起身.体，把小孩捞过来，楼在怀里安抚着，自被绑架后，林池对自己的依恋更强烈了。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想再多看几眼，存在梦里慢慢放。”这样，你就会在梦里陪着我了。

林池就在旁边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看他脱下睡袍，在他面前换上长裤，看他拉上拉链，指尖翻飞，把白色的扣子一粒粒扣好。林池递过袜子，林玺用那双牵过他的手接过袜子，虎口那粒红色的痣比记忆中更妖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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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