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总是流逝得悄无声息,树不知不觉绿了又黄了,花开了又败了,现在又开了。
“哥哥,你快出来。”明媚的白衣少年坐在开满粉丝色的丁香花树上,扭头朝屋内喊。
“来了。”身着灰色针织开衫的林玺拿着一瓶牛奶叼在嘴里,缓步而下站定在树下,抬头望着在花丛里笑着的少年,“小池,又爬这么高,快下来。”
“哥,你接着我。”
林玺张开双手,少年摘了一支开得最美的花叼在嘴里,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扑到林玺怀里,惯性的作用让林玺后退了几步,林玺一手环着他的腰,笑得宠溺,显然已经习惯了少年的操作。
“哥,送你的花。”林池嘴里叼着花,吐字模糊,他微微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嘴往前送了送。
“为什么送我花?”林玺没有去接,反而把他扶正,比划了一下,“嗯,长高了,你刚来那会才到哥哥肚子,现在都到耳朵了。”
“哥哥……”林池不满地哼了声,直到林玺接过他嘴里的花,又笑着说:“哪有那么矮?”
“哪有大男人收花的。”嘴上是这样说着,他还是下意识捻着花凑到鼻尖深嗅了一口。
“花好看啊,拿在哥哥手里更好看。”
林玺把那支丁香花插.进没喝完的牛奶瓶,“小池,你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么?”
“会,一直,永远,一千年,一万年,都会在哥哥身边。”林池夸张地说着。
他改掉了所有哥哥不喜欢的小毛病,按照哥哥喜欢的样子生长,就是为了能够一直一直留在哥哥身边。
林玺指尖勾着林池快过肩的长发,“头发把眼睛挡住了。”他勾勾手指头,林池很自觉地蹲下了一点点,接过林玺手里的牛奶瓶,林玺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黑色的橡筋,熟练地在林池头上扎了一个冲天辫,然后满意地拍拍手,“现在就跟哥哥一样高了。”
“哥哥,中午想吃什么?”林池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快挂上去了。
“清蒸鲈鱼、蒜蓉虾、豌豆尖。”
“好。”林池重新把花塞回林玺手里,“哥哥,你不是说你喜欢吃重口味的菜么,超麻超辣,但是为什么你从来不点?还有,你明明不喝酒,为什么要我学怎么照顾醉酒的人?”
“小池,人是会变的,万一哪天,哥哥就喜欢重油重辣抽烟酗酒呢?到时候,你会离开哥哥么?”
林池下巴靠在林玺的肩膀上,正色道:“哥哥,为什么要喝酒呢?你不是说喝酒伤身,从来不喝酒么?”
林玺带着几分无奈,捏了捏林池的鼻子,像在对林池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因为不听话,能怎么办呢?”
“好了,快去做饭,哥哥饿了。”
林池学什么都很快,只是,他对林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摸不准。哥哥明明就坐在那里,但偏偏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感觉很远,抓不住。有次一回头撞上林玺的视线,林池吓了一跳,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恨意,把他从云端砸下,只是再一仔细看,又没有了。
像幻觉。
一定是看错了。
但那次林玺突然抛下他消失在江城的街头,他找的人是谁,哥哥一直也没对他说过,不过他心中有一个大概的猜想。这让林池危机感更盛,像踩在云端,飘飘然没有踏实感。
他必须想尽办法留下来,一切按照哥哥的喜好来,熟悉他所有的生活习惯,成为哥哥身边无可替代的人,让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
雨滴劈里啪啦砸在窗户上,那棵丁香花树被摧残得奄奄一息。
林池蓦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入这个房子的情景。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么?”
“嗯。”林玺抬头看着窗外,空旷的厅里播放着山洪暴发的新闻,他视线落在外面那棵丁香花树上,“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那时候,你跟瘦猴子一样。”
林池的手下意识抠紧了门框,“哥哥,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玺小拇指敲打着沙发扶手,像是在思考,良久才终于开口:“你不觉得,这个房子太空了么?”
“哥哥,那之前呢?之前就不空么?”
林玺摇摇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那个红色的计数器在林池的视线里发出微弱的、一闪一闪的红光。
“那时候,我有他,他有我,很快乐。”
“他?是你逝去的弟弟么?你在梦里,一直在叫小崽,你是把我当那个小崽了么?”
空间陷入长久的安静。
“你不是小崽,你不是他。”林玺小拇指勾弄着林池细软的头发,“小池,过两天,我父母要来。”
林玺每月都会回大宅住一晚,他的家人都住在大宅,林池没问过为什么他不愿意跟家里其他人一起住,只会在固定的时间回去看看,像一只风筝,飞得高远,但孤独。
“哥哥,你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住?那就不孤独了。”
“小崽就是我的家人。现在,房子里有你,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那可以带我回家啊,只是这句话,林池只在心里说说。
就要见到他的父母了么,林池心中生出小小的激动和胆怯,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哥哥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哥哥,他的父母一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能够想象,哥哥的妈妈一定温柔漂亮,皮肤很白,他的爸爸,或许会点啤酒肚、腋下夹着一个包,包里面装了很多现金,还有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铃铃响。
他已经好久没走出这个屋子了,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人了。
“哥哥,你放心,我会乖的。”
“不,小池,你只需要藏好,不让他们发现你,能做到么?”
“能。”林池没有问为什么,不过也不难理解,要是被发现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肯定会生气,说不定会把自己赶出去,还会连累哥哥被骂。
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起,接着惊雷炸响。
林池吓得‘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林玺紧紧握住了,仔细感受,还有轻微的抖动。
“哥哥。”林池加大了手下的力度,“你没事吧?”
“小池,你还记得哥哥教你的歌么?”
歌?来这里近一年的时间,哥哥只教过自己一首歌,也是在这样一场暴雨惊雷的夜晚,林玺用一床被子把两人紧紧卷在一起,拍着林池的背,一遍遍在他耳边唱的。
想到这,林池轻声哼唱起来。
“丁丁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
“半夜遇到两妖怪,啦啦啦……”
后面的歌词林池有点记不住了,小声地哼着调子,明显感觉握着自己的手颤抖慢慢在减弱。哥哥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他会难过,会害怕,需要自己安慰。
外面,风雨还在,林池思绪飘得很远,视线落在林玺脸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现在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像一张白纸,但那双眼睛偏偏又很坚定,和面上呈现出割裂的、完全不同的情绪。
林池越来越觉得自己读不懂哥哥有时候表现得很怕打雷,有时候,似乎又是无所畏惧,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到哥哥父母要来的这天,林池早早就起床了,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抹除掉自己存在的痕迹。
很快。
屋子里属于林池的东西并不多,很容易就把他的生活痕迹给抹去。林池也从没想过,原来,要把一个人的痕迹消除,居然这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林池从二楼的窗户拉开的一小角帘子后看到哥哥的车驶进了大门,后面还跟了一辆没见过的车,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迎出去,只能在一旁看着。哥哥嘱咐过,今天,他要乖乖待在房间里面,不能让人发现他的存在,否则,这里他就待不下去了。
车停下来了,林玺自己走下来同时挥手拦住了想要开车门的司机,亲自打开后车车门,从上面先下来一个中年女人,从另一边车门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只是妇人的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走几步就掩面咳嗽,每咳嗽一下,身边的中年男人就会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看得出来,他爱她。
哥哥不经意地往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隔空对撞,在林玺视线扫过来的瞬间松开了抓着帘子的手。林池捂着自己扑腾扑腾乱跳的心脏,有些担忧,哥哥发现自己在偷看,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楼,林池一个人在二楼,房间里有提前准备好的蛋糕、火腿和牛奶,这些东西足够他独自在房间里生活两天。林池抱着腿靠着房门坐下,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可以听到哥哥叫那男人‘父亲’,称呼那妇人为‘母亲’。
为什么不是叫‘爸爸妈妈’。
‘噔噔噔’。
脚步声从楼下慢慢逼近,从门缝看出去,是那对中年男女肩并肩走在前面,林玺跟在后面,林池可以从哥哥的脸上找到两人的影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人要往前看,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不能总活在过去里,谢家那小女儿马上要回来,我跟你爸的意思,抽时间见见。”说话的是那个中年妇女,保养得很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只是看着有几分苍白,带着几分病气。
从门缝里,林池看到妇人手腕上缠了一圈佛珠,走一步,掐一颗。穿着暗色花纹的长裙,还搭了一件披肩,不施粉黛,跟想象中的一样温柔,只是,走两步就大喘气,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病态。
“她是弟弟的未婚妻,母亲。”林玺的声音很淡,隔着门板听得不真切,但林池听出来了,哥哥很不开心。
“可现在你弟……要不是谢家大女儿和人私奔,你现在应该也稳定下来了。”
听他们的谈话,林池渐渐明白了。
哥哥原本的订婚对象,谢家的大女儿,跟男朋友跑到国外不回来了,但两家联姻带来的好处,林谢两家都不愿意放弃,这才有了小女儿和林家小儿子的亲事,只是林家的小儿子出事故,现在,联姻对象又换成了哥哥和谢家小女儿。
难怪哥哥不愿意回那个家,那哥哥在睡梦里一直念叨的小崽,就是他死去的弟弟么,原来哥哥和自己一样,都是不被喜欢的孩子。
“那女孩小时候还来家里玩过,跟你弟弟因为抢玩具还差点打起来……”一提到早夭的小儿子,妇人悲从中来,靠在中年男人身上,掩面抽泣,一只手使劲拍着胸口顺气。
“看你结婚生子,也是我和你妈的心愿……为了你妈,你就去见见那个女孩儿……”
“母亲,和我有婚约的不是她。”
林池把门留了个缝隙,他看不见下面的情形,但是能够猜到,哥哥现在一定是低垂着眼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第三者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话。
“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听话,我跟你爸完全不用操心,就当是帮你弟弟照顾一下,好么,说到底,也是我们家耽误了她,拖了这么多年。”
林玺垂下眼皮,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我试试。”
“谢家那女儿小时候喜欢跟小宝玩,要不是……哎。”一提到小儿子,林母紧紧抓着胸口,“要是你弟还在……”
“母亲,我会去的。”
“好。你不愿意继承家业非要创业证明自己,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妈看着心疼,跟我说了好几次来看看你。”
“我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小玺,对不起,妈这些年一直在反思,因为小宝的事,这些年一直冷落了你……”妇人话还没说完,停下来歇息了一会,抓着林玺的手,见林玺没有躲开也没有不耐烦,她才继续说:“这么多年,你心里有怨气,我能理解。”
“我明白,您是怕来这里会想到弟弟,要是他还在……一定不愿意看到您这样,他会难过。”林玺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安慰道。
“书华,你刚才还劝儿子往前看,怎么反倒是你自己一直陷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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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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