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先是从膝盖传来，再是额头。

膝盖传来的，是比擂台水泥地更硬的冰冷触感。她下意识想站起来——在地下拳场混了八年，“跪”这个姿势对她来说比死亡更陌生。

但身体不听使唤。

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脊背，像无形的巨石，让她只能低垂着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极其压抑的呼吸声。

她努力抬眼，视线里只有黑色的地砖，以及前方台阶上，一截玄金色的衣角。

然后，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黑拳擂台、颈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血从喉咙涌出……还有更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卫家满门抄斩、元帅府的血流成河、自己被剥夺姓名投入暴室、在影卫营非人的训练中活下来……

她死了。

然后穿进了一本男频爽文里，成了那个出场仅两章就为保护小皇帝而死的炮灰女配——卫不辞。

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倒霉鬼。

“望舒。”

冰冷的声音从侧方响起。卫不辞侧头，看到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高大男子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望舒？在叫她？

脑海中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影卫首领玄武，而她现在的身份，是刚从影卫营被提拔、准备担任长公主贴身护卫的新人“望舒”。

而前方那个坐在高台上的人……

“抬起头来。”

那个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殿内的寂静吞没。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卫不辞缓缓抬头。

第一眼，是那双眼睛。

极深的凤眸，眼尾微挑，像蕴着化不开的浓墨，又像结了冰的深潭。那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卫不辞的呼吸不自觉地滞了一瞬。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让她想起了擂台上那些濒死之人的眼神——对生命的渴望已经被疲惫彻底压垮，只剩下本能在支撑。

但与此同时，那双眼睛又带着某种矛盾的、危险的美感。就像冬日雪后的月亮，冷寂，遥远，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哪怕会被冻伤。

大殿很暗，高高的穹顶隐没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四周矗立着盘龙金柱。数级台阶之上，珠帘与纱幔层层叠叠，将那道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但即便隔着重重遮掩，卫不辞还是看清了一些细节。

她穿着玄色为底、金线绣凤的朝服，衣袍宽大，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显得有些空荡。肩上搭着厚重的狐裘，在这并不算寒冷的初春时节，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而那只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

卫不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只手上。

很白。白得近乎透明。烛光映着，能看到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指节纤细，骨节分明，却让人觉得脆弱——就像一件精致的瓷器，美则美矣，却经不起碰撞。

而此刻，那只手的指尖正轻轻蜷缩着，像是在克制什么。

摄政长公主，姬如晦。

这就是书中仅用一章篇幅便潦草收场的摄政长公主，男主殷戈帝王之路上最顽固的绊脚石。原著中，她虽早早病亡，却给男主留下了无数烂摊子。

史书工笔，将她描绘成一个权倾朝野、残暴不仁的祸水，是殷戈辉煌帝业前期最棘手的敌人。

可此刻，隔着摇曳的烛火，卫不辞看着这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将死。

这个人快死了。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快要死了。她能看出来，因为她在地下拳场见过太多将死之人的眼神——那种对生命的渴望已经被疲惫彻底压垮、只剩下本能支撑的空洞。

姬如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卫不辞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名字。”终于，姬如晦开口，声音依旧很轻。

“望舒。”卫不辞稳住声线回答。

“望舒……”姬如晦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驾月之神。倒是个……”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卫不辞看到她的手指猛地收紧，狠狠按在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眉心皱起，太阳穴的青筋更明显了，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然后，她闭上了眼。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玄武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就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风暴，却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来，会有多猛烈。

而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寒意突然从卫不辞的骨髓深处迸发。像无数根冰针同时扎进她的血管，冷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

【系统绑定成功。】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宿主：卫不辞。（当前身份：影卫“望舒”）绑定目标：姬如晦（大晟国摄政长公主）。】

【核心任务：确保目标存活。目标死亡，宿主同步死亡。】

【任务说明：目标身中奇毒“雪寂”，毒素将持续侵蚀其五感，直至生机彻底湮灭。】

【当前状态：目标“雪寂”发作中，被动伤害分担已启动，宿主承受50%伤害。】

卫不辞：？？？

卫不辞瞪大眼睛。

穿成开局就领盒饭的炮灰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居然还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共享寿命？

这系统怕不是想早日换宿主了吧？

正当她被这个荒谬的绑定规则震惊时，体内那股刺骨的寒意还在不断蔓延。

她在地下拳场摸爬滚打多年，断过肋骨，折过手腕，自认也算身经百战。可此刻体内这刺骨的寒意，即便只承受一半，也让她几乎难以忍受。

她再次看向姬如晦。

长公主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唇色从艳红渐渐变得发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没入发间。

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用那只苍白的手，死死撑着扶手。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姬如晦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依旧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人，最后落在卫不辞身上，停留了片刻。

“玄武，”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这就是你挑的人？”

“回殿下，”玄武躬身，“望舒是影字营这一批最出色的。武功、心性，皆为上上之选。她又身为女子，最适合担任贴身护卫之重任。”

“是么。”

姬如晦的目光重新锁定在卫不辞身上。

这一次，卫不辞看得更清楚了。

那双眼睛很美，美到让人移不开视线。眼尾微挑的弧度，在烛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像一弯勾人的月牙。瞳孔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墨，又像结了冰的深潭——你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到底下藏着什么。

而她看人的方式，也像月光。

不带温度，却能照亮每一处阴影。

卫不辞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要被看穿了。

卫不辞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她在地下拳场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强者面前低头，就是找死。

“你怕冷吗？”姬如晦突然问。

卫不辞一愣。

姬如晦没等她回答，只是用那只苍白的手拢了拢领口的狐裘，像是还嫌不够暖。

“本宫……一直很怕冷。”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她站起身。

所有人立刻低头。

卫不辞也想低头，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玄武，带她下去，按规矩办。”姬如晦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已经很远了。

“是，殿下。”

卫不辞在玄武的示意下起身，躬身退出大殿。

她一边退，一边在心里疯狂呼唤系统：“你是谁？什么叫目标死亡我就死亡？”

【医疗辅助系统。】那个冰冷的声音回答，【宿主与目标姬如晦已绑定共生关系。】

【但宿主可通过以下方式延长目标（及宿主）寿命：保持近距离可缓解症状；为目标承受伤害可治愈奇毒。详细规则请查阅说明书。】

“我哪有时间看说明书？”

【建议宿主尽快查阅。目标当前寿命：367天。】

一年。

姬如晦还有一年可活。

那就等于卫不辞也还有一年可活。

卫不辞的脚步停住了。

“望舒，”玄武冷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发什么呆？”

“……属下失礼。”

卫不辞跟上玄武的脚步，眼看就要走出殿门。

突然，她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去——而她的正前方，恰好是刚从内殿转出、准备离开的姬如晦。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卫不辞的手本能地向前抓去，试图找个支撑——

然后她抓住了一只手。

冰冷的、细腻的、像抓住一截冰封的枯枝。

时间凝固。

卫不辞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那只手腕下微弱的脉搏跳动，能闻到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药味的冷香。

她抬头。

姬如晦也在看她。

那双凤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震惊。

不，不只是震惊。

还有一种……渴望？

卫不辞看到，姬如晦眉心那道因痛苦而生的褶皱，正在缓缓舒展。她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而与此同时，卫不辞体内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检测到有效接触。目标状态：轻微波动。】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卫不辞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重重跪倒在地。

“属下死罪！”

殿内死寂。

姬如晦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抬起那只被触碰过的手，低头看了许久。

烛光映着她苍白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不属于她的温度。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过那片肌肤，动作极轻，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回味什么。

然后，她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跪在脚下、浑身紧绷的少女影卫。

那股沉闷寒意，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减轻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丝，转瞬即逝。

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