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玹垂下眼睫,晨光从雕花棂格漏进来,在他眼下投出半道阴影。少年时被肃王按在雪地里灌烈酒的灼烫感忽然漫上喉头,那时对方红着眼骂他:“萧家儿郎死也得死在战场上,哪有躲在后方啃笔墨的道理!”
“时移事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案上的茶还冷,“如今皇上愈发多疑,赵将军九死一生痛失爱子都换不来皇上一丝信任打压至此,我又何苦踩着他的肩膀冒头。”
肃王端起的茶盏又放回了桌案,今上殚精竭虑近二十年,到老了老了痴迷起帝王权术来,制衡打压,搅弄朝堂,辅佐两代帝王的老相都被他逼至请辞归乡,相位空悬,朝中混乱不堪,赵将军从先帝起就驻守边疆,为击退北境守住国土儿子侄子都死在战场,如今垂垂老矣却引得皇上猜忌被训斥打压,战功不表粮草拖延眼看入秋了如何过得了这个冬日。
萧玹听到了肃王那一声轻微的叹息,只是他也有顾虑,他年纪轻轻背靠肃王府又因母亲缘故得皇上爱重,众大臣如今将他驾上此位置就是要他解赵将军的困境,忠臣良将如若不保何以面对百姓悠悠众口何以抚慰边疆战士冷却的心。但众人不懂陛下对他的疼爱是源于他没了父亲失去了父族的依仗,他扔掉了长枪握起了笔杆,他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摆设。
“沉舟,陛下既已授你太尉一职,又岂会是说收就能收的?
你与其在这里揣度圣意,不如领了差事去历练一番,他总归会顾忌着你母亲不会真让你出事。还有方太傅的事。” 肃王端起茶盏,瓷盖与碗沿碰撞出清脆的响,“昨日吏部已拟了旨,太子师的位置定了他。你想想,连教导储君的人都敲定了,那储君之位,还会远吗?”
今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被养在坤宁宫偏殿近二十年,性子温吞得像盆静水,连朝臣都难得见上一面。这些年陛下迟迟不立太子,朝中流言四起,有人说皇子体弱难承大统,有人说陛下属意过继旁支 —— 可方太傅是出了名的迂直,若非板上钉钉的事,陛下怎会让他做太子师?
“晔儿被圈着这些年,” 肃王的声音有几分低沉,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性子是柔和,却不是真糊涂。他当你是兄长,岂不知你心里所想。” 他看着沉舟紧绷的侧脸,忽然轻笑一声,“怕了吗?”
婉拒了肃王留饭,临出门前小声问道;“叔父可是受伤了?”肃王摆摆手示意无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嘴;“你也该成家了,老这么晃着如何让人放心。”
萧玹抿嘴一笑“叔父放过我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岂不快哉。”
肃王难得见他这样轻快也跟着开心起来笑着让他快滚。
管家没有得到王爷的特殊交代,那就说明此事为后宅小事而已,交给王妃处置便好。去回禀了王妃正巧遇上侧妃许氏带着外甥女林月来请安。林姑娘是扬州人,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太平书院院长,母亲早亡父亲纳了爱妾鲜少管她,在肃王府的姨母许侧妃便将她接了来照顾。如今十五岁,已在王府住了有六年之久,被许侧妃言传身教性格恬静温柔颇得王妃喜爱,王妃自己育有三子,从小便是叽叽喳喳打闹不停断不完的官司,有这么个贴心的小姑娘在身边笑容都多了不少。
王妃也觉得小事而已吩咐按照王府的规矩来办即可,并不放在心上。管家闻言告退,只是还没走多久又折了回来,说是那婢子不服处罚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且前院负责洒扫的刘婆子也领着一众人来求情,说是此女无父无母身世可怜又体弱病前阵子落了水受了惊这才冲撞了贵人,来求王妃给个恩典从轻发落。王妃本不予理会身边的林姑娘却道是想见见这婢子,看看她如何为自己辩护。
沈窈被带进王妃的院子时,脚步刻意放得轻缓。厅堂内飘着淡淡的龙井茶香,紫檀圆桌旁端坐着几位贵人,茶盏与杯托相碰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分明。
身后的嬷嬷朝着她的膝盖就是一脚,按着她的肩膀跪了下去。沈窈一股怒火袭来却强压着抬头与圆桌的几人对视。
正中端坐的就是王妃了吧,鬓边簪着赤金点翠凤钗,手指上戴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左侧的夫人一袭藕荷色罗裙,正用帕子轻拭嘴角,王妃右手边那位穿着杏色襦裙的少女正带着好奇打量她。
"你说要为自己辩解?"王妃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此时才注意到前面跪着的婢子挺直着腰背目光倔强又清冷与她对视,倒是新奇,不像是要受罚的奴婢反而像要为谁讨个公道的似的。
“是的,王妃,我要为自己辩解。”窈的声音不卑不亢,“我因身体不适头眼发晕原本该告假休息,但为了不耽误洒扫工作强撑着带病上岗实在坚持不住了再要去吃药的路上不小心冲撞了人,我也及时道歉了,对方并未多言想必是不屑于为这点小事计较,我此刻也后悔早知道该告假休息养好身体在工作的,或许无意触犯了王府规矩但我本心并无错,还请王妃明察,我虽不能因带病工作受到嘉奖但也实在不该受到处罚。”
沈窈话音未落,厅内便响起一声嗤笑。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许侧妃将帕子往案几上一掷,"照你这么说,带病当值倒成了功劳?冲撞贵人反倒该赏了?"
王妃抬手制止了许侧妃的话头,目光终于落在沈窈身上。这丫头说话条理分明,用词更是古怪——"带病上岗"、"强撑着工作",这般新鲜的词句,倒像是从哪个学堂里溜出来的。
"你读过书?"王妃突然问道。
沈窈心头一跳。她确实不懂如何咬文爵字之乎者也,现代汉语和古言的转换她还做不来。正不知如何回答时王妃旁边的少女忽然轻笑出声:"姨母,这丫头倒是有趣。您瞧她跪得笔直,说话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有半分头眼发晕的模样?"她转向沈窈,"你既说自己病了,可请过大夫?"
"自落水后今早才醒来,还不太记得起此前的事情,只是听一同工作的碧荷姐姐说我昏迷三日厨房那边有送来过汤药,想必是王妃心善体恤我们早前就有备下。”
林月还未曾见过这么直白的溜须拍马,但见她眉骨清瘦,眼窝带着病后的青黑,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星子,半点不见卑屈。不由对她好奇起来。忍不住向王妃求情:“姨母,不如将她调至我院里待我好好调教一番再让她伺候您,省的不知轻重回头也惹您不高兴。”
许侧妃忙阻止道;“月儿胡闹,仗着王妃疼爱没大没小的。”
王妃却无甚在意,此婢子和林月年岁差不多又像是读过书的不卑不亢聪明伶俐被林月入了眼再寻常不过,她在这府里没有玩伴给了她当个消遣吧。却也不忘王府规矩:“虽说你为自己陈情又理由充分,但冲撞了贵人是事实,规矩不可乱,既然月儿喜爱你便酌情打你三板子,去了月儿那里好好学学规矩吧。”
沈窈没想到还是得遭罪,身后嬷嬷又是在她胳膊上一掐提醒她还不快谢谢王妃和林姑娘。被打还要道谢她可说不出来。好在又有人来请安王妃便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挨了三板子的沈窈被送回去收拾东西,刘婆子讪讪地跟在后面塞给她几块碎银子,看碧荷急着找药膏还不忘挖苦:“这下可飞上枝头了,林姑娘那儿还少得了膏药?”见没人理她又哼的一声转头走了,心下想这死丫头还算不错是个讲义气的,不多嘴。沈窈却真心感谢碧荷对她的帮助,患难见真情,同样尘埃里挣扎的人能给一分真心也是值得感念的。
到林月的晚晴居被大丫环柳青安排住在角门边上的小屋里,放了张床和简陋的衣柜就再没别的东西了,对沈窈来说却正好,自己住方便了许多。“姑娘吩咐了,你先养好伤再去给她请安吧,她可不敢让你带伤工作。”说完递给她一盒膏药就要出门。沈窈心急拽住她衣袖低声道“柳青姐姐能帮我涂一下吗,我自己够不着。”柳青也是被这不客气惊到了但好在向来沉稳也知姑娘如今正惦记这人儿呢就仔细帮她涂了药,出门后又吩咐另一小丫鬟每日送饭给她不敢怠慢了。
沈窈一连休息五日,臀上的肿胀已消只是破皮处还在缓慢结痂隐隐发痒,就这还是当时打板子的婆子放水了,不能想结结实实打下去人会怎么样。
这日用过午膳,沈窈正懒懒地趴在床榻上发呆,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进来。"她漫不经心地应道,连身子都懒得动弹。
门扉轻启,林月一袭粉色罗裙款款而入。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精致的绣鞋前投下一道浅浅的光痕。
沈窈这才慢悠悠地支起身子,连鞋袜都未及穿好,就这么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歪着头打量来人,眼中既无下人见主子的惶恐,也无该有的礼数,倒像是看着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你怎么来了?"她直截了当地问,语气随意得仿佛在与同龄人闲谈,"有事儿吗?"
林月脚步微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分明看见沈窈嘴角还沾着午膳时留下的点心碎屑,发髻松散得几乎要垂落肩头——这般不成体统的模样,哪里像个丫鬟?
"你这丫头倒是...随性。"林月没有生气没有不给她见礼的恼怒,声音温柔似水,"我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何时才要去给主子请安。"
#人和人的相识眼缘很重要~
确实也有女主光环在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