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蝉从床榻上惊醒,大喘着气,睡得极不安宁。
她自从那天猜测有人想要篡改国运后,便再没睡过好觉。每当眼一闭,就是触目惊心的红,梦中长安已是尸横遍野,到处是破碎的肉末,还有一群活死人般的存在。
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在街头,跟在前方首领身后,柳云蝉努力地想要再多看一点,想要看清那张脸。
可不论再怎么努力,只有一抹刺眼的红。
是那位红衣男人。
恶鬼面具紧紧扣在他的面上,身后跟着一群木讷平淡的傀儡人,倒是更衬得诡异阴森。
那张恶鬼脸突然间正对着他,似乎说了什么,身后不计其数的傀儡人扑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周青。
梦中的她,竟无半分反抗之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咬,被吞噬,血肉被一口口掠夺抢食,痛得发不出声音来。昏昏沉沉间,柳云蝉迫切希望有人能来救救她。
无论是谁,是谁都好。
可惜,无人相助。
柳云蝉睁开眼,闯入一双温润的眸光中。
她愣神了片刻,才一把拍开凑到面前的周青,心里一抽抽的。刚才梦中血腥处境实在是真实到可怖,此时看周青不免想到梦中他血淋淋地进食,多看一眼都是在为难自己。
“凑这么近干什么……让开。”
周青闻言,那双眸子立刻暗淡下来:“我只是担忧你睡眠不安生。”
柳云蝉无奈,他这番话一出,反倒衬得她才是那个恶人,好半天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自从那日之后,周青本该受谢清欢看管,他不愿,拼死也要跟着她走。而谢清欢以视察周青的名义,也要求柳云蝉跟他走,而柳云蝉自是不愿受他监视。
三人纠缠了好半天。
最终还是决定一齐回到那家客栈住下。
那客栈主人原以为来了生意,圆而皱的脸上登时堆满笑容,手指“啪啪”打着算盘,嘴里念叨着:“客官里边请,可要买些吃食?”
直到客栈主人探头从账单里抬眼看,浑身一个激灵,本来浑浊的眼珠快速眨动,视线停滞在谢清欢身前。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慌。
他再次开口,却是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用付钱……”身体微微发抖,立刻安排仆役理出最好的房间侯着。
柳云蝉看看客栈老板,又看看身后的谢清欢,眼珠子溜溜地转,倒也不含糊立即应下。
她轻巧把手中铜板朝空中一抛。
看那老板眼神直勾勾盯着铜板在空中流畅划过,柳云蝉唇角微微上扬,她手一伸,又稳稳接住。
来回抛了好几次,柳云蝉往左抛,客栈老板跟着往左瞧;柳云蝉往右抛,客栈老板跟着往右瞧。
柳云蝉得了趣,像逗狗般逗弄着老板。看客栈老板生硬别开目光,却难掩其中贪婪目光,她心情大好,随后把手心铜币悉数抛了过去。
“喏,收着吧,我从不白吃白住。”
到最后,三人的费用全是由柳云蝉一手揽包的。一来,柳云蝉这些时日不收钱财看病治人,名气打出来了,为这小客栈揽了不少生意。二来呢,总有人一遍一遍地登门谢礼。
比如,齐半夏以及她的丫鬟春桃。
——
“小姐莫要担心,前些日柳姑娘可是亲口说喜欢这帕子,你熬夜肝绣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柳姑娘一定欢喜地很。”
“还是让柳姑娘见了再议吧。”
回过神来,柳云蝉耳尖轻颤,清晰捕捉到门外细微动静和女子谈话声。
她低头看向趴在床榻边的周青。
柳云蝉:……哪来的狗。
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周青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乖巧懵懂地蹭了蹭柔软的床榻,得寸进尺般地钻了进来。
冰冷的手轻扯她的发丝。
他说:“我冷。”
然后理所应当把被褥全部裹到自己身上,霸占了柳云蝉温热舒适的被窝,安然自若地享受着。
他现在如稚子无异,不晓男女之别。行事全凭本能,只觉冷了就该找温暖的地方待着。
柳云蝉咬牙,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
“滚下去!”
周青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一下栽倒在地,吃痛闷哼。身上还卷着被褥,泪眼朦胧地看向柳云蝉,眼神似乎在诉说疼痛。
“吱呀”的一声,房门被来者打开。
柳云蝉寒毛直竖,周青却不解其意。
而闯进来的齐半夏和身后丫鬟皆是一愣,随机俩人都睁大了眼。齐半夏很快便红了眼眶,带着止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抽泣声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却教人领会到深深的沉痛。
春桃的眼瞪得又大又圆,面色变换不停。她本该为寻到小姐失踪了半年的爱人感到喜悦的,可周青……却是在其他女子的闺房床榻中寻得。
好一个捉奸在床。
若是其他女子也就罢了,可这位姑娘毕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小姐的救命恩人和小姐的爱人滚在一团。
这又是个什么事?
丫鬟春桃又偷偷瞥去一眼。
柳云蝉在床榻正中央卧着,只穿了件最为单薄的纱衣,轻飘飘的,像一团绵软的云。
红纱帷幔被柳云蝉冷白手指拨开。
她的皮肤是极白极亮的,肤如凝脂,想来,手感一定很好。艳红与冷白交织,衬得艳色更艳,冷色更冷,鲜明的色彩对比夺人耳目,吸引着人再多探究,朝里探入。
再往里看。
墨发散开,齐整地铺在枕间,发丝如藤蔓缠绕其身,没入被间。腰细背薄,媚态横生。
柳云蝉面若桃花,带着刚睡醒的红晕,红唇微张,整个人懒懒散散,透着暖意。
再看柳云蝉脚边,周青就在那里。
被褥胡乱压在俩人身前,周青发丝凌乱,轻轻喘息着,鬓角出了些薄汗。
被翻红浪,大汗淋漓。
春桃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这周青明显是从这张床上滚下来的,在她们来之前,柳云蝉肯定与周青发生了点什么事,那又该是多激烈,周青才会从榻间滚落。
负心汉!薄情郎!
难道他就不曾想过,府中还有小姐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他吗?如今竟然敢与其他女子交好,纵是摔死也是活该。
至于柳姑娘……应当是不知情的,被薄情郎哄骗才如此。
春桃内心谴责,小心翼翼看向齐半夏,不敢开口,生怕不小心就刺激到自家小姐。
柳云蝉看了看俩人各不相同的脸色,尤其是春桃,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她觉得冤:“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也不知道齐半夏有没有听进去,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垂泪。分不出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是被背叛的痛苦。
还是春桃憋不住话。
“柳姑娘,周公子怎么会在你……这?”
她刚开口,急急咽下原本的话。
柳云蝉起身,套了层外袍。
宽大的衣衫压着他,显得她柔弱可人。
齐半夏没有像春桃设想的那样,哭个不停。擦干眼泪,齐半夏抬起泛红的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愣,除了周青。
他还是一副身游天外的模样,并无半分触动,好似一切都同他无关。
齐半夏顿觉不对,这跟她认识的周青不一样,眼前人虽是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俊秀面庞,但那双平淡的眸子令她感到心痛。
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平静的眼神比杀了她还难以接受。
她想,周青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苦,受了很多很多罪才变成这样的。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离别半年有余,重逢还如此抓马的时刻,齐半夏竟然第一时刻还是只关心周青的安危。
齐半夏没有理会身侧惊讶目光,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直直地朝着周青走来。
“你不记得我是吗,可你总该认识这枚玉佩的,你我共一对,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玉。”
“就如你我一般。”
她说着,同时把玉佩举在周青面前。脸颊上不掩哀伤之态,那双被浸湿的眸子发亮,像沉静的潭水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波澜。
玉佩晶莹剔透,触感细腻。
柳云蝉虽偏爱银饰,但此刻,她也能看出来这玉佩并非俗物。
齐半夏伸出手,取出那张她重新绣成的鸳鸯戏水图手帕,最底下依旧有那一行小字:“相思寄锦帕,此心与君同。”
齐半夏眼睛微肿。
她已经尽力去挽回,无论周青是否记得,是否能像她爱他那般爱自己,她都没有遗憾。她从前想要的,不过是二人琴瑟和鸣,朝夕与共,不离不弃。
周青失踪的这半年,她日日以泪洗面,只盼情郎归家,平安喜乐。
如今,只是见到周青,她的心愿就已经实现,她再也别无所求。
周青看向这位突然闯入的女子,他还没做何反应,就被拥入怀中。感受到女子颤抖,压抑的哭声,周青手心自然地覆上她后背,当做支持,然后轻拍,安抚来人失态模样。
他轻轻靠住齐半夏肩膀,蹭了蹭。
再抬头时,方才接触过的衣料却有一片深色水渍。不知何时,周青也是满脸潮湿。
有道曰: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柳云蝉看得很清楚,不论是周青,还是齐半夏都是一往情深,没有人可以插足得了。
爱竟然有如此伟力吗?
原来非亲非故的二人之间的情感也能如此情深真挚,柳云蝉不甚明了。
她原本想解释两句,但看如此情景,她留在这,只会破坏气氛。不如先让给他们柔情蜜意会,稍解相思之苦后,再从头论起。
柳云蝉踏出房门,无端想起情蛊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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