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刘稷这势若雷霆的一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是刘彻有片刻的愣神,就连在场原本想要上前来阻拦的人,都彻底被定在了原地,随即跪倒了一片。

只是被这完全超乎想象的发展牵动着心神,还有人大着胆子抬着眼睛,要看看刘彻要对此做出怎样的应对。

而刘稷……

谁若还觉得刘稷是在耍酒疯,那才真是没醒酒。

“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有人喃喃作声。

既是在此地饮酒,他们自然是与“刘稷”相识的,甚至还有几人与他关系着实不差,知晓他平日里是个什么表现。

若将此刻拔剑怒斥的样子和早年间的模样相互对照,说是鬼上身也不为过。

不,倘若真是高皇帝附在了他的身上,可不就是鬼上身吗?

还是个谁都不敢上前来驱邪的鬼。

是一个敢把高庙起火、马邑之谋失败、黄河治水无功统统向刘彻问罪的鬼!

恐怕也就只有太.祖皇帝,敢在陛下面前这般说话。

可刘彻的举动,却让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本就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紧绷着五指,手背青筋凸起,而下一刻,饶是面前之人字字诛心,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来,出鞘的利剑直指面前。

指向了这个自称是他曾祖父的人。

“陛下……”

“休要胡言妄语!”刘彻扬眉厉声。

正当盛年的帝王早已在朝堂上杀伐果断,此刻也绝不愿意,被人三言两语震慑在当场,以至于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的曾孙子。

他终于在此时找回了声音:“高皇帝英明神武,以布衣提三尺之剑夺得天下,岂是凡夫俗子可以随意假装的。”

“先祖过世已近七十年,昔日相识之人多已过世,若要因此便觉可以佯装他的身份,在此大放厥词、质疑国策,也未免可笑!朕也更不容人抹黑于他!宫中有载,高皇帝病重将亡,也仍是豁达有方,如何会是你……”

“呵。”刘稷轻笑了一声。

他握剑的手势看似过于散漫,却因这一笑间,仅是抬手拨开了刘彻的剑端,让人并未察觉出有何问题。

也正是这一下发笑,忽然打断了刘彻的质疑。

“好小子,这话没得罪我,却也没放过我。”

瞧瞧他这表现,就算刘稷真是得了刘季显灵附身,听到这一番话,也没法因为“太.祖英明神武”“不容人抹黑于他”,说刘彻欺侮祖宗。可若刘稷并非大汉的开国皇帝,而仅仅是个假冒伪劣产品,恐怕早已骇然变色,露出马脚了。

但偏偏,刘彻遇上的,是个并非当世的人。

刘稷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然就有这样的本事,总之他指着老板鼻子骂的时候,脸上一点不见犯怵后悔的样子,超水准发挥不在话下,现在也越是心态紧张,越是表情平静。

“哈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把剑一收,往腰间别了回去,忽然大叫了一声“好”。

他定定地迎着刘彻审视的目光,洒然笑道:“好!这才是我刘氏子孙应有的样子。我没看出你祖父是个当皇帝的人才,但你祖父你父亲都是慧眼识才。来!”

刘稷大步回头,衣袍翩飞。

酒庐之中,一众人等忙不迭地重新低下了头来,他便目不斜视地直取酒桌,一把捞起了桌上的酒坛。

他也不忙着坐下,而是又转头走了几步,随意地坐在了酒庐前的石阶上,这才眯着眼睛看向还僵硬着的刘彻。“站着坐什么,来!且陪我喝一杯。”

刘彻牙关一紧。

他这人颇有些信奉鬼神之说,但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在见到刘稷的第一眼,他全无一点见到了祖宗的感觉。或者说,在经历了太皇太后揽政之后,他打心眼里不希望有个“长辈”对他的决策指手画脚,宁可遇到了个假货。

可他虽没在刘稷的眼中,看到属于开国皇帝的沧桑与锋芒,却也没看到那其中有对他这皇帝的尊重敬畏,以及唯恐被揭穿身份的如履薄冰。

难道,他真的判断错了不成?

“怎么,刚才还得了我一句夸奖,现在又拘谨上了?”

刘稷说话间,不免为这街边酒水的寡淡咋舌,又对着刘彻发起了一句“挑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连品尝自己的地方所出之物的胆量都没了,还做什么皇帝!”

“倒也不必用此激将法。”刘彻冷哼了一声,收剑还鞘。

离他最近的郭舍人忽然听到了一句低声且快速的吩咐:“去问他的身份。”

抬头看时,陛下已龙行虎步走向了那人。

郭舍人拔腿就动。他平日里办事灵活,颇有些小聪明,又精通人情世故,这才让刘彻在此次出行茂陵邑时,选择将他带在身边。

自先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郭舍人伸手将大腿一扭,已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陛下的这句吩咐一点不错。

是了,别管是不是太.祖显灵,这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既有来历可循,便能让陛下从中做个判断。

这酒庐中人的反应也有些奇怪,似乎已对这等罕见异事信了八成,仿佛太.祖附身于此,并非破格纡尊,而是有迹可循。

那么这年轻人的身份,就大有文章,也绝不难问!

他飞快地摸向了那群跪倒的人,余光里看见,另一头,陛下已是走到了坐地饮酒的“祖宗”面前。

刘彻面沉如水地望向刘稷。

对方举止如常,十指不见颤抖,面皮仅有上涌的血色而无窘迫。

他竟不知,对方这到底该算是随性而为,还是先发制人,但毋庸置疑,从先前的表现来看,他再如何不想承认,都已暂时落在了下风。

也还没让他先开口,见他靠近,刘稷已是先耷拉下了酒坛,嘴角向上一抬,问道:“脸还疼吗?”

刘彻额角下意识地一跳:“……”

混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稷这一问,原本好像已暂时没甚知觉的脸,又一次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提醒着他,先前是挨了怎样的一巴掌,更提醒着他,他到现在还没将这一巴掌给还回去。

结果身份问题还没解决,又被人以闲谈一般的口吻提了起来。

若从这混不吝的做派,戳人痛脚的举动来看,此人还真有些像是传闻之中的高皇帝。

从一乡间亭长举兵征伐的刘邦,虽然在登基后听从了建议规范礼法,但也绝不似刘彻这般长于宫中,要百无禁忌、不拘礼教得多。

“你……”

“你也别觉得我这话题找得伤人。我倒是也能跟你谈谈这酒水如何,但我是因数十年没真喝到酒了,才觉得它味道尚且过得去,你可不行。”

当然,他也可以说点刘邦生前死后的事情,以证明自己并非是个假装的人,而是真有大机缘的开国皇帝,不仅死后能看到地上的事情,还能死而复生,但何必是现在呢?

有些事是多说多错,太过心急,反而跳入了自证的陷阱。

嗯,还有个缘故。他刚才突然说了那么一堆话,已是在危急时刻绞尽脑汁了,再要迅速拼凑出一堆可用的说辞来,就有点太难了。还不如没话找话,往刘彻伤口上再按一下。

反正得罪人的事情已经干了,如果伪装刘邦不是一条出路,那就只有被拿下处置一个结果,还能更坏吗?

刘彻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顺着刘稷伸来的手,将另一只酒坛接了过去。

但平日里在宫中少有这般粗豪之举,他可做不出直接就着坛子饮酒的事情。恰在此时,他也瞥见郭舍人对着他比划了个手势,便抬了抬下颌,示意人将酒碗送到他的面前。

在郭舍人的大声吩咐下,一只精细烤制的小碗,很快便从酒庐的橱柜深处,被人小心地取了出来,连带着一块用于擦拭的绢帕,一并送到了刘彻的面前。

刘彻垂眸向那绢帕的边角看去,便瞧见了郭舍人递来的讯息。

就在方才的短短几息,此处已被近侍用炭灰草草写了几字,勉强也能辨认出字迹。

可就是这几个字,让刘彻的目光顿时一怔,又在回过神来的刹那,掀起了一阵狂澜。

【河间献王第三子】。

河间献王!

怎么会是河间献王?

河间献王的儿子,算起来应该称呼刘彻为叔父。因为,这位“病故”刚刚一年的河间王,正是汉景帝的第二个儿子,废太子刘荣的同母弟弟,刘彻的二哥。

若不是刘彻成为太子,栗姬失宠,只按照长幼顺序,刘荣之后就是河间王刘德。

这位河间王还聪慧睿智,喜好藏书,在河间境内养着诸多门生宾客,深受有识之士尊重。

两年前,河间王刘德前来长安觐见天子。遵照朝拜的礼数,他献上了一套河间儒生复原的商周雅乐,与刘彻交谈之间也进退有度。

可或许是因为刘彻的忌惮敲打,仅仅一年之后,他便因纵酒享乐而死,由长子刘不害继承河间王的王位。

于是市井之中不乏流言,说是刘彻在酒宴间,将河间王比作商汤、周文王,劝勉于他。这话看似褒奖,实则是在威逼警告,以至于逼死了这个老实人。

而现在,在这寥寥数字中,刘彻无从获知,为何河间王的儿子会来到这茂陵邑,又恰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只知道,这不是一条好消息,也让他心中愈发疑窦丛生。

不对!他不明白。

若真是先祖附身,那么为何不选择与他关系更近、危害更小的人,而偏偏要选择河间王之子?难道是对他顶替刘荣接任皇位有何不满吗?

眼前的饮酒,又到底真只是因为,曾祖父多年埋骨地下,无缘酒水,于是刚得自由便要举杯痛饮,还是……额外指代着什么呢?

这尴尬的身份在前,刘彻甚至大逆不道地在想,若是祖宗的身份如此棘手,这样的先祖,不认也罢。

反正这茂陵邑中守卫都是他的人,今日在此见证的,也不过只有这么点人,便是灭口……

……

刘稷心头一震,拿着酒坛的手都险些随之一抖。

他发誓,自己绝没看错,刘彻的眼神看似与先前没多大的变化,却忽而多出了一份杀意与质疑!就在这递交酒碗的短短一瞬之间!

刘彻:如果这个祖宗于我无用,管他是不是真祖宗,他也没必要留。(皇帝的觉悟.jpg)

上一章的红包发啦,感谢大家的追更,明晚六点,看下一章如何化解危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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