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姐姐，你好漂亮呀。”周雨荷艳羡地看着身侧的女子。

女子青丝半挽，一根紫玉流苏发簪穿过，发间另有珠花点缀，身穿一袭粉紫衣裙，浅淡的粉作了深紫陪衬，避开颜色过于艳丽而显得艳俗。

这样厚重冷沉的蕈紫，气质压不住极易令人觉得老气，然而在女子身上却完全不存在这种担忧。

她容貌极盛，柳亸花娇，丰姿冶丽，那一双美目流转间光华迫人，周雨荷被看得两颊微红，匆匆别开视线。

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女子身上都会沦为陪衬，真真应了那句“不是衣穿人，而是人穿衣”。

好美的女子。

自慕月落从马车中掀帘走下，周雨荷便听四周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感叹道。

听闻她出身名门，年方十九，父辈也有仙盟中人。

因容貌生得太好，幼年出门必遇歹人，家主无奈之下将其锁在院中。及笄礼后求娶者众，更有甚者为她约斗，议提比武招亲。

此事甚至捅到京都，上达天听。

为免更大祸患，适逢仙盟选秀大会，慕家便一抬小轿将她送来了天穹山。

车夫是个女郎，将她送至山门便抱拳行礼，抽鞭架马离去。

独留慕月落一人在此。

一时竟也无人上前与她搭话。

周雨荷觉得大家是都不太敢，唯恐唐突了佳人。

好在盟主与诸长老少时便御空而来，不过半刻，已为所有与会者鉴定完毕。慕月落在众多弟子长老的目光中不负众望身负仙资，留了下来。

盟主一眼扫过在场所有接引弟子，指了她，传音入耳：“你负责慕月落。”

身侧他者与周雨荷大差不离，以宗主的境界，同时给数百人传音不在话下。一时众人神色各异，左顾右盼互相观察，显然在找谁是那个百里挑一的幸运儿。

周雨荷看着师尊，指了指自己：我？

师尊李白微轻轻颔首，传音与她：“你是我的弟子，慕小姐身份特殊，由你接待，他人怨言最小，也最能令慕家满意。”

好吧。

周雨荷心想也是——师尊作为仙盟公认的第一剑修，新弟子由她座下亲传单独接引，无疑是极大的福气，任谁来都得承认仙盟给足了面子。

只是和慕月落这种级别的美人单独相处，周雨荷不免有些紧张。

话本里说慕月落这样的名门贵女，出入皆有人服侍在侧，用的是金银玉器，食的是玉液珍馐，娇蛮任性，目中无人。

但她跟着周雨荷走了三千阶，周雨荷不说话，她竟也没说什么。虽然考虑到慕月落**凡胎，周雨荷刻意放慢了脚步，但是三千多级台阶寸步不停，便是习过武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定能完成。

周雨荷回头，发现慕月落红唇紧抿，面容苍白，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她压抑着呼吸声量，山林音杂，周雨荷一路胡思乱想，竟半点没发现。

周雨荷不免自责。

她停下脚步，一方面对慕月落与她料想不符颇感意外，另一方面感慨慕月落不愧身负仙资，意志坚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当真是适宜修道之人。

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周雨荷对慕月落的好感也增加些许，不再觉得她是什么落入凡尘高不可攀的神女，对自己“师姐”的身份也有了实感，自然也对“接引慕月落”这份任务更具使命感。

“我叫周雨荷，刚才没细说，雨是雨水的雨，荷是荷花的荷。”那会儿她和师尊传音后走到慕月落面前，背后各种羡慕嫉妒的视线快把她扎成筛子，于是周雨荷两三句话交代了名字和身份，就带着慕月落离开山门广场了。

“细雨轻打荷花，很美的景色。”慕月落也跟着她停步，微微喘着气轻声道。

山风吹起她的发丝，熔熔流金吻过侧颊，晚霞为她渡上一层余晖，连天光流风也偏爱于她。

周雨荷看呆了，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艳羡的喟叹。

慕月落唇角噙笑：“师姐折煞我了。”

周雨荷微赧，仙盟内以入门时间论称，她作为盟内弟子，竟然不比刚入门的师妹明了规矩，传出去要丢师尊的脸了。

可是……

周雨荷看着嫣然含笑的慕月落，默默腹诽：师妹太好看了，这怎么能怪她？换那些师弟师妹来，说不准被美人一笑一迷，道都走不动了。

此事可不是她胡乱攀咬胡说八道，而是有过先例。

他们仙盟亦有绝色：

李白微座下大弟子，仙盟翘楚，她的师兄——砚星照。

周雨荷与师兄砚星照不是同一年入门，她仅仅是听说过师兄当年入门时轰动仙盟，好多世家女为了他上天穹山问道，那一年选秀大会参选者人数堪称仙盟历年之最。

倒是有些奇怪，慕月落容色相比师兄只丰不惭，今年参选者却并未比往年多出多少……只能归功于慕家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周雨荷入门后，也多次亲眼目睹师兄被同门们围追堵截：只要师兄一露面，大半个仙盟弟子片刻便紧随而至，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地上走不得，天上也飞不得——那场面令周雨荷永生难忘。

只是她与砚星照拥有同一个师尊，所以见面机会较之其他同门自然多些，日子一长，她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砚星照美色带来的影响。

不过这当中除了周雨荷的自控力发挥作用，另一个相当重要不容忽视的原因是——

与艳若霞云的慕月落不同，砚星照像一泓独悬于天，孤高清绝的明月，他风清骨正，澧兰沅芷，若昂昂之鹤，不落于尘。

——用周雨荷的话说，她师兄正得发邪了。

想揽明月入怀者众，但是被砚星照那双剔透如玉，清澈见底的眸子瞧着，总令人觉得灵魂都从皮囊里剥离出来，大咧咧摊在阳光下，心中想法根本无处遁形。

因此至今砚星照都没收到一封情笺，全是向他讨教剑道心得的讨教书。

就连与他相处数年的周雨荷自己，偶尔到他面前还会发怵……明明师兄也不会主动开口抽查她课业来着。

“私下不讲那么多规矩嘛！”周雨荷说。

一般来说，接引弟子手下负责的新弟子至少有十七八名，除去第一日会带着熟悉一遍环境，二三日会带他们去课舍、膳堂，以及回寝舍外，都不会出现。

一来他们也有自己的课业和修炼安排，二来若是始终有人领着，不少人恐怕一年下来都认不清天穹山的路。

接引弟子身份持续时间是一个月。一个月内，新弟子有疑问都可以通过灵牒联络接引弟子，后者负责解答，或者处理问题。

像周雨荷与慕月落的特例极少，周雨荷反正没听闻过。

但是这样的新弟子背后家族势力必定不容小觑，饶是仙盟也有所忌惮，不愿与之交恶，力所能及的范畴内便会多行方便。

师尊话里也有暗示，周雨荷想，她和慕月落至少接下来的一月会频频见面了，肯定比其他接引弟子和新弟子见得多。

对这份本应是“烫手山芋”的任务，周雨荷没有一丝厌恶，或许因为慕月落给她的印象太好了，好到她完全记不起来对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千金。

她非但不排斥慕月落，甚至想与对方多多亲近，本身周雨荷能被李白微收作弟子，天赋也不低，在天穹山过得也是受人追捧的快活日子，在熟悉或喜欢的人面前不免有点小孩脾性。

“我今年虚岁十七，叫你慕姐姐本也没什么问题呀，你若是不介意，私底下叫我雨荷就好了，师兄和师尊都这么叫我。”

“你还有个师兄？”慕月落讶异地问。

“嗯……”周雨荷并不意外，她的名号远不比师兄响亮，“砚星照是我的师兄。”

以往旁人听到她这么说，立时便会兴致高涨，连连问她许多关于师兄的事情。

周雨荷虽然一一回答，但是不免心头还是有些失落。

没办法，师兄太耀眼了，她怎么可能和师兄比呢？

周雨荷很清醒地知道这些，并不为此自困，所以即使眼前的慕月落也马上会问——

“噢。”慕月落轻轻点头，微风般的嗓音柔和拂过她的耳畔，“原来你是剑尊的徒弟……雨荷，被你接引，我真幸运。”

闻言，周雨荷的心难以抑制地轻颤了下。

话语间，她们已经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在天穹山顶。

“这、这里就是晨曦台，”周雨荷按捺住自己怦怦的心跳，急急别过目光，她根本顶不住慕姐姐的眼神，只好赶紧转移她的视线，“大家晨练、晚练都在这里。那边那栋高楼叫望潮阁，是长老们议事的地方，普通弟子很少会去。望潮阁旁边是浩渺阁，就是仙盟的藏书阁，分层对不同境界的弟子开放。”

“天穹山是仙盟绝大多数弟子行课的地方，也是新弟子住所所在，筑基之后，如果拜入长老门下，就会迁至长老的洞府，如果暂时没有，就会统一迁至隔壁的玉溪山，因为筑基后才能修习御空术，筑基以下弟子只能仰赖双腿奔波。”

“寝舍位于山脚，课舍位于半山腰，膳堂在山腰和山巅的正中间。”周雨荷说完，发现一旁的女子已然恹了神色。

“慕姐姐，你怎么了？”

慕月落：“无事，只是突然很想筑基。”

周雨荷：“……噗哧。”

真不愧是位居人听人憎、人过人恨的仙盟弟子必经之路榜首的入门第一关：每日爬一遍天穹山。

“慕姐姐放心，以你的仙资，只要修炼勤勉，定能三月练气，半年筑基。”

虽然仙盟不会将资质鉴定的准确结果公之于众，但是金丹后期的周雨荷看明白那块小小的仙灵石不在话下，隐晦地透露一点也不算违反门规。慕月落爬天穹梯都没喊一声累，绝非那种仗着自己天资优异就懈怠修炼的人。

“三月练气，算快吗？”慕月落疑惑道。

周雨荷不意外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大部分新弟子入门前只对修炼有个模糊概念，能说出修仙者境界者已经算了解颇多的了。

她耐心地解释：“普通人一开始接触修仙，根本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真气运转，也分不清体外沌气与体内真气的区别。分清之后，如何分化体外沌气，提取真气，吸纳入体，又需要一段时间。最终完成一个周天的运转，将引入的真气彻底内化，为己所用，这就迈入炼气期了。”

“所以听起来引气入体四个字很简单，实际过程困难重重，很多弟子坚持不到运转周天就自请离去归家了。剩下的人平均也要花费一到两年。”

所以若慕月落真能三月练气，就已经远超常人了。

慕月落并未因为得到这个答案高兴得失态，她略略思索后问：“那雨荷你当时练气筑基用了多久？”

“加起来差不多三个月？”周雨荷回忆片刻，时间距今稍久，她一时也难脱口而出。

慕月落轻笑：“果真天才。”

“我这不算什么啦，师兄一月筑基，他才是真的天才！”周雨荷急忙摆手，有师兄在前，她这点优秀怎么也不够看。

熟料面前之人闻言收敛了笑，轻声开口：“因为他比你更好，所以你便不好了吗？”

“我……”周雨荷不知道怎么说。

她只是习惯了，成为李白微的弟子后，虽说师尊从不拿她与师兄比较，但旁人提到她总会说：

“天分不错，可惜比起她师兄……”

“同一师尊座下，这差距……”

她努力修炼，不吃不喝，险些走火入魔，还是师兄及时发现，救下了她，还因此修为倒退一个大境界。

当时睁眼看见师兄，后面更是获知了这一切，她要怎么记恨、怨憎师兄？师兄待她已是极好，比待仙盟其他人都要好。

她只能怨自己不争气。

“我听闻，砚星照极少在人前露面，也不经手仙盟一般事务，几乎把一切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此话可真？”

“……大部分是对的。”周雨荷说，“师兄也有需要完成的课业，不过他确实不怎么离开仙盟，除了天穹山，就是在踏浪峰修炼。”

“但是你就没有这些限制——如果你和他交换，去过他那样的日子，你愿意吗？”

周雨荷此刻方知，慕月落忽而问起砚星照的事，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确实不愿……”周雨荷光是想想砚星照一天到晚除了背剑诀练剑招看剑谱，就没有任何别的事的日常放在自己身上，就吓得浑身鸡皮疙瘩。

她之前也是这么想明白的。毕竟和砚星照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愿意一天就能碰个四五面，想不知道砚星照每天干了些什么都难。

但是从来没人这么和她说过，她也不会把这些小心思诉诸于口，慕强是人之常情，她自己不也很喜欢师兄吗？

久而久之，周雨荷也甘愿站在砚星照的影子里，和其他人一起瞻仰他，膜拜他。

可现在有人拽了她一把，一下子把她拉出阴影之下，推回光亮里。

“所以你其实不用跟他对比，总有事情是他做不了但你可以做的——或许在那些事上，他还要寻求你的帮助。”

师兄找她帮忙？

周雨荷再怎么异想天开也没想过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

可是又怎么不可能呢？

周雨荷知道，师兄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捕捉到了什么，一瞬间灵光自脑中闪过，某个僵顽已久的瓶颈似乎出现了裂痕。

周雨荷险些叫出声来，幸好理智还记得旁边站了个大美人。

周雨荷压抑着心中的雀跃，音调却仍是不可避免地偷偷上扬：“慕姐姐，天色也晚了，我带你去膳堂吃饭。”

慕月落欣然同意。

透着暗蓝的夜色徐徐铺开，月亮还没出来，周雨荷从储物镯里取出一盏荷花灯递给慕月落：“慕姐姐，这个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光亮由术法维持，可以持续小半个月，灭了我再重新为你引光。”

慕月落接过，却说：“今日用完，还是暂且放在你那里吧。我尚不会用储物法宝，睡眠又浅，夜里有光难以安眠。”

“好，那我先帮慕姐姐保管。”周雨荷挽住慕月落的手腕，见后者没有拒绝，随即绽开笑容。

二人相携着到了膳堂，厨娘认得周雨荷，戏说她好久不来了，又问起旁边这位俊俏的女修是谁，周雨荷都回答了，还贴着慕月落的胳膊笑吟吟问厨娘：“六娘，我运气好吧？这么个大美人就这么被我捷足先登了。”

“油嘴滑舌。”厨娘打趣道，“终日里没个正形儿，哪有这么说的。”

“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嘛！”周雨荷开开心心端着晚膳和慕月落寻了空位坐下。

“待会儿你送我回寝舍后，便回踏浪峰吗？”

“不，踏浪峰只有师兄在，待会儿吃完，我给他打包点膳堂的糕点过去，今日休沐，他肯定又没用晚膳。”

半晌没听到慕月落回话，周雨荷疑惑地抬起头，却见慕月落眼神中透出几分无奈。

周雨荷困惑不已。

见她实在不解，慕月落才开口道：“这些事，你便直接告诉我了？”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周雨荷稍作思忖，“师兄在踏浪峰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但是没人知道踏浪峰在哪里，所以说不说都一样，而且我相信，慕姐姐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别人。”

“……对啊。”慕月落低下头，面上难得浮现一丝忧愁，“除了你，这里也没有可以同我说话的人了。”

“明日课上讲习会分发灵牒，教导如何催动灵力，等课后我便和姐姐互通灵牒，若是姐姐想与人说话，那便给我传讯。”周雨荷一口气不停地说了一长串。

“好。”慕月落勉强一笑，眉宇间仍有丝缕愁绪，美人蹙眉，看得周雨荷十分心疼，可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说辞去宽慰。

桌下，慕月落指尖微动，一只紫色蝴蝶自袖中翩然飞出，窜入周雨荷的裙摆之下。

后者神思不属，全无所察。

别心疼对面了雨荷宝贝，心疼心疼自己吧，你亵衣都要被骗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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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