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大桥坍塌的前三十分钟。

第五军区基地，机甲指挥中心一片混乱。展示台的防爆玻璃被砸出大片蛛网状的裂痕。

“米迦勒失控！内部有驾驶员！”

“31号检修员，这里是总指挥部，听到请回答！”

机甲驾驶舱内，通讯屏幕闪烁着刺目的红色警告框。

神经元链接系统拒绝当前驾驶员的接入请求，操作界面上所有紧急制动键都变成了死循环的乱码。

检修人员扯开氧气面罩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控制台上疯狂跳动的参数低声喃喃道：“该死，根本不受控制……”

强行接入带来的反噬让他感到鼻腔处开始泛起一阵腥甜，他用尽最后力气拉动驾驶舱的弹射阀。

在驾驶舱脱离的瞬间，他看见全息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整个海岛周围浮出十余监视塔。

“呼叫中心！我无法获得控制权……”

“我已经脱离机甲主体……请求支援！”

驾驶舱脱离米迦勒的控制核心，像巨人掸走身上的一粒尘埃，米迦勒在海上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检修员在驾驶舱中一同坠落时，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米迦勒根本没有失去控制。

它正在执行第一驾驶员的指令！

是傅寒星少校下的一级指令，但是傅寒星又是听从谁的指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第五军区基地封锁成一座孤岛。

***

明彻开着军用摩托在跨海大桥上疾驰，身后传来金属骨骼移动时发出的轰鸣声，米迦勒正在步步逼近。

米迦勒的等离子炮聚能完毕，蓝白色的粒子光束如同审判之剑劈开层层浓雾。

明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一切仿佛在此刻定格，在他放大的瞳孔中，跨海大桥被拦腰斩断。

巨大的冲击力下一切都轰然倒塌。

下一秒，明彻眼前的一切都颠倒倾覆，熟悉的失重感传来，接着是冰冷的海平面带来的、可以碾碎骨骼的巨大反冲力。

意识模糊之际，明彻下意识在心中呼唤007。

“任务进度……”

“怎么样了……”

海水灌入肺部的窒息和浑身的剧痛中，007的机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任务进度百分之八十七，但是我建议宿主在位面继续停留，在风险评估数值达到稳定后再申请离开哦～】

“那你别建议。”明彻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眼前的视线十分模糊，但他清晰地感受到周边都是下饺子般坠入海中的人和车。

重物砸进水面的巨响像隔着一扇厚重的水墙一般，模模糊糊地传到耳边。

【宿主，我的意思是——你脱离位面的申请被驳回了。】

【非要我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么？】

明彻不知是被007气的还是确实力竭了，眼前一黑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明彻发现自己蜷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勉强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身上疼得一时间都找不出是这里碎了还是那里断了。

可能都坏了个七七八八。

他揉了揉眼睛，海盐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颗粒。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像是从海里打捞上来不久。

周围还有很多人。都是当时在跨海大桥上的幸存者。

大家都是这样一副狼狈万分的模样，死气沉沉地瘫坐在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所有人都带着闪烁着红光的电子镣铐。明彻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脚踝上也有。

这里是第五军区基地的关押区。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前不久还在这边做监狱囚犯转移的后勤工作。

明彻闭上眼试图养会神，但是浑身的骨骼都如同被碾碎了一般，钻心的疼痛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断带走体温的潮湿衣物在相较之下都显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明彻心中苦涩，只想迅速离开这个位面，把剩下的烂摊子全都抛之脑后。

但是傅寒星托他保管的那条刻着Oriana的祖母绿项链，他还没来得及亲手还给他。

在关押区醒来没多久，事情发展的走向对明彻更加不利了。

他的IP早就暴露出来，只是在突发事件的干扰下，他才迟迟没被揪出来。

现在已经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明彻被两个宪兵架着，从关押区带到了审讯室。

后面的事情明彻真不想面对了。无非就是怀疑他是反叛军的间谍，联盟军轮番审问后得不出想要的结果，于是决定用刑。

连林曼达上尉也被召来协助审讯，面对她明彻还是有些心虚，幸好她大概是不愿见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很快就离开了。

明彻本来就不清楚反叛军的动向，加上受伤不轻，于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和007讨价还价上了。

【宿主，如果完成度不高的话是很影响绩效的……】

“什么绩效不绩效的，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就行。”

“我现在根本不在乎那点绩效，怎么，你一个AI舍不得那点数据？”

“你不让我离开位面的话，就等着我回去后给你写投诉信吧。投诉完顺便离职，现在后勤部的人有多难招，你的数据库里应该非常一目了然吧？”

007在明彻的连环暴击下败下阵来，一边说着好吧好吧，一边叹息着没了绩效它这单算是白干了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你一个AI怎么能这么功利主义呢？你的绩效比宿主的生理和心理健康还要重要，优先级设置出问题的话建议回厂重造。”

【……宿主，我认为你此刻应该因为承受不住拷问而昏迷过去，而不是在这里拷问我。】

明彻靠着一口气吊着，闭上眼消极抵抗。他不想昏死过去，他还等007把他成功传送出去。

在明彻重伤昏迷之前，傅寒星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一路闯入审讯室，身上的军用外骨骼还没有拆卸下来。

明彻本来已经开始脱离位面倒计时了，此时突然清醒过来，要求007暂停传送。

既然傅寒星回来了，那他一定要把祖母绿还给他。

但这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这次清醒的时间变得更短，明彻很快再次陷入昏迷。

***

窗边靠海，能听见海浪一阵阵的规律的涛声。

二十米外的防波堤上，米迦勒残破的右臂正在起伏的海浪中时隐时现，关节处裸露的电缆带着火花抽搐着。

被抛弃的、如同卵鞘般的驾驶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静静地飘浮着。

控制台上趴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他的颈侧新添了一道烧焦的痕迹——那是脑机接口过载留下的灼伤。

这个人是谁？明彻很想看清他的脸，是傅寒星吗？

再走近点，再走近一点就能看清了。明彻想着，快步上前，但那个背影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明彻猛地睁开双眼。

他此刻正躺在床上。温暖、干燥而柔软，让人安心。

浑身的疼痛还是没有消失，明彻试图抬起手腕，却感到如千斤般沉重，他被拷住了。

明彻试图转动着活动一下手腕，就看见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淤青。

看来他被铐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房间门被推开，傅寒星悄无声息地朝着床边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衣着很整洁。身上的机械外骨骼早就拆卸下来，长发似乎刚洗过，很柔顺地搭在肩头。

明彻侧过头看着他，默默扯了扯袖子把手腕遮了起来。

傅寒星似乎瘦了很多，脸上皮肤紧贴着骨骼，显得更加削薄而锐利。

两人都有些沉默，气氛有些古怪。

傅寒星走到床边，似乎想要坐下，但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站在床边。

明彻感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腥，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受伤后残留在鼻腔的血腥味。

半晌，明彻首先开口问道：“米迦勒为什么突然……它失控了吗？在你不在的时候。”

“指令是我下的。”傅寒星有些冷硬地回答道。

“很多士兵出现了异化反应，五区不安全。把整个基地变成一个孤岛，是为了避免异化体扩散。”

“短时间内往外逃窜的人太多了，包括很多高层。”

即便是这样，直接远程操控机甲将跨海大桥拦腰折断也还是太极端了。

明彻在心里暗自腹诽，太夸张了，但着实有效。

傅寒星说完就闭上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神游。两人继续沉默。

“你受伤了吗？”明彻问道，心里却在估算着傅寒星对于自己和圣安的事知道了多少，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傅寒星垂着眼看向他，没有说话。

明彻勾起嘴角笑了笑，说道：“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傅寒星走近几步，“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身上的伤。”

说着，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摁在明彻断裂的肋骨上。

明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阻拦，抬起没被铐住的那只手，覆盖在傅寒星摁在自己肋下的手上。

傅寒星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燥而温暖。看起来和他这个人很不符。

虽然他一向体温很高，但现在也烫的有点不同寻常了。

明彻放在傅寒星手背上的指尖拢起，握住了这只想要收回去的手。

傅寒星迁就着他的动作，只能微微向前俯下身来。

明彻看见他脖颈上带着的抑制环此刻已经开到了最高档位。

应该很难受吧，明彻想着，松开握住傅寒星的手，猝不及防地伸向傅寒星戴着的那条黑色抑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