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梨姐在外边喝了呀,没闻出来呢。”
……
没闻出来就对了,梨嵘月不仅喷了香水,还在外边把自己晃干净了才回来的,不然怎么能折腾到这么晚。
谁稀罕那两口酒喝。
“少喝点没关系,啤的吧,啤的当喝饮料了,现在小年轻火气大都爱整点白的,我们这上了年纪注意身体来不了那个,啤的就够了。”说着已经替梨嵘月斟满了一杯酒。
梨嵘月巴巴地想喝一口,根本没有空挡就迅速接了过去,舒爽地喝了大半杯下肚。
潮有信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英子。
英子挑逗小孩般不在意地回了个眼神。
梨嵘月面前的碗里的菜一直没落过空,她吃饭的时候爱吹牛比,说一段喝一口,哗哗几杯酒下肚根本拦不住。
也不在意肚子里也有没有东西,空腹喝酒老了肯定落一堆毛病这种新闻她都选择不看,老了的事老了再说。
潮有信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菜,英子看着没说话,梨嵘月不喜欢碗里堆一堆饭啊菜啊,像村里狗碗里的堆食一样,所以基本上只要有人给她夹了就吃了。
只要身边有熟悉自个放心的人,梨嵘月就由着自个喝。
等潮有信把残余的饭桌都收拾好,梨嵘月已经躺在旁边的破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要不今个就别走了,你们娘俩在这凑合一宿得了。”英子把桌子收起来看着梨嵘月那一副醉态。
且不说没得闲的地,就是有空的,也是人挨着人。潮有信不同意。
本来姐儿的床和床之间拉个帘子就当隔开空间,从一间房变成两间房、三间房、四间房。
只有英子有单独腾出来的房间,她们互相之间交的管理费和房租也各不相同,一个档一个档的。
“是,你是住不惯这地儿,关键大半夜的,你能弄得了她吗?”英子讽刺地说道。
当年潮有信和她挤一个床的时候一直闹,闹到最后只能让梨嵘月给带回家了,梨嵘月在红浪巷有自己的房子。
当即就觉得这闺女嫌贫爱富能算计,潮有信当时都八岁了,没有那么难带,偏英子一趟一趟说,难搞难带。
一是想梨嵘月给她减点房租,这是应该的,当时梨嵘月就同意了。后来再说就是想着,她带是不是该给她多一份工资。
梨嵘月听出来这意思了,但她想,房租减了也就减了,再多给一份是多少?
再说了,孩子有那么难带吗??
以她的经验而言,小学打包,初中打包,女校安心又便宜。这孩子不也照样长到十八岁了吗,还差俩月,就正好十八了。还是准大学苗子!
最后潮有信驮着梨嵘月走了,梨嵘月嘟嘟囔囔,半走不驮的。
“……能行吗?”旁边的姐儿都好心劝,“不行我们让出来给梨姐住,一晚上就别折腾了。小菊今晚上婆婆腿不得劲,回家去了,空一张床,不行就将就将就。”
谁不想好好休息呢,晚上睡一觉白天还得早起,想马儿好又不给马儿草,没有的道理。潮有信婉言相拒了大家的好意。
英子却来了劲,“人家要回家,去去去都睡吧。”
潮有信斜睨了她一眼,“真想她好,就少灌她酒。”英子砸吧砸吧没再吭声了。
她本想还嘴,要不爱喝,别人再怎么劝有用吗,末了也懒得争了。
小红美发到红浪巷二街117号并不远,走路十多分钟,梨嵘月前半程走得还算安静,突然蹦出一句:“你今儿情绪不高啊?”
潮有信差点以为她装醉。
可梨嵘月既没有那脑子,更不会尤其是在自己面前藏起来任何一面,她对潮有信极度坦诚。
极度坦诚的背后其实是不在乎,没有谁会对一只阿猫阿狗伪装起来,没有人会,能不装舒心地展露自己的虚伪,奸诈,低成本地做自己是最快活的事情。
梨嵘月的酒品差,抱着一棵树就开始大喊,“土地公说、说你是我的摇钱树,你……你说话啊你?”
……
说着试图撼动这棵地标建筑百年之久的桢楠。
天寒地冻,树杈子树根冰硬,潮有信拉着她离开。她不肯,一个劲儿地往前蹭,一口一个心肝摇钱大宝贝地喊着,你要浇多少水才能摇钱啊。
“妈的它冬天只会掉树叶。”如果是和一个酒疯子在百年大树底下,风冷飕飕地吹着,荷塘区卫生搞得最差,上头检查搞一搞,不检查,走大街上总感觉有一股馊味。
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忍不住爆粗的,更何况潮有信这三好少年还和别人不一个路子的。
梨嵘月听了她这话终于慢慢有了反应,缓缓扭头看她。
风吹乱了梨嵘月的头发,混杂了一天的气味,此刻风带过发梢只传来一缕清香。
清的,冽的,香味,说是刻进基因里妈妈的味道也不为过,自带似的。
干干净净洗完澡抹不去,香水女人橡木桶里泡一遭还是这个味,怎么都变不了。
半响潮有信在心里苛责自己,她对梨嵘月的耐心太少,应该好声好,和一个酒鬼吵毫无道理。
哪成想,梨嵘月看她的眼神有些困惑又或是不解,但很快转瞬即逝,冲着虚无的四四方方的天地,义正言辞雄赳赳气昂昂地吼了一声,潮有信甚至听见空旷的巷道里传来经久不衰的回响。
“卧槽谁在讲脏话?!”
妈的它冬天只会掉树叶。
卧槽谁在讲脏话。
……
潮有信去烧水,梨嵘月抱着枕头还在嘟嘟囔囔发财树,红浪巷基本上没有消停的时候。
楼下小胖还在被他妈逼着写完作业。红浪巷的房子紧挨着,生怕浪费一点生存空间,楼上的楼上传出来的暧昧叫声还见缝插针飞来。
“呕……”梨嵘月抱着垃圾桶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眼神眯着看到潮有信端着个盆向她走来。
脸一板,眉毛也横起来,瘫在那,用脚猛地踹了一下刚靠近的潮有信,潮有信不设防手撑着地板,趔趄倒在地上。
准备给梨嵘月洗脚的半盆温凉水顿时泼的遍地都是,浸湿了身上的校服裤,天气很冷,水一浸瞬间就感受到了凉意。
潮有信皱着眉头看她,梨嵘月泪眼婆娑的,“你就是这么伺候我的?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糊弄我的本事,脾气见长啊你,我要洗澡,快给我沐浴更衣!”
这一脚给潮有信气清醒了,脑门哇凉哇凉的,顿时又像是倒回到十年前。
潮有信从梨嵘月包里翻出烟和打火机,点上叼在嘴边,随手翻出包里乱七八糟的名片和套全部扔掉,清理干净后,走出家门。
梨嵘月把她送到寄宿制封闭女校不是没有原因的,八岁时,梨嵘月叫她冬天凉水洗衣服,洗不干净她也不说,快晒干了,哗一下不管不顾扔到一盆凉水里,洗不干净不让吃饭。
不仅吃不上饭还像浣衣局的洗衣女一样,寒冷的冬天手指骨节冻得通红,皲裂起疮,她也因此被培养得会伺候人。
脸上的两道疤痕也是如此,上眼睑偏眼角处一块,嘴角不明显处也是一块。
当时梨嵘月被一个男人欺负,潮有信年纪还小,对具体细节不那么清晰了,但是对事情的大致走向还在。
她当时为了保护梨嵘月,冲着那个男人猛撞,头偏一下子磕到桌角,又或者是撞到了一块名贵石头,她没印象了。
当时感觉有大片热流划过脸颊,她以为梨嵘月哭了。
明明昏过去闭眼前是这么感动的一幕,而醒来后梨嵘月却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冷眼相加,二话没说就给她插班扔进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寄宿学校。
一支烟抽完,手挨到滤嘴末端差点被烧到。
月光罩在暮色中,风吹动树叶带来细细簌簌的音效。
风……哪来的风?
树——哪来的树?
“卧槽鬼啊啊啊啊啊!!”陈律现在接了一个大案子,看完卷宗很晚才回家,上了露台收沾了露水沾了烟囱香的被单,美滋哼着歌,一套一套地收着被单,直到掀起最后一张——一个凶神恶煞的少女披散着头发。
实在是太诡异,陈律是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有人搭着个拖鞋,横这个五分超大短裤,大冬天穿着短袖,还散着头发,一声不吭的。
“扯□□蛋,这么晚回来套着被单更像鬼吧。”潮有信踩灭烟头。
陈律抱着被单,跟她一样凉屁股坐上凉水泥露台围阶。
“我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和发展而奋斗至深夜,无产阶级的夜不是暗夜的夜,而是瓦亮瓦亮光明未来的前夕未央。铁肩担道义你懂吗你?”说着用瘦弱的肩膀撞潮有信。
潮有信撇了他一眼,“给人民群众代理离婚案件也是为了全人类幸福?”
“怎么不是,有结就有离啊。再说了,舌头和牙齿天天在一起还打架呢!”陈律说得头头是道。
完全没发现抱着的被单统统都当扫帚扫了灰,潮有信个比他高,看见了也没提醒。
铁肩担道义,棉布扫大街。
“那人家从山里赶路来,你写个诉状,说好免费,人家送了一袋面一盒蛋的。你又张口八百这也叫无产阶级的黑?”潮有信单纯嘴损,需要发泄,讨到他身上来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反倒真没觉得他这事办得有多不道义,跑这么远来,被人两句哄了又回去不离了的比比皆是。
付点钱扯点皮,心疼了付出代价了,就不会这么轻松地把反正也没花钱就当白跑一趟考虑进去。
免费的,总是非常轻易地主观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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