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大家在这张纸上写下你想问死去的人的话，然后折成三角立柱，挨个跟我下去烧了。”

dm给每个人发了一份纸笔。房间里关了灯，只有一盏盏像蜡烛一样的黄色小灯照亮眼前这一小张纸。楚暮拿手指拈了拈，好像是七彩色纸的手感，她眉头拧得更深了。

车上的其他人嘻嘻哈哈地拿过就写，一边写一边伸着头去看看周围人都写了些啥，只有楚暮放下了笔。

楚暮，一个出生于道士世家的“唯物主义战士”，现马克思主义学院大三准研究生，本想趁暑假开学前放飞一把，体验一下被爷爷严令禁止的恐怖本，却没想到在三令五申不接受有仪式的本之后，还是在这写起了送阴信。

“dm，能不写吗？”

“不写可以，那你要在朋友圈发认怂书，至少20个人点赞，不然就要包了这车的钱。”

车上的其他人瞬间来了兴致：“那么怕就别写了呗，正好帮我们省点。”一个眼圈比熊猫还黑的瘦猴子说。

“是啊是啊，大小姐大气！”一个粉底比城墙还厚的侧马尾说。

“小妹妹，凑不凑的够20个呀，要不现在加我好友，我还可以给你点个赞。”一个眼睛被挤得快看不见的大胖子说。

楚暮的脸皮是薄的，钱包是比脸皮还要薄的。和dm拉扯了几个回合后，她还是认命地坐下来写起了信。

没想到不仅仅是被哄骗着玩了仪式本，还被哄骗着和一堆奇葩玩。果然，拼车有风险，自己就不该相信dm的鬼话。

“反正我也没真正见过那些东西，那它们一定不存在。嗯，爷爷那些把戏也不过是为了挣口饭吃唬人的。”楚暮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奋笔疾书，可她另一只手还是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将大拇指埋在了掌心里。虽说学了三年唯物主义，但爷爷这位道士可是将她带在身边18年，再怎么不信这些，也有敬畏之心在。把拇指握在手心，是爷爷教她的最简单的辟邪方法，据说这样就把命根子握住了，鬼就看不见你这个人了。

楚暮对着本里的话抄写下来。

“寂静无声的亡灵，请聆听我最诚挚的祷告。我愿献上我的灵魂与你联结，我愿倾听你的痛苦与灾祸，我愿用我的所有圆你夙愿。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契约，请回答我下面的三个问题……”

“对了，各位记得在送阴信末尾署上名字哦～”

“署什么名啊？角色名吗？”楚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小小声地问。

“真名也可以。”dm突然对着那个女孩笑了一下。他整个人隐在黑暗里，连身后的影子都黑了几分，笑出的一排牙显得格外冷白阴森。

楚暮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黑暗中的人，应该有影子吗？

“我有一个好主意，要不我们大家都写真名怎么样？这样才更沉浸！”又是最先起哄的那个瘦猴子，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亮得黑眼圈都暗淡不少。

敢玩恐怖本的都是胆子大的，除了楚暮和身边那个女生，所有人都高举双手赞成。

被大家这么一捧，瘦猴子更是气焰高涨。他又把头转向楚暮：“大小姐，你该不会不敢吧？”

楚暮心里狠骂一句没出声。

“哟，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来，让我们大家伙品鉴一下大小姐的芳名。”说着，那瘦猴子直接向楚暮身边走过来。

眼看众人眼神聚焦，楚暮无奈地把写好的角色名划掉，顺手编了个“楚木”。

“楚国但楚，木头的木？这玩意儿是真名吗？看起来跟个植物名似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简直欺人太甚！

楚暮捏紧了拳头准备掀桌。没想到，还没等楚暮有所动作，旁边那个斯文小姑娘的声音就这么坚定的钻了出来：“要看别人的身份证，是不是得你先拿身份证出来给她看，这样才公平。”

其他人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立马跟团说：“对啊，你也拿个身份证看看呗。”

瘦猴子见形式不对，只好改口道：“行吧，那你写好了就先下去烧，省得最后磨叽浪费哥几个时间。”说完，他回到自己座位继续写信了。

瘦猴子刚落座，dm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楚暮身边，他轻拍楚暮的肩膀说：“那你跟我下去吧。”

“不是，啊？我？诶诶诶……”

房间外是漆黑的楼梯，dm提着一盏红色的马灯走在前面。灯光不大，只能照亮几级楼梯，dm一边下一边催促楚暮快点跟上。眼瞅着光源越来越远，楚暮情急大喊：“慢点儿！”

“嘘！”dm回头瞪了楚暮一眼，“别说话惊扰魂灵。”

这句话说完，楚暮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一阵风从耳边飘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默默地将两根大拇指更紧地攥进手心里。

下到楼梯尽头，楚暮的心跳近乎停滞了一瞬。一楼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堂。两根电子蜡烛照着供桌上的一排牌位，牌位后是一个棺椁，棺椁正中贴着白底黑字的“奠”，在闪烁的烛光中静静地扭曲棺椁旁的花圈和挂起来的白布一动不动，被红色的氛围灯照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生气的亡灵之地。

楚暮被带到牌位前，dm递给她一个打火机。

“把信折成三棱柱立起来，然后烧干净。”

极度的恐惧之下，楚暮已经管不了任何忌讳和爷爷的警告，只想着赶紧按要求完成，好回到那个亮堂一点的房间里。

立起来第一次，倒了。

立起来第二次，倒了。

立起来第三次，打火机一靠近，倒了。

“哼。”

楚暮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眼前唯一的活人——dm。

dm感受到楚暮的目光，这才放下手机看过来。

“嗯？他刚刚没在看我，那他哼啥？”不过这种小疑惑很快就被恐惧和焦急盖过。楚暮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送阴信用气声说：“我立不起来。”

“啧。”dm走过来蹲下，帮楚暮立了起来。

“这不很简单吗。”dm嫌弃地吐槽。

可楚暮将打火机一靠近，那封信就又倒了。楚暮又看向dm，dm这次神色认真了点。他小心地将送阴信立起来，又在楚暮将打火机靠过去时用手帮忙挡风。

送阴信还是倒了。花圈上薄的透光的花瓣却纹丝不动。

他看了下信倒的方向，和身后的花圈，又挪了个位置蹲下，用身子挡风的同时还用手护着。一滴汗滑落他的下巴，滴在了地上的送阴信旁边。

片刻后，送阴信倒向了另一个方向。

楚暮颤抖地举着打火机，寂静之中，只有两人变了速的呼吸交织着扰动细小的火苗。

“奇怪。”dm小声嘟哝一句，双腿微颤地起身走到白布后，几声机器响后，他掀开白布走了回来。

“这次我把空调关了，应该没风了，你再试试。”

“呼——原来是空调。”楚暮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拾起自己所剩不多的唯物主义信念，再次点燃了打火机。

“真是不怕死。”

一句浑厚的男声如惊雷般炸起在楚暮耳边，她下意识抬头，却没看到任何其他人，而dm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送阴信，一点也不像说了话的样子。

“干什么，快烧啊。”dm见楚暮在发呆，不耐烦地催促。

“刚刚你说话了吗？”

“说什么，不就是催你快烧吗，你都耽误好久了！”

声音不一样，反应也不像，可这也没别人了啊。一定是我太害怕幻听了，一定是。

楚暮攥着的拳头又紧了紧，心里一万分后悔没有把爷爷给的平安符带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暮再害怕也只能重新打着火，慢慢靠向了送阴信，生怕自己快一点带起的气流会再一次将它放倒在地。

火光摇曳之下，一根绿色的藤蔓轻轻戳了一下送阴信，等楚暮再一眨眼，藤蔓不见了，送阴信倒了。

“啧，你干脆倒着烧吧，快一点。”

“哦。”楚暮点点头，听话地把送阴信点着，脑子里却盘旋着刚刚见到的那根小藤蔓。

应该是太害怕产生的幻觉吧。

火光渐渐熄灭，送阴信并没有烧干净，剩下的碎片上还有字。可没等楚暮看清，她就被dm催促起来。

“行了，你回去吧。叫下一个人下来，动作快点。”

楚暮起身，转身，背后等待已久的NPC鬼猛地“啊”了一声。

楚暮表情漠然地低头看了一眼NPC宽宽的发缝，一点反应也没有地踏上了楼梯。

楼梯上，楚暮只想着两件事，一个是，NPC不能找太矮的，有损体验感，另一件事是，现场还有另一个活人，那就说得通了，一米五几的男人虽说少见，但也存在，总比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靠谱。唯物主义才是最强的！

楚暮打开房间门的一瞬间，一个刺耳的女声传了过来。

“哟，楚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啊，再不回来，我们几个都准备打车回家了。”侧马尾女孩冷嘲热讽道。

“我那个信老是倒，我觉得这个仪式有……”

“不用解释了，浪费时间，我先下去了。”

侧马尾女孩看都不看楚暮一眼，直接从她身边略过走出门外。不过几分钟之后，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女孩回来之后，脸和嘴都有点发白。她恶狠狠瞪着楚暮：“你怎么不说下面有……”说到一半，她又向两边看了看，紧急闭了嘴。

一直没说话的大高个问：“下面有什么？”

“没什么。”侧马尾女孩避开大高个的眼神，伸手玩起了指甲。

“你说啊，到底有什么？”

这边正热闹着，斯文眼镜女孩已经静悄悄地起身下去了，没过多久，她又静悄悄地回来了。而屋里还在就着“楼下到底有什么”进行了激烈的唇舌征战。眼镜女孩轻巧地走到瘦猴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彼时瘦猴子正看戏看得入迷，被这么一拍瞬间吓得从位置上弹起来。

“卧槽，谁啊！”

“轮到你了。”

女孩说完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刚刚这个女孩帮楚暮说了话，也没有参与对楚暮的冷嘲热讽之中，她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点好感。见女孩落座，楚暮挪着椅子凑过去问：“怎么样，你刚刚在下面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随后还是笑笑说：“没发生什么，就烧信。”

“那烧得顺利吗？”

“挺顺利的，一下子就烧完了。”

“哦，那看来是我技术问题了，我烧的时候，那个信总是倒，最后也没烧干净。”

女孩没有回应，天就这么聊死了。可瘦猴子还没回来，其他人的话题她不想参与也参与不进去，楚暮只能绞尽脑汁又想了一个新话题。

“那你在下面的时候有‘鬼‘吓你吗？”

听到“鬼”这个字，眼镜女孩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你也能看到鬼吗！太好了！”

“啊？”楚暮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女孩显然已经被喜悦淹没，根本没注意到楚暮的疑惑，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跟你说，之前我和别人说我看得到一些东西，他们一半不信，一半害怕，最后全部都不和我一起玩了。今天终于被我找到同类了。我叫洛璃，你呢？”

“我叫楚暮，但我……”

楚暮本想解释一下自己问的是npc扮演的鬼，不是真的鬼……但没想到洛璃是个憋久了的话痨，根本没给楚暮解释的气口。

“楚暮？你刚刚在送阴信上真写的真名啊！”

“没有，我的暮不是木头的木。”

洛璃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那玩意儿可阴着呢，我听说写了真名就会被鬼找上。我刚刚在写的时候看到，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阿飘站着，看着大家写信，尤其是到写名字落款的时候，还一个个凑近了看。而且他们长得，和本里描述的死者样貌几乎差不多。”洛璃喝了口奶茶接着说，“但是你的背后没有，不对，你的背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好像有一团雾气还是啥的，反正很奇怪。”

听到这，原本只当个乐子听的楚暮坐端正了。她瞬间联想起自己在楼下听到的那个男声，还有自己烧信时的诸多不顺，难道这些和她背后的雾气有关？不对，楚暮晃晃脑袋，连忙把这些荒谬的想法清空。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就算自己的爷爷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道士，每天靠抓这种神奇的玩意儿赚钱，这世界上也是没有鬼的！

说是这么说，从小耳濡目染的楚暮还是对这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生物一边不相信着一边害怕着。

“所以你在楼下见到的鬼又是什么？”

“就是我本里那个，我还在楼梯上就看到她在牌位前站着了。不过她没有吓我，只是站在那看我烧信。欸对了，你见到的鬼是怎么吓你的？是突然吐舌头还是掉眼珠子？又或者故意在你面前飘来飘去？”

楚暮沉默了。她现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自己见到的是人扮的。

洛璃却会错了意，以为楚暮被吓傻了。她有点担心地问：“难道说他们又研发出来什么新的吓人方式？没事的，一般情况下他们也就只能吓唬人，造成不了实质性伤害。你看我，从小被吓到大，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我看到了鬼的发缝。”

“？”

就在这时，瘦猴子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刚坐下就问大家：“你们觉不觉得楼下空调开太低了，弄得跟停尸间一样。”说完他又搓搓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可是我在楼下的时候，dm就把空调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