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刘姥姥也是看过好几回天幕的人。

出奇的是，天幕头回出现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就他们一家五口，姥姥、狗儿、刘氏、青儿、板儿能瞧见。周围邻里，全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因此还有人笑狗儿“大白天撞邪”的。

第二回天幕出现，他们村里的邻里就都能看见了，信了王家的说法。但邻村有人过来串门子，却说从未见过“天幕”这种东西，“你们全村都在发梦吧？”

好在第三回天幕是全天下都能看见的。天上仙子骂拐子和赃官，全村和邻村一起跟着痛骂。

就是这一次，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心里活动了。“这可是咱们家连过宗的阔亲戚啊！听听，贾家王家，连人命官司，都只是说说话的事儿，这权势熏天的。若是去打抽丰……”

刘姥姥听着有些忧心：“人命官司都敢徇私，这若是再让上头听说了，再大的家族也要吃挂落的不是？”

狗儿摇头：“不一定，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贾家这次许是上头会有人保着，能过关。”

于是王家自己关起门来商议定了，由刘姥姥带着狗儿，去荣国府先“探探路”。

谁知就在刘姥姥动身进城的前一天，“天幕”又出现了，说的不是别个，正是王家的闺女，而且还提到了刘姥姥。

狗儿便打了退堂鼓：“听着老天的意思，将来贾府败落了，还要咱们伸手搭救？咱们着小门小户的，别把自己给搭进去哟！”

刘姥姥却反问女婿：“眼看这天气冷上来，家里冬事还没办，姑爷还有别的法子吗？”

狗儿一时语塞。

“再说了，你想那王家的闺女也不是傻子。天上仙音都在提点她了，她难道不会想法子避开那些错事吗？我瞅着有老天眷顾，那位王家小姐将来未必会有天上说得那么凄惨……咱们不捡旁人还帮得起的时候去求人，难道还要等旁人败了再去求的吗？”

狗儿听着，心思便慢慢转回来，觉得让刘姥姥先去打探打探，也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了，巧儿那孩子……”

刘姥姥心地不错，听不得亲生骨肉被卖这等人间惨事。

于是乎，刘姥姥与板儿今日就到了荣府，机缘巧合，在西边穿堂里正撞上凤姐。

凤姐忙将这一对“稀客”请去自己院里，亲自引着姥姥和板儿往炕上坐了，抬起眼，要开口时，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寒暄——

这原本是她最擅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换在平时，凤姐一定是张口就来。

但此时此刻，凤姐纵有一万个心眼子，此刻也不想用了。她睁着一对微肿的双眼，开口问：“姥姥，昨日那天幕……”

刘姥姥正局促万分，她见那炕上铺着的大红毡条，铺着的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板壁前头立着的锁子锦靠背和引枕……一样也没见过，她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一听见凤姐问她天幕的事，刘姥姥吓得一个激灵，直接从炕上站了起来，马上答：“看到了，看到了……”

凤姐眼神一黯，心道看来是全天下都知道了，自己是个醋劲儿极重，又贪财又心狠的辣手婆娘。

却听刘姥姥继续：“……奶奶自放宽心，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上神仙，未必不是好意指点……”

凤姐听刘姥姥这么说，便越发认定了刘姥姥是一心地仁善的老人家，连忙命乳娘将巧姐抱出来，诚恳地道：“姥姥，这就是天幕上提到的，我那个七月初七出生的孩子。”

刘姥姥听了，便连声道：“这可巧，这可巧……难怪该叫巧儿，正是个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日后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①……”

凤姐见刘姥姥说的，和那天幕上说的一模一样，眼中泪水便扑簌簌地掉下来，哽咽着说：“多谢姥姥吉言。这孩子福薄，原该借姥姥的福气镇一镇。往后就叫她巧儿吧！”

这时贾琏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回来。因有昨日天幕之言在先，贾琏不敢怠慢，见到刘姥姥，先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老人家！”这才细细打量，然后又唤过板儿来，细问了一下年纪，家住哪里，平日都做什么。

夫妻两个招待刘姥姥祖孙用了饭，又命平儿抱了一包二十两银子，去外头叫了车，将祖孙二人送了回去。

一时屋子里空下来，凤姐便幽幽地问贾琏：“琏二爷看那板儿，还好吗？”

贾琏本在疑惑凤姐为啥突然将他叫回来，但此时凤姐一问，贾琏全明白了，瞥了凤姐一眼，道：“你的主意倒好，贾府里的子弟不争气，你就在外头找一个聪明的，施以恩惠，指着将来许是能帮上咱们家大姐儿。”

“我看那孩子还好，聪明不下于兰哥儿，但胜在朴实，还未沾染上咱们身上的臭习气……”

“嗯！”凤姐站起身，“二爷知道我在想什么。要是二爷不反对，就先这么办了。隔天我会派个人到乡下去看看，在附近找个学塾，资助那孩子进学读书。”

贾琏也知道贾家的家塾不是读书的地方，相反让板儿在乡下读书，倒是更能学到些东西。他也点点头：“我也去打听打听，看看那边学塾里的夫子学识品行如何，总得是个妥当的才好……啊呀，爷还有事，爷先走了。”

贾琏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凤姐出言挽留他一下。

谁知凤姐“嗯”了一声，站起来直接将贾琏送出门，然后那门板又“豁啦”一声关上了。贾琏再次吃了个闭门羹。

*

当晚，王熙凤从贾母那里下来，一边捶着久站之后酸胀的双腿，一边暗想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如今她已顺利寻到了刘姥姥和小红，贾芸的事交给贾琏去办了，接下来，她该去宝玉那里把小红讨来……唉，也不知道那个丫头，听说了自己这么多坏名声之后，还愿不愿意到自己这边来当差。

正想着，就听平儿在门外说：“奶奶，快看是谁来了！”声音里颇多惊喜。

凤姐一抬头，就见门外进来了一个容色俏丽的大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跟黛玉一道出了府的紫鹃。她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漆盒，看起来，倒像是替黛玉来这里送礼的。

凤姐一低头，眼圈儿险些一红。

她都这样了，黛玉竟然还遣人前来看她，怨不得老太太如此疼黛玉。

“是这样的，我们姑娘如今将甄姑娘接去林府一起住。甄姑娘正带着我们几个，一起跟林姑娘学读书写字。林姑娘见我们学得艰难，就特地编了一套专为女儿家读书习字的‘课本子’，里头都是些极简单明白的，又都是我们日常能用到的，甄姑娘还帮忙描了好多花样子来注音释义。”

凤姐闻言精神一振——她如今正缺这个。贾琏虽然给她找来了好多蒙书，但她大略翻翻，觉得难以上手，不大合用。

“我们姑娘见大家都喜欢，索性让书坊印了几套，用不了的便送来琏二奶奶这里，看看哪位姐姐乐意翻翻……”

凤姐哪里不明白林黛玉的意思，名义上是让丫头们都学认字，实际上是要帮她，要帮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也能读书明理啊！

是以林黛玉不曾大张旗鼓，而是命紫鹃悄悄地送过来，丝毫不损凤姐的颜面。

凤姐打开紫鹃送来的匣子，见里面装着一叠十几本版印的书册，书册上面还叠放着一整套文房四宝。

荣府过惯了富贵日子，凤姐看惯了那些名贵的笔墨纸砚，但眼前这一套平凡却实用的，却令她再次感到双眼酸涩，心头有一股热流不断向上涌。

她眨眨眼睛，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春风和煦的样子，笑着问紫鹃：“原来甄姑娘也住在林府，紫鹃，快与我说说，如今林姑娘和甄姑娘都怎样，府里可有什么缺的，如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

萧兰兰正在自己家的厨房里拆螃蟹。大闸蟹买多了，一次吃不掉，干脆就多花点时间，把蟹肉蟹黄蟹膏全部剔出来，加入姜末，用猪油炒了，做成“秃黄油”，往后用来拌饭拌面都是一流。

“刘姥姥说过，大观园吃一次螃蟹宴，就能花掉二十多两银子，足够庄户人家过一年。”

“我这二百多买来的大闸蟹，只能做小小一瓶秃黄油，大概也就够拌两三次面——哎呀，突然有点理解荣府为啥奢侈了。”

就在她自言自语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提示“糖兔子”要和她视频通话。

萧兰兰满手都是蟹黄蟹油，就提示语音小助手帮她接通了“糖兔子”。

“兰兰，你的秃黄油做得怎么样？”

秃黄油的配方还是糖兔子给的。

“没问题，下回你到我家来吃蟹粉豆腐和秃黄油拌饭！”

“看着卖相很不错哦！兰兰，我听说你最近能收到特别徽章，还能挂在直播间里，是吗？”

萧兰兰“嗯”了一声：“但我很怀疑是平台爸爸搞错了，我收到了一个‘替天行道’的徽章，我猜那该是‘水浒区’的。”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个通知页面：“恭喜获得‘谆谆劝学’徽章。”

萧兰兰当场懵了：“‘谆谆劝学’？我有吗？我好像没有啊！”

萧兰兰翻翻科普区，看看各大up都在干什么，就听“诸子百家区”正在讲荀子的《劝学》：“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萧兰兰点点头：破案了，肯定是诸子百家区的徽章发到我这儿来了。

*

①见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馀香》刘姥姥原话。

*

推一下乔正在存稿的预收：《不可名状的大唐》，预计是这本完结了之后开。有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去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哈！

文案：

大唐德宗年间，天子下诏，于钦天监下专设“处理诡奇事务司”，以应付各地层出不穷的奇异事件。年岁渐久，百姓嫌这个衙门的名字拗口，只管叫“诡务司”，或者……“鬼务司”。

李好问入主“诡务司”之前司里已经换了七位长官，没有一个是善终的。而他入主之后第一个待解谜团，就是上一任长官的死因。

压力山大的李好问：我只是一个来大唐参观游览学习的普通穿越者啊！

他看看手下：一个根本不会破案的不良帅，一个脑子不大清楚的落第士子，几个随时随地摸鱼的老吏和一群从不管上司死活的不良人。

李好问：就这？这能对付日渐降临这大唐的混乱、扭曲、异变、不祥？

可是……一旦你发现了“秘密”，“秘密”也就发现了你。

诡务司自此被拖入扑朔迷离的过去，不得不面对雾气弥漫的未来，唯一的活路，是找到天下异变的源头……

*

若干年后，李好问早已成为大唐第一男神，话本传奇最受欢迎主人公，门神画像专用模特。

被问起那段陆离光怪的经历，李好问却总是很谦虚地回答：“拯救大唐的可不是我，是‘大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四次直播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