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元打开窗户,一看窗外景色,心陡然沉了下去,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现在才刚停,窗外一派银装素裹,已是冰雪的世界。下这么大的雪,最怕封了山路,他们出不去,困在这里。
周元连忙起床,用带着冰碴子的水囫囵洗漱,然后快手快脚穿上棉衣棉裤,慌忙下楼出门探路。
他匆匆往村口赶,一路上一脚深,一脚浅,越走越觉不妙,积雪已经有半米来深,最深的地方几乎能把一个成年人从头到脚埋住。
赶至村口,有几个村民正在用铁锹铲雪,周元随便抓来一个,一问,果然,前头已经没路了,下不了山。
周元连忙问:“那什么时候路才能通?”
铲雪的村民便说:“这谁知道哩?要等城里开铲雪车进来,清了路,才能走哩。什么?铲雪车什么时候开进来?这谁晓得?要早,今天下午就能来;要晚,雪化了也不得来!”
周元是个外乡人,本就打眼,又在这问东问西,探头探脑,惹人怀疑。上次喝了周元假酒的几位村民也在里头铲雪,他们虽然喝过酒,犯晕,早已不记得周元骗过他们,但看久了,还是依稀认得周元的脸。
周元不好久留,望“雪”兴叹了一声,不再多问,空手回去。
*
进招待所时,那几个孩子下来了,显然昨晚也没睡成什么觉,是睁着眼睛等到天光大亮的,不然这年岁的小孩儿,哪个肯起大早?
他们在大堂叽叽喳喳,要吃早饭,他们没想到周元这么早就出门了,还以为他和孟丁兰都在睡大觉,说话口无遮拦。
“昨天晚上实在太吓人了,我现在想一想,还觉得想是在做梦呢!噩梦!”马尾辫的朋友莉莉说道。
马尾辫摆弄着他们的照相机,从摔坏的屏幕里看昨天晚上拍的照片有几张还能看。她摇头晃脑,说:“是啊,太吓人了啊,不过……”
她语调一转,眉梢扬了起来,说:“你们觉不觉得,那个女的,也很吓人啊?”
“哪个女的?”
“小周哥屋里头的那个老女人呗。”马尾辫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她和大壮李哥,只是搞搞暧昧,没打算认真。这两人说老实话,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对她来说,幼稚了点,羸弱了点。还是周元这样成熟稳重,遇事不慌,不急不躁的成熟男性比较适合她。可,周元身边总有那个女人,这让她难免忍不住将自己同她做比较,不比还好,一比,她那膨胀的自尊心愈发受不了。
“是是是,那女人,也是太吓人了,你看见她手里的那把刀了吗?好长好长,还会喷火……”
照相机还能打开,但不知是摔着了哪里,拍的照片大部分都没了,仅剩几张,画面也是黑布隆冬,不过回去在电脑上调一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这都是多好的素材,要是不能用在公众号推文上多可惜。
马尾辫一边翻着照片一边说:“我觉得,那个女的,肯定杀过人。”
这句话一出口,大堂里顿时静了一秒。
杀人,那可真吓人。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另外女孩儿小声附和道,她补充马尾辫的论点,说:“我觉得她不仅杀过人,可能自己本人就是个怪物。”
“就是啊,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说道这里马尾辫突然像是乌鸦被捏着了脖子,最后一个字变成气音留在了喉咙里。
她看见周元站在门外,面色冷峻。
马尾辫腾地站了起来,握着照相机,脸色僵硬。她绞尽脑汁地找补,道:“小周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呀?刚刚回来吧。”
周元没接她的话,他看了她一眼,说:“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马尾辫瞬间噤声,指甲壳拨着镜头上那一轮光圈。
她以为,自己不过就八卦一下,说的话又不会让孟丁兰少一块肉,无伤大雅。周元作为男士,是不会跟她计较的,至少不会想现在这样当面撕破脸也不给她留情。
周元声音平和,但却冷得瘆人,他淡淡地说:“昨天晚上,孟丁兰救了你们的命。如果不是她,你们现在就是一把骨头!你们算什么东西?孟丁兰是什么人,由得你们说话?”
周元不过是将马尾辫的话原封不动还了过去,马尾辫立刻受不了了,红起眼圈,喏喏道:“小周哥,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她甚至上前一步,拉上周元的袖口。周元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她又不敢拉了,下意识松开。
她总觉得周元是好人。昨天晚上,他不惜豁出去自己的命,也要救她,这样的人,还不好么?这是真英雄,是男子汉。
可就算是周元,也是有锋芒的,这个尖锐的锋芒,他只刺向触碰了自己底线的人,而她的底线就是孟丁兰。
周元懒得跟这些小孩废话,他正要上楼找孟丁兰,跟她谈谈封路的事儿,没想一抬眼,孟丁兰却就在楼上站着。而从她那冷漠的表情上推断看,她应该在这儿已经站很久了,至少从刚刚那场争执开始前。
“你……”周元张了张嘴。
孟丁兰却对刚刚的闹剧不做评判,她只是垂着眼皮,向大堂扫了一眼,问:“你们还有一个朋友呢?”
这句话问得这几个小孩儿也愣住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对了一遍人数,只有三个人,少了两个。李光明回答道:“大壮在房间里,我带他早饭上去。”
周元说:“还有一个。”他问马尾辫,“那个小个子丫头呢?”
小个子女孩儿平时不怎么说话,即便说,也是细声细气,存在感不强,所以这一早上没见她人,竟然没人注意。
马尾辫说:“可能还没起吧。”
周元说:“她一个人住?”
马尾辫一愣。
女生一共有三个,两个人住一间,有一个人就会落单。两个女生中,莉莉跟她关系要更好一些,所以心照不宣,阿珠便落了单。
昨天晚上,刚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阿珠当然不愿意一个人住,跟她说,要不就三个人住一间挤一挤,一个人住一间房怕不安全,相互有个照应。但她不同意,说三个人住一间房挤得慌,洗个澡还要排队。
阿珠从来都不跟人争的,默不作声就回去了。
想到这里,马尾辫对周元摇了摇头,说:“我们女生有三个人,我跟莉莉一个房间,阿珠怕吵,一丁点光,一丁点吵,她就受不了。”
周元一听,立刻有一种大事不妙的不祥的感觉。这时,孟丁兰二话不说,掉头便往楼上走。
她问也不问是哪一间,径直便去到了走道尽头处那一间,手握拳哐当哐敲了起来。
敲了不下十下,没人开门。
孟丁兰扭头看了周元一眼。周元立刻会意,他摩肩擦掌,小小跑助跑一段,用肩膀狠狠向门上一撞。只听嘭的一声,门应声倒地,门板也大卸了八块。
跟着门一起被卸掉的,还有老板娘脆弱的心脏。老板娘听见了楼上动静,跟着上来,眼睁睁看着周元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门撞坏的,她气得脸歪鼻子斜,又不敢冲周元发作,只得一遍一遍地抱怨:“哎哟哎哟,我的亲娘诶!”
门一开,一股铁锈味儿扑面而来。
周元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铁锈。人的血液氧化后产生的气味儿和铁氧化后产生的气味儿相近,这是人血。
阿珠的房间是空的,大冷的天,窗户大开,嗖嗖往里灌风。
周元立刻探身检查了一边窗户,窗玻璃是好的,周围没有留任何足迹或者手印。
周元回头看孟丁兰,孟丁兰连房门都没有近,她只是在门外远远看了这么一眼。紧接着,她转身抬脚便往身后的房门踹了过去,又听嘭的一声,门板连着门框,一整面倒了下去。
对面那间房里,那个瘦高个儿正在帮臭胖子往耳朵上点药水。臭胖子龇牙咧嘴,骂着:“草他娘的,怎么手这么黑……”话音刚落,门便倒了,他真被吓了一大跳,心脏病差点吓出来了,半晌才回过神。
一回过神,臭胖子立刻跳起脚来。
他虽然怵孟丁兰,但上次挨打,是他挑衅在先,理亏得明明白白,挨了就挨了,不能算冤枉。可现在,他自己在自己付了钱定下的房间里,和自己的朋友刮骨疗伤,把酒言欢,孟丁兰这会儿踹门进来,就忒不讲道理了!
打架可以输,但是一定要率先占领道德高地,先发制人。
臭胖子指着孟丁兰,破口大骂:“你你你,你个小娘门儿,是几个意思?嗯?这儿是我房子!请的才能进来,你们什么人?土匪啊!私闯民宅,在米国我是能一枪崩了你的!”
孟丁兰何时讲过道理,又何时敢于站在下风。她抬手便抓上了臭胖子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拖到了地上,狠狠往地面上一搡,冲着他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崩,你他妈崩一个我看看!”
臭胖子被摇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恨不得飘出两个孟丁兰的影子。
孟丁兰星眸微眯,说:“你后备箱里装的那个人,在哪儿?”
臭胖子一个激灵,醒了。
那个人……
那个人他藏得很好,孟丁兰怎么会知道?是看到的?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看到了怎么不吭声?
臭胖子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舌尖舔着上颚,露出了抵死不从的顽劣。
那个人是他誓死守护的秘密,绝不能松口。
“什么后备箱,什么人,小娘们,胡说八道什么呢?”
“啪……”孟丁兰一手提着臭胖子的衣领,反手狠给了臭胖子一巴掌,打得臭胖子整张脸都歪了过去,动作相当利落。
臭胖子嘴角顿时肿了起来,像馒头似的,肿得老大,他腮帮子一抖一抖,吐出半颗牙。
“后备箱,那个人,是谁?”孟丁兰再问。
臭胖子已经昏了头,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有一巴掌下来了,打得他满眼金星。
孟丁兰不停地问,他不答,然后就挨一大嘴巴子。
那不是小娘们儿打架时的挠痒痒,那是会要人命的,一巴掌刮人皮,一巴掌剜人肉,一巴掌剃人骨。
臭胖子终于撑不住了。
他的脸已经肿了足足一倍,是名副其实的大猪头了。牙也不知又掉了几颗,他已经记不清数了。
总归是死路一条,要么被“那东西”弄死,要么被孟丁兰活活打死在这儿。“那东西”已经跑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他索命,可孟丁兰要他命,就是现在了。
臭胖子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噗通往地上一跪,两手死死抱住孟丁兰,口齿含糊不清地说:“别打了,别打了,姑奶奶别打了,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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