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天气渐渐热起来，街头巷尾卖油纸伞的摊子多了起来，文人墨客咏春的诗文都少了，仅剩下一处雅致的茶楼还有不少雅致人。

茶楼与别处不同，门前石阶高立，往来皆是达官显贵，门边站着两位孔武有力的伙计，有人擅闯立刻就会被扔出去，显然是练家子，手上功夫颇为了得，但是他们没看到高墙上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

那道身影像道红色的匹练流淌在庭院之中。茶楼之后还有更雅致的小院错落在花树之间，弯曲的小溪上有三座单孔石桥，最中间的那座桥对面就是个雅静的小院子，茶楼主人专门为贵客准备的。

此时，小院子传来悠扬琴音，还有一人在鼓掌。

元晗烁翻进院墙，倚在廊柱之后，垂眸看着房中两人。

“殿下！”正在抚琴的俊朗公子看到他，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迎了出来，端正辑了一礼，“殿下大婚，臣未能前往庆贺，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才约了温兄到这里等候殿下。”

这位是太后侄孙，韩国公嫡长孙韩彰，他口中的温兄是承平侯嫡长子温墨青，也就是承平侯世子。

说起来，温墨青还是元晗烁的妻兄。

元晗烁望了望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大舅哥，低低一笑，这书生的才华都用在做学问上了，居然不知道自家妹妹是双生子。

上辈子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拒绝入朝为官，孤身一人游历天下，终生不回京城。

元晗烁看到他们，心情复杂。这是他仅有的两位好友，一文一武，可惜上辈子韩彰死在战场之上，尸骨无存，温墨青离开京城，他们都没有留在他身边，如果上辈子他赴了今天的约，会不会不一样？

“殿下？”韩彰性格直爽，刚才被温墨青按住抚琴修身养性，正希望有人将自己解救出来。

温墨青性情温和，儒雅俊美，才华横溢，是安京第一美男子，多少世家贵女暗暗恋慕他，因他而与温凤结交。

他上前施了一礼，捧上一个长形匣子，弯着眼睛恳求道：“殿下，家妹年纪小，被家人宠坏了，她若是惹您生气，您就打我出气吧。”

元晗烁冷哼一声，接过他的贺礼，“我怎么敢打你，不怕被唾沫淹死。”

韩彰哈哈大笑起来，用胳膊捅了捅温墨青，“你这护妹狂魔差不多点得了哈。”

事先求情，这是欺负殿下不知道太子那些风流韵事呢。

“你那妹妹实在是脾气大，上次宫宴，我刚走近就鼻孔朝天，生怕我搭讪。”说完又转头看元晗烁，“殿下，你来评评理，我找温兄说理，还被他一通大道理讲的。”

韩彰遇温墨青，就是秀才遇到兵，结果秀才赢，十个韩彰都说不赢一个温墨青。

“第一美人嘛，脾气大点不是还有你这种愣头青凑过去了。”元晗烁把玩着那个长匣。

匣中是一柄沉香木折扇，扇面画着水墨山水，京中贵女们但凡有两人在这里，都会丢掉矜持，大打出手，变成疯女人。

只因为墨青公子的画作千金难求。

“殿下，宫外的消息您听说了吗？”温墨青与其父承平侯不同，他一开始就选择追随元晗烁，并且不赞同妹妹与太子走得太近。

现在好了，妹妹嫁给自己选择的明主，他烦恼一除，也有心思听一听街头小道消息。

韩彰是个武夫，只对武功招式和战马感兴趣，见他们又开始谈论家国大事，兴致缺缺转身坐到琴桌后。

“我为你们抚琴伴奏。”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三人的秘密聚会都会伪装成韩彰的寻欢作乐，为此，他没少被韩国公按着打，在京中贵女们眼中属于夫婿人选的末流，但凡说亲，都被人避之不及。

他伪装纨绔十分熟练。

只不过，此刻，他招来的舞娘歌姬都被他点晕在后厢房。

元晗烁朝他招了招手：“别急，表哥也来听听。”

“我？你们那些弯弯绕我听不懂啊，让我打仗还行，勾心斗角那套我脑子都不够用。”韩彰疯狂摆手。

开玩笑，他死都不会跟那两个人谈论那些复杂的事情，省得被他们鄙视。

元晗烁倒也不为难他，在黄花梨雕花翘头案后落座，示意温墨青坐到自己对面。

“是我放出去的消息。”

“殿下是想搅动朝堂那盆浑水？”温墨青侧头看了韩彰一眼。

圣上会以为是韩家人干的吧？

元晗烁倏地展开山水折扇，并替温墨青倒了一杯茶，“大哥真聪明。”

对于称呼的改变，温墨青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婚事不是那么合适，虽然他确实松了口气。

他正襟危坐，沉默片刻才开口，“总要先让殿下明白，温某始终初心不改。”

君子坦荡荡，他们之间的信任因为这桩婚事变得岌岌可危，像温墨青这样的聪明人，是不太可能不提前把风险隐患摆出来。

只有元晗烁能让他一展抱负，他不希望两人心有介蒂。

温墨青的眼睛太清澈，太明亮，让元晗烁想起清和宫里那个努力演着别人的小姑娘。

他们兄妹的眼睛长得真像！

“大哥，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有两个妹妹，你更喜欢哪个妹妹？”元晗烁微微向前倾身。

怎么会有人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这么稀里糊涂呢？

温墨青微微后仰，韩彰弹错了个音调，琴曲变得高吭，像只被捏住脖颈的大鹅。

明明说的是小道消息，怎么突然转到多了个妹妹上面去了？

元晗烁很认真地盯着温墨青的眼睛，帝王都多疑，元晗烁也不例外。他在想，如果有一天，温墨青发现自己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会选择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从不知道其存在的妹妹？

上辈子得知真相时，他颓然的样子元晗烁记忆犹新。

温墨青是个聪明人，家里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只是父母有意隐瞒罢了。

虽然对那个一口一个大哥的妹夫誓死追随，但之前的烦恼可不是假的，他的犹豫也让元晗烁重新整理两人的关系。

“妹妹好啊，多一个有什么要紧，”韩彰傻乎乎地插了句嘴。

韩家男丁众多，韩彰对自家那群吵得他头都快炸掉的弟弟十分不满。

他凑到温墨青边上，上下打量他，“你娘不会怀上了吧？”

那个年纪生孩子很危险的！

“你说什么呢。”被他这么一打岔，温墨青哭笑不得，心里一闪而过的迷团没抓住，“没有，我爹从年前就在为春耕发愁。”

前两年天灾不断，粮仓打开几次，若是今年收成不好，这亏空就补不上，眼看今年有大旱的迹象，没粮可是要出大事的。

作为重活一遍的人，元晗烁清楚，今年会有很多地方一直大旱，粮食大面积减产，年中粮价涨到天上去，饿死无数百姓，现在已是春末夏初，时间紧迫，很快，缺粮的消息就会传得满天飞。

他今天来，除了让韩彰关注北边部落的情况，还得让温墨青想办法备粮。

抬眼一看，正好与温墨青视线相撞，听对面的人把话题转回来，“殿下真的要出宫开府？”

开府需要功绩，只怕许家未必肯给这个机会，圣上的心思也难猜，如果三皇子封王，身为元后嫡子，已经能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只看最近许家步步紧逼，三皇子马不停蹄，大婚前一天才回京城，就知道，形势如何紧迫。

“肯定是要出宫的，不过不是现在。”元晗烁把折扇放回长匣，“有件事需要大哥去办。”

“请殿下吩咐。”温墨青神色郑重起来。

“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往东边购粮，越多越好。”元晗烁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

这些银票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另外派人出海，寻找容易养活的庄榢。”未来还会有几次大旱，上辈子他被缺粮搞得头晕脑胀，后来迫不得已往西边寻找沙漠作物，结果反而是在海上荒岛找到了适合种在山地中的薯类。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做为军粮，随军作战，边战边种，容易养活，帮助他统一北方，扩大疆域。

这一世，就提前把这事情做了吧。

“是，臣定为殿下办好此事。”温墨青谨慎接过那叠银票，心潮澎拜。

他两年前科考入仕，如今在户部当一个小小的仓部司主事，管着天下粮仓，哪里有粮他最清楚，无奈，他看着每日递来的文书，看着粮食一天天只出不进，也着急得很。

可是朝中没有一个人关注此事，除了他爹被皇帝叫去问了几回军粮剩余多寡。

他担心粮食急缺，去年秋收之后，偷偷备了一些，但是没敢收太多，只有两千石，目前散落在自家各地的粮仓里。

京中达官显贵也习惯备粮，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在三人谈论粮食问题时，清和宫里的温袅也在为吃食犯愁。文贺公主非要留在清和宫跟她一起用膳。

“凤儿，清和宫没有小厨房，要不我给你弄一个，到时候你就可以给我做吃的了。你做的点心真好吃！”

文贺公主想起那些精致小巧，爱心满满的糕点就眼睛一亮，可是她不知道，温袅厨艺平平，哪里会做什么糕点，本来温凤也是不会的，后来为了太子而学，温袅三天两头听到隔壁院子哀嚎，试做糕点失败的郁闷全都蕴藏在那些不甘心失败的大叫声里。

导致温袅再也不想研究任何糕点。

“凤儿，你就答应了吧。”文贺公主摇着她的胳膊撒娇，“本公主不是你最爱的妹妹了吗？”

公主疑惑地上下打量她。

温袅哭笑不得，要是公主知道那些糕点只是温凤多做出来吃不掉的废品，那得多伤心！

“公主，小厨房还没清理出来，今天怕是不成了。”她得想办法弄清楚温凤平时为了太子还做了哪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这个姐姐啊，为了心上人，真的什么苦都能吃，可惜，她不爱吃苦。

元晗烁：我先探探大舅子知不知道这事。

温袅：我不爱吃苦。

元晗烁：我给你吃糖，还你一个宠妹狂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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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