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斐没向牧家人坦白,也没有将秦无双接回牧家,他心里清楚,发生在秦无双身上的一切只有他会信,所以只能暂时让秦无双住在外面。
从秦无双那里得知半年后雁门关可能会被破,他便多番在明示暗示司昭加强雁门关的守卫。
不过因为牧守业曾是雁门关的守将,牧斐的明示暗示多少变了点意图,惹得司昭内心隐隐不悦,明面上赞同,心里却觉得雁门关山岩峭壁,地势险要,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门,有他最信任的曹仁美亲自把守,他自是有信心不会被破。
一日,司昭去郊外天地坛祭天地,需在郊外斋戒三日,牧斐与钱白随行。
当夜,秦无双在屋檐下乘凉,忽然瞧见靛青色的夜空里火光冲天,方向正是秦家所在的东城内,她当即吓了一大跳,纵身跃至围墙上极目远眺,果真是东城南角的一处宅子着了火,正好是秦家宅院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巨响,西北角,正南门,大相国寺三处同时爆发出熊熊烈火,火势又急又猛,随着夜风,哗啦啦地扯起一条条长长的火龙,迅速波及到附近连片的房屋,就像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似的,叫人猝不及防。
很快,城内四面八方传来乱糟糟的马蹄声,呵斥声,哭喊声。
秦无双所站的围墙只能看见各处火光四起,有人马在夜色里来回穿梭,大人们纷纷惶急地抱着家中小孩冲出房门,无头苍蝇似的涌向大街小巷。
刹那间,人心惶惶。
秦无双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秦家方向的火光越来越大,想着爹娘的安危,她连声招呼都来不及向宅里新买的下人们打,直接冲向马厩拽出一匹马直奔秦家。
直到冲向大街上,看见绝不会在此时出现在汴都城里的胡人打扮的兵马,在城内四处放火,到处砍人,秦无双恍然意料到,难道奇丹提前破了雁门关,攻进汴都来了?
一时间,她的心跳慌地险些撞破胸腔,脑子失去了思考,直到一个胡人看见了她,提刀便来砍人,她才回转过来,勒转马头就跑。
那胡人似乎并不怎么纠缠,见她跑了也不追,开始去砍街上四处奔逃的其他的人。
秦无双挑了个小路赶到了秦家时,才发现起火的是与秦家只隔一条街的刘府大宅。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径直赶往秦家大门,却见秦家大门大开着,里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倏然一沉,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翻身下马后,秦无双四下看了看,心里有些奇怪。
秦家附近竟然没有一个胡人,也没有一个祁宋的士兵来救火,安静地像是完全被孤立起来似的。
她握着马鞭,充满戒备地迈进了秦家大门,过穿堂,一路右转,直奔爹娘的院子。
一路上,竟然一个下人都没看见,整座宅院安静地像个鬼宅,她越走,心越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等她冲到爹娘所在的小院外时,突然嗅见了浓浓的血腥气,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煞住脚停在门外,紧张地不敢去推开大门。
她站在门外,全身都在颤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抬手搭在门上,用力一推。
吱呀——
大门打开,院子里,乌压压地站着的跪着的全是人。
站着的人清一色的胡人劲装打扮,,腰挂弯刀,跟外面烧杀抢掠的胡人装扮一模一样,一眼望去,估摸有二三十号人,将跪着在地上的人围城了一个整圆,只留下正对着大门的一处豁口,豁口两侧的地上,小山似的堆着七八个尸体,看衣着全是秦家的下人们。
豁口内,颤颤巍巍伏地跪着十几个人,衣着有男有女,熟悉的身影告诉秦无双,地上跪着的正是秦家老太太,大房,二房的那些人。
她下意识寻找她的爹娘,一抬眼正好看跪着的一群人的右上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秦光景,另外一个是林氏,微微低垂着头,神色恭恭敬敬,瑟瑟缩缩。
而正对着她的方向,端坐着一个穿着圆领月白团兽华服男子,男子头戴银欠宝玉美冠,有着一张温润如玉看似无害的俊脸。
一双凤目如平湖似的,初看时无波无澜,平和而亲切,然而近了一看,却觉得那双平湖似的眼睛深沉的如同看不见底的潭水,敛着不可捉摸的光,正好与秦无双四目交汇。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好久不见,小双。”
随着萧统佑的轻喊,秦光景夫妇急忙转头一看,看见秦无双时,满脸惊慌地起身。
这时,站在萧统佑左侧的乌雷手指在腰间刀柄上重重叩了一声,秦光景夫妇身子一僵,只好担忧地望着秦无双又坐了回去。
“……萧大哥?”秦无双难掩震惊。
“过来。”萧统佑冲她招了招手,一如往日在雅岚居那般,亲切无害。
秦无双的目光四下扫了一眼,除了围在院子里的胡人士兵,门内两侧的抄手游廊里还有一批,目光又在跪在地上的秦老太太,大房,二房的那些人身上顿了一眼,转而移到坐立难安的爹娘身上,顷刻间,她已经明白了眼前是个什么局势,便挪动脚步缓缓从豁口入,走到萧统佑面前。
萧统佑起身,注视着她微微一笑。
“两年不见,小双越发美丽了。”
恰在此时,夜风吹乱了秦无双的发,有一缕挡住了她的眼,萧统佑抬手似要替秦无双勾到耳后,秦无双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是谁?”
萧统佑上她迈进了一步,强大的压迫感顿时挤来,像只无形的禁锢着她的身体,萧统佑轻勾唇角,再次抬手坚持将那一缕乱发勾起别向她的耳后,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容萧大哥重新介绍一下,我姓耶律,名佑,萧乃我母姓,萧统佑是我的中原名字。”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吐的却是让人头脚发凉的真相。
“你,你就是……奇丹新可汗!”
耶律佑笑而不语,温柔地望着她。
秦无双的眼神四下一溜,目光飞快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武士的腰间,全身紧绷着:“敢问耶律可汗如此阵仗所谓何意?”
耶律佑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为了带你走。”
身形一闪,秦无双宛如急电一闪,飞快拔出那名武士腰间的长刀,冷冷地指着萧统佑的脸,“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萧统佑看也不看眼前的寒刃,只盯着秦无双的眼睛,唇角似勾非勾,“你想杀我?”
有乌雷和这么多奇丹武士在,秦无双自然不敢杀萧统佑,不然不仅她活不了,整个秦家人也会跟着一起陪葬。
萧统佑知道她最在乎自己的爹娘,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将她引来秦家,当着秦家的面道明来意,一来可以拿秦家震慑她,二来故意在秦家人面前表现出他对自己的在乎,这样一来,秦家人可能就会因为怕担上一个勾引奇丹的罪名,对她被萧统佑带走一事只字不提。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光影一转,长刀刃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想要我无非是想让我替你治病,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萧统佑看着她,温润的凤目渐渐变冷,随后,笑了一下:“我不会碰你。”
话落,乌雷突然一动,跑到跪在地上的人堆里一把拧出封氏拖到一边的地上。
秦无暇与秦光明想要起身去拉人,看了一眼附近凶光毕露的武士们正瞪着他们,只好瑟缩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秦无双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封氏,皱眉抿唇不说话。
“听说这个女人以前经常欺负你?”萧统佑道。
封氏吓的顿时直起身子跪在地上,连连甩手辩解:“不,不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封氏惊恐的容颜凝固在了脸上。
整个院子里,一时静地落针可闻,直到封氏的脑袋无力地从脖子上歪到一边,秦无暇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封氏。
“娘!娘啊!”
“夫人!”秦光明紧跟着跪爬了过去,二人抱着封氏的尸体大哭了起来。
秦家跪在地上的人全部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胆子小的开始呜咽起来。
“萧统佑!你……”秦无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如今的萧统佑变得这般心狠手辣,她印象中的萧大哥可是连花儿也不忍折断的人啊。
“还有她?”萧统佑微笑着将眸光一转,落在了秦无暇身上。
像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秦无暇猛地止住了哭,惶恐无比地看着萧统佑,秦光明见状,连忙护犊子似的挡在秦无暇身前。
乌雷一脚将秦光明踢开,野蛮地拽起秦无暇的头发,将她半拧了起来,秦无暇疼地嗷嗷直叫,哭喊着看向秦无双。
“啊,救命啊,五妹妹,救我,我不想死……呜呜……”
哐啷——
秦无双咬着牙将手中的长刀扔在了地上,她红着眼瞪着萧统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走。”
乌雷松开了手,秦无暇立马躲回到秦光明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秦无双瞄了一眼惶急不安的父母,又扫了一眼瑟瑟发抖抱头小声哭泣的秦家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有两个条件。”
萧统佑浅笑道:“你说,我必尽我所能满足你。”
“不准再伤害秦家一个人。”
“可以。”
“还有,立即从汴都撤兵。”
“好。”萧统佑勾唇,竟应的轻而易举,说完,他朝秦无双伸手。
秦无双垂眸,看着萧统佑修长如竹的手,那双手曾教过她很多东西,如今却要亲自摧毁她的挚爱,禁锢她的自由,而她却不得不从。
萧统佑就那样伸手等着,不催也不急,十分有耐心。
外面杀声震天,火光照亮了半边夜。
这么大的动静,身在郊区的牧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不过就算他赶回来,也是赶去新宅,她离开时宅子里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城中如此之乱,等牧斐反应过来时,想必萧统佑早就带她离开了。
而且萧统佑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敢突袭汴都,说明城内一定有很多他的人,她心里一时又不希望牧斐赶回来犯险。
挣扎一番后,她抬手,缓缓搭了上去。
“小双!”秦光景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要往她这边来,林氏赶紧起身紧随他而来,立马有武士横刀拦住了他们。
“爹!娘!别过来!”
萧统佑抓住秦无双的手握紧,扭头看向秦光景夫妇,笑的温文尔雅:“二位请放心,我与小双是旧时,她对我有恩,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秦无双怕她爹娘向前世一样冲动,忙应和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对他有用,他是不会伤害我的,你们在家一定要好好保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秦光景和林氏只好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萧统佑愉悦地拉着秦无双的手转身向外走。
武士让道随行。
身后又传来一声尖叫:“你们干什么?五妹妹!”
秦无双一扭头,便瞧见两个武士驾着双腿瘫软的秦无暇跟在大队伍后面。
“你答应过不会伤害……”
“我只答应不伤害秦家人,没说过不会带走谁。”萧统打断道,然后,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只是担心小双,不会乖乖听话地跟着萧大哥走。”
“你!”
萧统佑话锋一转,“或者,我亦可以换两个你更加在乎的人?”
他是在暗示如果她不听话,那么他带走的就会是她的爹娘。
秦无双只好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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