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公鸡又扯起嗓子，门外传来脚步声。
白月倾和林自溪齐齐朝门口看去。
白月倾拉起林自溪的手腕：“走。”
林自溪纹丝不动：“不。”
白月倾也不放手：“天已经亮了。”
林自溪闻言摇头，丝毫不妥协道：“天亮天黑，这个事我已决定今天必须解决。”
白月倾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可你要解决的事后面还有一个大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粗布短衫，眼下青黑，颧骨发红的人走进来，头伸得老前，身子跟在后面，迈过门槛。
“这……我家门谁打开的？谁……”痞子王晃了晃脑袋，终于把一群人看成两个人，顿时笑得眉毛上扬像是被吊住。
“我是在做梦么？神仙下凡了，神仙……啊！”
一根银针朝他的脑门冲来，针尖刚扎进皮肤，被一道更强劲的力打偏，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紧接着仿佛时空倒流般，那银针极速后退，被一只手夹住。
林自溪大吃一惊，看向白月倾夹着银针的手，那动作极快，她抛出银针的速度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万年的王八在地上爬，慢得把人活活急死。
她看着白月倾把银针收进衣袖，正欲开口，又看见一个人走进门来，闭上了嘴。
白月倾一看见那人张头张脑的样子，几乎想闭上眼睛，先一步开口：“贾知晴，你不在祝家守着，又来这偷懒？”
贾知晴一听急了，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扯起嗓门：“你怎么这么冤枉人！我可是守了一夜，本来要回去好好休息的，放不下百姓又从床上爬起来找线索，好寒心的话啊，以后脏活累活我是都不干了！你别想指派我！”
她吼完一通才注意到白月倾身边有个人，咧起嘴角，大为好奇：“诶？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认识的美人，还怪眼熟，哪门哪派的，脸色怪冷的……咦……怎么有点……”
白月倾道：“林自溪，她回来了。”
要是贾知晴没看错，白月倾的眼框有点红，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自溪，竟然回来了。
贾知晴沉默着。
白月倾和林自溪站在她的对面，与她一同沉默。
仿佛过了许久，贾知晴盯着林自溪道：“地府看管不严么，你怎么溜出来的？”
林自溪一脸果然如此地叹了口气，不想再理她，目光死死盯着捂着头上伤口哇啦乱叫的痞子王，脸色逐渐阴沉。
白月倾走上前挡在林自溪前面，拍了一下贾知晴的脑袋：“眼睛不好去找洛医师治治，她是活人，累了就先洗洗睡。”
“她不是活人！”
林自溪闻言，摸上腰间的手捏得死紧，手指白得发青。
“她就是我说的那个魔修！”
痞子王一只手捂住脑袋，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林自溪。
“昨晚我就碰见她在一个面目丑陋得像怪物一样的女的那里吃面，他们一定都是魔修，还有一股血腥味，错不了，刚刚我一进门，她就想杀我，要不是这位神仙怜惜，我就要被这魔修吃掉了。”
痞子王薄唇发紫，一连说了一大串，唾沫横飞。
贾知晴站远了些，道：“这次祝家宴会上出现的，都是没见过的魔人，只要被咬就会魔变，一旦在镇上传开，岂不是要杀了全镇的人才能止住，如此凶残，一定是魔宫的人搞的鬼。”
贾知晴打量着林自溪道：“多年前你就死了，现在又出现，死而复生，不是鬼，就是魔修，你一定是魔宫的人！”
白月倾看了一眼林自溪，那一言不发只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教她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翘起。
痞子王嚷嚷“杀了这魔修”走过来，手就朝林自溪伸过来，寒光如星点闪过，脸上霎时刺痛无比，整个人被击打出去。
“杀人灭口啦！杀人灭口啦！”
痞子王倒在门口捂住脸嚎叫着，周围却没有一个邻居来看。
林自溪忍无可忍，还要再上前，被白月倾的手拦住。
林自溪心下不安，如果白月倾发难，而情蛊又没起效的话，她平尽全力真的可以逃脱么？
她确实是错了。
那第一针早该使出全力，痞子王就能早点闭嘴，也不至于现在这境地。
和白月倾，和贾知晴，她林自溪大不了就是死战，只要有一息的机会逃脱，就是生机！
逃脱之后呢？
这不是她要想的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今天要去杀大强，明天被小强寻仇，中间还夹杂着七七八八的杀戮死战，回魔宫还要陪姬重兰玩无聊的游戏，学习研究新招式，去人间又总是带着一身杀气，天下之大没有她的去处，没有一刻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所以，远谋在她眼里是耗神又无用的。
她不爱做耗神又无用的事，这对生存来说，都是累赘。
她只求一个字：快！
刚刚抽出破晓那一鞭，纯属是魔修病犯了，冷静下来，不该贸然动手，这下反倒坐实了痞子王的话。
但，实在痛快！
贾知晴大喊：“看来，你不是从地府里逃出的鬼，你是死而复生的魔修！”
林自溪面无表情地看向白月倾，发现白月倾也在回看她，明明是清澈的一双桃花眼，却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如芒在背。
果然，仙魔有别。
看着恶狠狠一脸得逞的痞子王，林自溪眉毛不自觉地一挑：“他是个无赖，昨晚我在好心的大姐那里喝汤，他一身酒气擅自来拉我，我都不知该怎么是好，是望春楼的诗音姑娘为我解围，”她看向白月倾，“你认识诗音姑娘，大可以去问她。”
厚重的齐刘海下，贾知晴的大眼睛机灵一转：“你是说他诬陷你，可是你现在就出现在他的家，刚刚还打伤他，明显就是昨晚做了坏事被他撞见，现在要杀人灭口！”
林自溪垂下眼帘，听到白月倾道：“你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你也很少会为自己辩解。”
贾知晴拔出背后的剑，道：“已经成为满口谎言的魔修了，自然不同。”
林自溪也不退让：“我最讨厌别人冤枉我。”
白月倾眼神里有些笑意，像透过云层的淡淡月光，轻柔得像纱，飘啊飘好似回到小时候的光景。
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贾知晴还是那般喜欢找茬，林自溪已经学会了为自己辩解。
回不去，挺好。
林自溪并起双手举在胸前：“若是不信，大可把我带回你们天启山，什么魔人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贾知晴不知从哪掏出绳子就要来绑，被白月倾拦住。
“她自己都认了。”贾知晴道。
“我没认，我是让你查。”林自溪真的不想和她说话，从小就不想。
“她交给我。”白月倾一手揽住林自溪的手腕，拉到身边来，贴着自己站。
痞子王回想起昨夜在面摊丢脸，却不能立马得报惩罚这玄衣女子，当即四仰八叉大叫起来：“什么世道啊！神仙庇护魔……”
撕拉一声，呼喊声戛然而止。
一道血腥味弥漫散开。
林自溪的眼神暗了暗，她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通红的东西一闪而过，地上留下被剖开胸口的尸体，里面的心脏被人掏去。
“赤人魔。”贾知晴看向白月倾，见对方毫无动手之意也收了剑，去扯林自溪的衣领。
看着远去的赤人魔，林自溪瞄了一眼不为所动的白月倾，陷入沉思。
这赤人魔的速度在她那枚银针之下，白月倾却没阻止它掏心，不对吧？
降妖除魔，是她天启山的使命。
而白月倾拦下她的银针，却放任了赤人魔行凶。
是放任，还是……
蛊虫的影响！
白月倾在维护她？
“放开。”白月倾淡淡吐出两个字，贾知晴咬咬牙松了手，瞪着刚回过神的林自溪，更是恼火。
贾知晴道：“她和赤人魔是一伙的。”
林自溪很无奈，赤人魔这种猎杀人心为食的原始级别魔物，跟它招招手它就要掏心窝子，根本没法交流，团伙犯罪更是无稽之谈。
这种无奈落到贾知晴和白月倾眼里就显得另有它意。
贾知晴道：“外面有多少黎明百姓遭魔**害，我不得不细查你的身份。”
林自溪闻言脸色缓和，默然不语。
白月倾放出红色信号，道：“我叫了师妹过来，我们先回天启山。”
贾知晴丝毫不退让，朝林自溪道：“让我看看你的肩膀，魔修的肩膀上都有一块魔王的印记。”
林自溪垂下眼帘，说话的语气格外平淡：“你连这个都知道。”
白月倾眼睛微眯道：“是魔是人，她交给我。”
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语气，却让贾知晴害怕起来。
神族遗留在人间的人子，天生慈悲的样貌，冷傲的眼神，宛如谪仙，不容质疑的威压凡人难以抵挡，冷酷得不近人情。
贾知晴抽着路边的野草，忿忿喊给后面的人听：“那交给你，你去看她肩膀呀，你又不看，也不让我看……”
林自溪跟着白月倾上山，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白月倾转头看向她，疑惑道：“相信你？”
林自溪盯着脚下的台阶，道：“是啊，你没有检查我是不是魔修。”
白月倾眼神一暗，宛如乌云遮住太阳，道：“那里不方便检查。”
林自溪抬眼看向白月倾，这一刻，太阳的光芒驱散了乌云，一片灿烂，强烈的光令人无法直视。
“回天启山，我亲自查看你的肩上，有没有印记。”
那双多情又冷酷的桃花眼向下俯视着她，叫林自溪不寒而栗。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天启山的大本营。
山门就在她的头顶，巍峨圣洁的殿堂规矩地坐在山门后面，沉静无声，数名弟子衣着彩衣在悬浮的小岛和天启山的正殿之间来回飞舞，灵动自由，宛如萤火，在正殿的万丈华光下，渺小细微，宛如浮尘。
林自溪凝望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华光，鼻子的酸胀令她几乎要流泪，可是她已经无法流泪，只能眨眨眼。
“白月倾……”
“嗯？”
“人会入魔，魔会成什么？”
“那要看她，想成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