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姜天成没有在狗舍逗留太久。
自从方屿阻止了他“摸狗一下自损三千”的行为,小少爷就感觉围观变得愈发无聊起来。
他只能在旁边听着方屿不断重复那些一模一样的指令,听多了,甚至还有点想要照做的冲动……
更何况,姜天成原本是打算来看这人笑话的。
从方屿跟他放大话那一刻起,姜天成就坏心眼地期待着对方被打脸的样子。
说实话,他根本不相信方屿能在一个月内把他的这些狗驯好。
他花大价钱特地请来的驯狗大师替他管了大半年狗舍,不也没什么用吗?方屿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能懂什么驯狗?
姜天成连嘲讽的话都提前编了两大页纸,擎等着看他如何被狗撵,如何手忙脚乱丢人现眼——结果现场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知怎的,驯狗时的方屿竟比跟他立赌约时还要显得胜券在握。
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让姜天成有点后悔和他打赌了。
当然了,姜小少爷,绝不认怂。于是他很快表示,自己玩一天累了要回去休息,日后再来检查驯狗成果。
方屿见他一脸恹恹的表情,哪里猜不到少年的心思,但依旧很好心地没有笑出来,恭恭敬敬把人送走了。
那之后,姜天成一周顶多去犬舍晃悠一两次。
而且看起来垂头丧气,心事重重。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方屿到姜家的庄子里已快半月有余。
他关于农事的肌肉记忆早就恢复了,加上姜家的伙食供得好,年轻人身强力壮,迅速成为庄上数一数二的好劳力。
方屿脑子本就灵光,上辈子经商积累下来的阅历和经验让他处理所有事情都要比别人厉害一大截,杀鸡用牛刀,连带着他在的长工小队干起活来也又快又好。
常常是隔壁地里的人还在汗流浃背,他们已经早早收工了。
方屿队里的人大部分都变得很服他。
和他一起进来的这批人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什么健壮有体力的汉子。可方屿不仅把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干完自己的活还会去给他们搭把手,做起来自然就快。
只要不是故意跟他为难作对,方屿还是会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帮自己人。
不过这种待遇,蔡富贵之流当然是没什么福气享受的。
唯一让方屿比较头疼的是,他这段时间的驯狗,依然不见起色。
照前世的记忆,方屿特地替雪爪和其他的狗都制定了详尽的训练计划。
根据那异邦犬商的示范和他自己过去的经验,经过十来天的训练,即便狗不能完全听从指挥,至少也不应当毫无变化。
然而事实就是,每当方屿刚要觉得犬只的行为在向好时,次日便又跌回原样。
联想到之前雪爪身上莫名的伤口,方屿终于定下了主意。
“什么?你要我辞了潘民安?!”
姜天成瞪大眼睛,怒视面前的人,“你也太狂妄自大了!”
方屿耐心解释:“不是辞,只是请潘先生休息半月,暂且将犬舍交给我代管,这样我才好更仔细地了解犬只平日的习惯。”
姜天成抱臂看他一会儿,忽而一挑眉:“你是不是对一月之期没把握,所以想连白日的时间也拿来训它们?”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兴奋地一拍巴掌,“哈!方屿你这算不算作弊?”
“少爷,您当时和我约定的是一个月,我并未增加日子,怎能算作弊呢?白天夜晚,不都是一个月里面的吗?”方屿反问。
姜天成:“……”
姜天成:“我不管,你就是别有用心,休想骗我撵走潘大师!”
方屿像是早料到他会拒绝,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不瞒少爷,我的确有私心。”
“我想向少爷展现我的训犬能力,好叫少爷对我刮目相看,可是如今潘先生和我一起管着它们,倘若有了成效,怎样能分清到底是潘先生厉害,还是我有用呢?”
“姜少爷,我方屿堂堂正正,自信绝不会输人,更不想窃取别人的成果。”
方屿一番话情真意切,居然真的打动了姜天成——
才怪。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姜天成:万一最后训狗成功的,其实是潘民安呢?两人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如何能区分?
本着绝不让方屿在赌约中占到一丝便宜的想法,姜天成答应了方屿。
潘民安走后,方屿把所有狗的笼子都撤走了,只留了两个空在那里备用。
笼子再大,也会让动物产生强烈被困住的感觉,尤其是对狗这种擅长奔跑热爱撒欢的小东西而言,并不利于它们的健康。
他用木板作墙,将狗舍分割成几个敞开的空间,又给每只狗做了一只项圈,只用绳子拴住项圈,让它们能在某个范围内自由活动。
现在,方屿不必一定要等到夜里收工后再去训狗了。
只要白天庄子上的活都干完了,他就能去犬舍。
他开始亲自给所有的狗配食,打扫卫生,替他们洗澡梳理毛发,仔细照料。
随着相处时间增多,犬舍内的狗对他也日益熟悉起来,就算对着旁人还是难免龇牙,但见他进门已经会摇尾巴了。
姜天成后来又偷偷去看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发现,方屿训狗的样子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威慑力。
雪爪犯错时,他会强迫雪爪看着自己,训斥它惩罚它;而雪爪做得好时,他又会摸摸它的头,夸它奖励它。
怎么说呢,让姜天成想起了学堂里的先生。
虽然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得到过先生的夸奖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天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好像有点嫉妒雪爪。
*
几天之后,训练卓有成效,狗儿们变得温顺听话许多。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姜少爷可以亲自上阵和自己的爱犬一起玩了。他可以放心地抚摸它们,逗弄它们,或者把它们牵出去散散步,给它们喂骨头。
为了不让方屿得意,姜天成每次来都臭着一张脸,可忍不了多久,就玩得忘乎所以,连笑都忘了藏起来。
方屿看着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挺有成就感。
这天傍晚,方屿吃过晚饭想再去犬舍看看,路上又遇到了姜天成。
姜天成面庞微红,带着些微醉意,脚步虚浮地走在一人宽的小径上。
小厮来福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喊:“少爷、少爷!少爷我们回去吧,你吃醉了酒,就别去看什么狗了!”
“胡说八道,打嘴!”姜天成朝他拂了一袖子,“我才没喝醉。你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我!我现在只想看狗,不想看人!”
话音刚落,姜天成脚下一歪,不小心踩在田埂边缘,整个人朝下倒去。
“少爷!!!”来福一声惨呼。
完了,回去又要挨骂了。
方屿眼疾手快,及时赶到,一把将人捞起来,避免了来福捡个泥巴少爷回家的惨剧。
“姜少爷,您没事吧?”他温声问道。
待姜天成站稳后,方屿立刻非常自觉地放开他,免得再引这小公子发火。
但看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多嘴劝道:“少爷,饮酒对身体不好。让来福带您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看狗。”
姜天成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被方屿碰了以后,他好像都没想起来要怒斥对方,只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灼灼地把人盯着。
姜天成醉得也是真的不凶,他看了一会儿,指着方屿鼻子,说:“假惺惺,狗腿子,你装什么装?别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不知道,你们心里都讨厌我呢。”
方屿:“……”
姜天成把衣襟整理好,一扬下巴:“快走,我要去狗舍。”
方屿看了一眼唉声叹气的来福,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少爷慢点,仔细脚下。”
夜风吹过麦田,把沉甸甸的麦穗摇得簌簌发响。
姜天成的酒意一路上也被吹散了不少。
他跟在方屿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脊有点走神。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难听,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胡乱撒气,他既然说得出口,就没指望过要得到别人的谅解。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算无故挨顿骂,这人也不生气。
姜天成偷偷看一眼他的脸,是真没生气,只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难不成……这是被自己说中了?
姜天成在后面胡思乱想的时候,踏进狗舍的方屿敏锐地察觉到有点不对。
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的狗都应该趴在地上安静休息了,今晚却频频在拉着绳子转圈,好似十分焦躁。
他们进门的时候,狗儿们都警惕地起身看过来,却没和之前一样冲他们摇尾巴。
方屿正想让姜天成在门口等一等,他先上前查看一下情况,心不在焉的姜天成压根没注意,径直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条金黄色大狗跟前,蹲下身就去摸它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大黄狗猝然弓身伏腰,猛将姜天成扑倒在地,张口朝他脖子咬去!
姜天成甚至来不及害怕,电光火石间,便听见了利齿划破血肉时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恍惚中,姜天成好像听见耳边有人发出一声闷哼,有温热黏糊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
来福的哭喊声接踵而来,然后有人低哑着声音,像是在忍耐什么,问他:“你没事吧?”
方屿捂着自己淌血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呆滞的小少爷,“姜少爷?姜少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才大黄扑得太急,眼看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就要命丧犬口,方屿也来不及想别的办法,只好舍身拿手臂挡在姜天成的脖子前。
大黄现在已经被他关进了笼子里,就是少爷……似乎被吓傻了?
方屿站起身,对来福道:“先扶少爷回去吧,应该是受了惊吓,没被咬着,好好休息就行……”
姜天成突然回过神,一把抓住方屿没受伤的那只手,慌里慌张朝来福喊:“来福!来福呢?!快去找郎中来!”
方屿:“少爷,我自己……”
姜天成扭头,恶狠狠地打断他:“闭嘴!我才不想欠你人情!来福你听见没有?快点去找郎中!”
来福应声跑了,方屿被姜天成别别扭扭扶到门口的草垛上坐下。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感动的情绪,倒是有点羞愤、不甘……还有担忧。
方屿老怀安慰地想,这孩子果然本质不坏嘛。
方屿:少爷滤镜十八米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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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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