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回到宿舍时,门是开着的。空调开得很低,几乎有些过冷了。
床上的被子高高拱起一个人形,看不清脸,只有纯白的细软发丝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异常显眼。
这是哪里来的坏猫,都跑到他床上来了。
掀开被子一角,夏油杰刚准备喊人起床,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失了语——
深色的织物中,少年凹陷的一笔背脊将白而平整的后背一分为二,两侧附着的蝴蝶骨活过来一般振翅欲飞,往下紧收的腰线蜿蜒陡峭,几乎坠成一个令人惊叹的折角,潇洒地像大师笔下一挥而就的写意山水画。
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往回收,夏油杰满脸通红地失声大喊:
“悟!你怎么不穿衣服!”
而且这家伙是洒了一整瓶香水在他床上吗?馥郁的清甜冲得人脑袋发昏。
“杰……”,床上躺着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下巴蹭着被角,语调撒娇一样:“你也太慢了,等你等地都睡着了!”
夏油杰这才发现他的情况实在不算好,脸红地像是被谁洇了朱砂,一贯清澈的苍蓝眼眸过分湿润,连声音也低哑无力。
“你生病了?!”
不怪夏油杰惊讶,这人整天活蹦乱跳元气满满的,他还没见过五条悟这么虚弱的样子呢。
“生病?没有。”有无下限和反转术式的双重加持,他已经好多年没尝过生病的滋味了。
八成是那玩意的后遗症。五条悟想着不久前,自己还自信满满地对雅臣说完全没有不舒服,诶,打脸来得就是如此之快。
“哪里不舒服?口渴吗?”夏油杰撩起他的白发,占了一手潮乎乎的汗水,嘴唇也干燥地厉害,都有点脱水了。
“热,没力气。”肌肉软绵绵的,咒力和术式却很正常,日常任务应该还可以处理。
“热你还盖这么严实。”
“这样有安全感。”
“?你不是开着无下限吗?”全世界哪里找得到比无下限更安全的防御?
“不一样啦。”五条悟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受,本能地喜欢柔软温热的幽闭空间,最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也不要留。然而突然变得极度敏感的皮肤又受不了织物表面粗糙的摩擦,只是接触就瘙痒难耐,动一动简直就是酷刑,只好用无下限隔开薄薄的一层间隙。
“先起来,我换一下被褥。”气味也太浓了。
夏油杰老妈子一样端来一杯水。渴水的猫似的,少年微微起身就着他的手一点点舐饮,眼睛也不睁开。
慢吞吞喝完了,摸出被自己蜷成一团踢到床角的浴衣,随意往身上一披,五条悟十分自然地去翻夏油杰的衣柜,“杰,我去洗澡。”
然而没等十分钟,五条悟又回来了。
少年眉头紧蹙,浑身**的。水色铺满纤薄明澈的一层肌肤,折射出其下道道鲜明的青筋,像是志怪小说中靡艳而惊悚的水生妖物。
属于夏油杰的白衬衣被他穿得放浪不羁,堪堪遮到豚/部下面一点,长得让人嫉妒的双腿大喇喇地裸露着。
夏油杰僵着脸控制自己不往下看:“这么快?”
“水好硬,淋浴洗着难受。”浴缸大概会好些,这该死的奇怪体质。
“你的触觉出问题了?”赶紧拦住五条悟直往床上扑的身体,无下限可不挡由内向外的东西,“用毛巾擦一擦。”
“大概是吧,不要毛巾。”
“那拿吹风给你吹干,开最小档。”
这次五条悟没反对。折腾到这个地步,夏油杰简直幻视自己在给一大只娇贵的布偶洗澡,还是特别厌水的那类。
好吧,看着某人这么可爱的份上。
眼疾手快地扣紧五条悟的膝盖,阻止了他毫无顾忌地敞开大腿凑近风口,夏油杰内心叹了口气,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毫无防备。
“唔?”像是发现了什么,五条悟抬起修长的小腿去勾弄好友的手臂,“杰,袖子挽起来。”
利落地一拉,夏油杰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落下去,与少年紧密相贴。
灵活有力的双腿稍一缠弄,温软的大腿内侧夹着好友的一只手细细磨蹭,五条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一直空落落的内心终于被填满。
“杰,你的手摸起来好舒服,再摸一下嘛。”
原来是要和人肌肤接触啊!五条悟算是明白了。
上方的人闻言身体彻底僵直了,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好半天才深深吐一口气,声音喑哑地不像话:“悟,与人交往要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你是知道的吧。”
“诶,现在可别教育我,杰的梦想难不成是当教导主任?”少年败兴地推开腿间的手,“你不喜欢这样吗?”
“悟这样做只是因为肉/体的享乐吗?”
“只是享乐不可以吗?”
“……还有其他的意义呢?”
“意义啊,那真的重要吗?”
“……我不喜欢。”
“是吗。”
这是否是谎言?从好友压抑的眼神中可以窥见几分理智和**的交错,但是五条悟没有去过度深究。
灵魂无时无刻不在代谢庞大的思绪和情感,与之相比,言语和文字,或者一切人类用以沟通的造物,实在是显得过于贫乏,更遑论还有隐瞒和欺骗和在其中堆砌着高墙。
可是人类是靠谎言维系着社会关系的可悲生物。即便是五条悟,多多少少也在摸索中学会了制造一些浅薄的假面。毕竟如果不那样做,是无法和他爱着的、可爱的人们好好相处的。
所以他只是懒猫一样翻身滚进被子里,露出一抹明亮而纯粹的苍蓝,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不是有话和我说吗?快点,今天特别困。”
“嗯?啊。”像是翻过急转的车道却突然迷失了前路,夏油杰脑子有点卡壳,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打算说什么。
指尖眷恋地摩挲了几下,那里还残留着某种丝绸般柔韧顺滑的触感,让人不由得心旌摇曳、魂不守舍。他只能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悟最近变强了很多。”
和好友的差距肉眼可见地越拉越大,如果说之前还想着较量一番,在见识过五条悟与九十九由基一战后,夏油杰就彻底熄了这个心思。
“是哦,主要是反转术式和领域的差距,‘咒灵操术’的潜力是足够的。”
哪有那么容易。当今咒术界,掌握反转术式的有几人?掌握领域的又有几人?夏油杰隐隐察觉到不妙,况且,差距当真只有悟说的这些吗?
不甘心。
心里这样想着,夏油杰面上仅仅温和地笑了,“当然,悟可要做好准备,不会让你等太久。”
“还有,理子的事情,总监部的大人物们来找过我……”
“啊,那个我知道了,是拉拢你对付我吧。不可能的啦,那群蠢货。”
夏油杰不太能分辨他的意思是“不会”还是“不能”,但结论不会有差别。
“是啊,无论如何,伤害悟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只是,”夏油杰也清楚,对于星浆体,高层的话并不全是欺骗和诱导:“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才后悔?这可不像话。”
“不是后悔。无辜的少女当然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因此而死去的人,也无法当做不存在。这是一道电车难题……”
“呼,呼,呼——”
“?你在干什么。”
少年鼓起腮帮子故意大声呼气假装睡觉的动作,和漫画里夸张的ZZZ没什么两样,幼稚地夏油杰有些想笑。
“杰讲的大道理比老和尚念经还无趣,我要是失眠准找你。”五条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好友的额头,力道不轻。
“你就是想得太多,既然已经做下决定,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说的也是,如果天元大人真的失控……”
“最终保险也是有的。”五条悟点点头,却没有做任何详细解释。
“嗯,我相信悟。”
轻松不少,另一件事又在夏油杰心中尴尬地刷着存在感。
他犹犹豫豫地将视线转向天花板,好像蓦地被那里的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似的,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那个,不是不舒服吗?还,还需不需我……”
“摸一下”这个词终究没有说出口。明明是自己主动拒绝的,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贴上去,真是难看。
“不用管它了,还没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五条悟给好友腾了个位置,“上来,睡觉。”
“哦。”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失落。
那股特别的清甜气息越发浓郁了,巨蟒一样霸道地缠缚过来,压得人气血上涌、呼吸困难。
床是单人床,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躺上去难免磕碰,然而夏油杰却丝毫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仿佛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壁障。
他被无下限排斥了。
这个发现让夏油杰如坠冰窖。大热天的盖着被子沁出一身冷汗,莫名其妙的委屈和酸楚使他眉头紧皱。
诶,浅浅的一声叹息。五条悟闭着眼摸索好友的脸颊,“又怎么啦?”
好难哄哦,以前的杰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吗?
“……没什么。”
“嗯哼。”
异化的触觉感知下,五条悟骨节分明的手指衡量着好友的下颚轮廓。青涩的、还未完全成型的少年人,鬓角毛毛糙糙的,剃过的头发长得飞快。没头没尾地,他忽然说道:
“杰,你好年轻啊。”
其实死的时候也很年轻。只是不仅仅是□□,连意志和灵魂也被完全消磨,变得破破烂烂,腐朽不堪。
被温软的指腹稍稍安抚,夏油杰托着对方的手掌,脸埋得更深了些。只有那里,五条悟允许他的碰触。
“在说什么,悟不是只比我大几个月吗?”
“我是大人了,你还是小孩子呢。”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五条悟柔和的声音里带着劝诱,“杰,要追赶我可是很累的,也许永远都无法靠近哦,所以就这样放弃也没关系,反正有我保护你。”
“不可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样啊。”戳着好友的脸颊,五条悟没有强求,“那你快点变强吧,可别被我抛下啦!”
第二天醒来时,夏油杰已经离开了。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前,拂去脸上的水珠。又睡了整整一夜,还是睡不醒,怎么想都不太自然。
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
思考了一秒,少年手指成爪,注入咒力切断后颈的皮肤和肌理,超高敏的触觉鬼魅般如影随形,比痛觉更难耐的是极致的快感。生生剜下这一块带着浅色伤痕的血肉,几乎逼得他双腿发软,牙齿不自觉地咬着鲜红欲滴的舌尖,连视线也浮动起来。
嘁。
镜中冷地几近清艳的脸上有几分不满。五条悟发动反转术式,狰狞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初。只是那道浅色的、细长如一笔符文的伤痕,仍然顽固地附着在上面。
摸一下。不错不错,有效。敏感度降低了一些,睡意也完全消失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后颈的血肉经过重生,情况有所好转,还是单纯的感官适应。
其他地方的触感应该也能驯服。不过,一刀一刀砍自己也太蠢了,还很麻烦,他都有点想念伏魔御厨子了……
脑子里一条条地滤过现在咒术界的术式,五条悟穿好衣服,又拿出绷带仔细在脖子上绑了一圈,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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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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