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姜忆面前的难题不是他害怕鬼屋，而是他根本就不害怕。

原因一是姜忆其实没有他在柏昼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胆小，二是他从小就没接触过多少中文的恐怖题材影视和小说，对什么乡村啊鬼新娘这种恐怖元素一点儿也没概念。

别说通俗小说了，他除了中文补习老师要求阅读的几本名家大作，就没看过多少华语文学，对爆米花影视剧也向来不感兴趣。

对于这里精心营造出来的细思极恐的氛围，姜忆是真看不懂，比起这些，他还是觉得直观的怪物和血腥比较吓人。

以前每年万圣节前夕，学校也会举办鬼怪主题的派对，由学生自己动手装扮，姜忆觉得他自己创作的怪物比鬼屋里这些恐怖多了。

一想到万圣节，姜忆心里涌出些许愁绪。

在他们家住的那个社区，一到万圣节前半个月左右，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着装扮自家的屋子和院子了，家里大人会和孩子一起，动手制作装扮素材，还会一起讨论谁家的创意最有趣。

童年记忆中，每到这个时候，姜忆家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爸爸常年出差世界各地，待在家的时候很少，即便刚好在家，也懒得抽出宝贵时间来搞这种亲子活动。至于家政人员，一天八小时工作时长，不加班，没人有义务额外陪他做这些。

每年他万圣节放假回家，爸爸在他的提醒下买糖果放在门口算是好的了，如果他不提醒，那爸爸根本不会想到这茬儿。

五岁那年的万圣夜，他被送去上钢琴课，回家回得晚了，糖果已经发完，要糖的孩子也都散去，保姆阿姨看他可怜，就抓紧时间带他出去要糖，但什么都没要到。

通常在万圣节过后的一个星期左右，孩子们都会在学校里分享自己要来的糖果，讨论谁得到的糖多，姜忆没要到糖，那当然就不能加入同学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家里人为了应付他，带他出去买了几包糖塞他书包里，假装是万圣夜要来的。

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不算什么，但对当时只有五岁的姜忆来说，算得上是天大的伤心事了，以至于他一直记到现在。

就这样想着，很快出了鬼屋，姜忆回头一看，柏昼他们还在后面，望不见人影，于是就在出口等他们。

柏昼本来还担心姜忆一个人走鬼屋会害怕，一出门，就看见姜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悠闲自在地吃甜筒。

国内的冰激凌口味丰富，但和欧洲的大不一样，姜忆没找到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开心果味，买的是奥利奥味的。本来打算争取在柏昼他们出来之前吃完，没想到自己吃东西的速度太慢，被柏昼撞见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胆小无助的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面不改色地吃东西呢。

“你怎么样，没吓着吧？”柏昼问。

姜忆只好转移重点：“鬼屋里面的路线好复杂啊，我都差点迷路了，还是和你在一起有安全感。”

“你没事就好。”柏昼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李昕钰他们觉得鬼屋不过瘾，要去坐过山车，柏昼嫌太吵，就没去。

姜忆岔开话题：“我觉得那家的冰激凌挺好吃的，本来想给你也带一个的，但我怕化了，我现在去给你买吧，你喜欢什么味的？”

“不用了，我不太吃甜的。”柏昼说，“对了，上次宣誓仪式上约定的四个星期服务期已经结束了，周五就是迎新会。”

姜忆眨巴眼睛：“可是我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啊，你不喜欢我做你的小跟班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是正式会员了。”

什么会不会员的姜忆才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找理由和柏昼多相处罢了。

“那我以后还能天天去找你吗？”姜忆问。

柏昼一头雾水：“当然可以了，我们是朋友啊。”

姜忆咬了口冰激凌，把朋友这俩字回味了一遍。

柏昼看着姜忆的发丝被风吹得飘飘忽忽，差点沾到冰激凌上，他自己还浑然不觉，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他头发撩到耳后。

之后的几天，为了提高数学成绩，姜忆每天晚上放学后自觉主动留在学校自习。

实高的国际班管得比较严，走读生虽然没有晚自习，但寄宿生有，每晚都和本部一样上到八点半。于是姜忆每天晚上回家吃了晚饭，再回到学校上自习。

李添天是寄宿生，头一回在自习室碰见姜忆，表示十分惊讶：“你怎么也来上晚自习？”

姜忆蹙着眉，故作忧愁状：“我得用功学习呀，上次Mock考得不太好，被我妈骂了。”

这当然是他为了假装拥有一个正常家庭而扯的谎，实际上他家除了Mia根本没人关心他的学习。而Mia工作忙，对他的关心也不过是偶尔的。

李添天深表同感：“我也是，我爸妈威胁我要是再考不好就不让我住校了，滚回家住，还要给我找一对一补课。我才不要回家，看到两个老的和我弟那个小的就心烦。”

一聊到父母，姜忆就接不上话了，也隐隐生出一点羡慕，毕竟，他的“家”里只有他自己，就算晚上回家写作业也是他自己一个人，还不如呆在学校，至少还有朋友。

姜忆家负责打扫的阿姨都是上午来上午走，负责做饭的阿姨会在饭点之前准备好晚餐和明天的早餐，放在冰箱里，因为姜忆对热乎的饭菜没有要求，所以也不必掐着点现做。

一天下来姜忆连家里两个阿姨的面都见不到，顶多偶尔在放学的时候和刚好离开的做饭阿姨打个照面。平时有事都是电话联系。

晚自习结束，姜忆就把自己遇到的不懂的题拿去问柏昼，两人一起走回家。

这样一来，姜忆觉得自己至少有人陪伴，不用每天五点多回到家就独自面对空落落的大房子。

-

兄弟会聚会这天，正好赶上国际部成立十周年庆，因此兄弟会和姐妹会没有分别活动，而是组在一起借用学校花园的草坪，办了个露天烧烤派对。

晚上天刚擦黑，大家就已经把烤架、食材和桌椅摆好了，这次十周年庆是由国际部的几个老师牵头操办的，搞得像模像样，不像平时都是聚在一起瞎玩。

姜忆没吃晚饭，和国际部的几个女生一起烤东西吃，肉都还没烤好，他们就先烤了点蔬菜。

姜忆从小都是吃沙拉菜比较多，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把所有蔬菜都弄熟了的吃法，觉得挺有意思，而且国内的有些蔬菜他还认不全，叫法都是现学的。

柏昼在忙着当学生代表，都没空下来吃东西。今天晚上国际部请了优秀校友兼老会员回来参加庆祝活动，人家还给部里的社团和基金捐了钱，是金主，得好好招待。

草坪前头弄了个话筒和音响，优秀校友上去讲话，因为是以兄弟会的老会员身份说话，都是自己人，所以没什么架子，氛围也比较活跃。

等到讲完话，派对时间正式开始，碍于有老师在场，大家都有点拘束。

柏昼陪着几个老师同校友交谈。终于，老师领着校友暂时离开了，大家放开手脚疯玩。有几个奔放的女生直接占领了话筒，又唱又跳的，展示才艺。

等几个女生表演完了，不知是谁拿音响放了首时下当红的某个欧美diva的歌，一些人跟着节奏拍手跳舞，派对的氛围高涨起来。

王子昱看刚才那几个女生跳舞看得眼睛都直了，把手里喝一半的饮料一放，打开前置摄像头捋了捋发型，就要上去搭讪。

沈竞说：“那几个女生看着面生啊，高一的学妹吧，她们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啊。”

王子昱就像只急着开屏的公孔雀：“管他知不知道，先把联系方式要到手再说。”

过了一会儿，王子昱春风得意地回来了，满脸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就对柏昼道：“哎，就最漂亮那个，是从小跳拉丁的，那身材，那气质，绝了，我把她号码给你，你去追她吧。”

王子昱不仅爱勾搭女生，还爱给人说媒拉纤。他知道沈竞有女朋友，就只给单身的柏昼介绍对象。

柏昼踢了他一脚：“你是拉皮条的啊你。”

“你懂什么。”王子昱嬉皮笑脸道，“不多尝试尝试怎么能找着真爱呢。”

“不稀罕真爱。”

王子昱唏嘘：“你这人不解风情。”说完就端起一杯酒又往那几个女生跟前凑去了。

派对上除了烧烤，还有一些同学自带了点心和小吃之类的来分享，柏昼现在就望见不远处有几个女生拎着餐盒过来了。

这几个女生柏昼都认识，其中一个是沈竞女朋友，一个是王子昱女朋友。她们带了自己做的沙拉和雪媚娘。

王子昱的女朋友是高二1班的文艺委员，叫黄思思，跟柏昼挺熟的。

沈竞和他女朋友到一边谈情说爱去了，黄思思拉住柏昼，问这里有没有冰块儿。

柏昼以为她要给饮料里加冰，就指了指远处的几个装冰块的水桶：“蓝桶是可食用的，其他几桶的都不能直接放饮料里。”

黄思思问：“都是一整桶的吗？”

“对啊。”柏昼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拿个杯子去舀点儿就行。”

“杯子舀的不够用。”

柏昼看了看她手上的餐盒，以为她要拿来冰镇食物，便道：“那我帮你拎过来吧。”装满冰的桶挺重的，女生可能拎不动。

柏昼帮她把其中一个桶提过来放到桌子边，她拿了个空余的放食材的盆，往盆里装满了不可食用冰块，吭哧吭哧端走了。

柏昼正疑惑她要干嘛，只见她迅速接近毫无察觉的王子昱身后，趁其不备，拉开他的后脖领，把满满一盆冰块哗啦啦浇了上去。

原来她不是要给饮料加冰，是要给王子昱加冰。

正和王子昱打得火热的几个高一学妹见状，惊恐万状地跑了。王子昱被浇个透心凉，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顾蹦哒着抖落他头上和衣服里的冰块了，像只原地上蹿下跳的猴。

周围目睹了全过程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柏昼差点被饮料呛着。

“王子昱，你活该啊哈哈哈。”沈竞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三言两语地不停拱火。

黄思思把王子昱扭送离开，俩人跑到没人的地方吵架去了，隔老远还能听见尖锐的骂声。

“我刚烤好的，你尝尝。”

听见姜忆的声音，柏昼一转头，看见姜忆举着串烤口蘑，满脸期待地递给他。

“谢谢。”柏昼接过来咬了一口，下意识道，“有点没熟。”

姜忆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第一次自己动手烤东西，前几次都烤糊了，本来以为这次刚好的，没想到还是没把握好火候。”

“没事。生的也能吃。”柏昼还是把那串口蘑吃完了，这时候他觉得饿了，和姜忆去烤架边看肉熟没熟。

烤架上烤了鱿鱼，鸡腿肉之类的，还有一扇排骨。

排骨太大不方便翻面，柏昼帮姜忆把它翻个面接着烤，再刷上酱料。

姜忆吃着果盘，说：“这个草莓好甜啊，给你尝尝。”

柏昼举起自己沾了酱料的两只手：“搁那儿吧，等我把手擦了。”

姜忆用叉子叉着草莓递到他嘴边：“我喂你。”

柏昼愣怔了一下，张嘴咬下草莓。

“甜吗？”姜忆问。

“嗯，甜。”

“把手给我。”姜忆拆开一包湿巾纸，仔仔细细地帮柏昼把手擦干净。

碰到柏昼的手，姜忆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不敢抬头看柏昼的眼睛。他飞速地擦完了，为了掩饰慌乱，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串甜椒啃。

柏昼：“……”

那个甜椒是生的，没烤过。

-

到现在老师还没回来，派对也越玩越大。这里面动静最大的就是头上剃闪电那哥们。

一个月不见，闪电哥新理了发，头上的Z字形闪电也更显眼了。

这帮人先是围着一个男生玩阿鲁巴，抬着人的腿往树上撞，现在又在比喝酒，把一大堆啤酒香槟和伏特加倒在水桶里，闪电哥和另一个男生赛着喝，吸引了好多人观战。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游戏也玩够了，闪电哥抽上一支五光十色的电子烟，吐出了一口荧光绿的烟圈，十分之酷炫。

柏昼站在下风口，闻着水果味的二手烟，不禁皱了皱眉。

抽烟在中学生里是又禁忌又时髦的事儿，电子烟更是时髦，柏昼身边也有不乏偷偷尝试的朋友，不过他自己从来不碰，他觉得这种追求刺激的行为有点幼稚。

闪电哥当众耍帅，吐了个完美的烟圈，眯着醉眼透过烟雾环视四周，不知怎么地注意到了姜忆。

姜忆突然被人从背后走过来搂住了肩膀，还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和烟味。

闪电哥喝得舌头都捋不直：“来，哥几个找你玩儿两把。”

喝高了的人力气出奇地大，姜忆被他拖到人群中间，几个男生哄笑着围上来。

柏昼面露不悦。

闪电哥这人平时的做派柏昼就有点看不上，一般也不和他们这伙人打交道，但今天闪电哥明知姜忆是他的朋友，而且还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突然横插一脚，实在是太野蛮，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姜忆有些嫌恶地撇开了闪电哥搭在他肩膀上的那条胳膊，但很快就有别的男生来拉扯他。

他是看出来了，这些人要拿他玩阿鲁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