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装神弄鬼

第二章

听了孙大的回答,秦羽帷帽下的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道:“朝廷居然真派了人来。”

“可不是么!而且这新县太爷架势还不小,听说老李报案不去衙门,气得让我们来抓他回去,否则人人吃板子!”孙大啧啧道。

“哦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围观的王婶啃着萝卜,猜测道:“咱们这县穷得叮当响,位置又偏,以前的县太爷来了就跑,衙门都已经空了五年了,这回这个莫不是不清楚咱们县的情况,被坑来的?”

“坑来的又如何,看他年纪轻轻的,我打赌不出七天他就叫嚷着要跑路了。”孙大不屑道:“就是咱们得委屈几日,那小爷新官上任,指不定烧上几把火,等他走了咱们接着过好咱的安稳日子。”

说罢,孙大孙二拜过秦羽,依然压了李铁匠往衙门走:“对不住了老李,这回只能算你倒霉。”

“我不去!放开我——”

三个人并着李铁匠的叫喊声从人群中穿过,引起邻里一阵阵感叹。

“啧啧啧,太嚣张了,简直不把半仙和员外老爷放在眼里!”

“嗐,人家可是京城来的。”

“这么说,新县太爷要审老李的案了?走走走,咱们去瞧瞧!”

人群很容易被说动,随即几人领头,一帮人风风火火地跟着去了县衙。

众人一拥而去,带起的风将地上的画吹回秦羽脚边,秦羽俯身捡起。

二壮有些犹豫,立在原地看向秦羽:“公子,咱们要去看看吗?”

秦羽抖了抖沾灰的纸,展开放在桌上,慢慢叠成小块收了起来,末了,开口道:“走。”

·

今日的丰梨县比往常的还要热闹,其他人听说县里来了新知县也跟着拥了过来,把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秦羽慢悠悠走到时,衙门口已经没有一丝空隙。

二壮用他坚守的膀子硬是给秦羽挤开了一道缝,秦羽在人群之外,默默看着李铁匠被带至堂前。

“正大光明”牌匾下,解云琅一身官服坐在堂中,面对堂外嘈杂的群众轩然自若,眉眼舒展,双眸晶亮。

李铁匠跪倒在堂前,下意识仰头看着公堂上的人,不由愣住。

这么白的脸,连根胡须都没有......这么年轻,真的能断案?

李铁匠出神之际,解云琅一拍惊堂木:“肃静!”

许久不曾见过这架势的左右皂班,被响彻的惊堂木吓得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敲击杀威棒。

看着底下懒散的众人,解云琅眉心跳了跳,暂时压住一口气,一双星目紧盯堂下之人:“就是你昨晚遭窃,失了三锭银两?”

李铁匠还不习惯被人审问,愣愣点头。

解云琅严肃道:“说话!”

“诶诶!是是是!是小人丢了银子......”李铁匠被吓得手不住哆嗦,他年岁也不小了,心跳快得几乎呕出喉咙。

解云琅点点头:“在堂上说的话,都将作为案录,不可欺瞒一字,在场之人都为见证。若本官判断有误,这份案录也可作为你的物证,于你于本官都至关重要,你可清楚?”

“清楚,清楚......”

李铁匠出了一脑门汗,说话渐渐有些气弱,解云琅看了眼正在记录的方吉,后者很快领悟,端了杯水给李铁匠,让他坐在凳子上。

谢云琅微微一笑:“李铁匠,不必害怕,你是苦主。”

李铁匠颤巍巍喝了水,见他缓了一些后,解云琅才道:“从现在开始,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是!”

李铁匠应声,先回答了自己的情况:“我叫李顺,家里祖上都住在这儿,都是铁匠。我今年有五十了,从前也有过婆娘,但生病没了,也没有孩子。”

解云琅道:“听闻丰梨县人多耕田为生,平时勉强能吃饱,手里有余钱的不过十余户,你一个人怎么有三大锭银两?你没有妻子孩子,囤着这些银子打算做什么?”

李铁匠支支吾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解云琅挑了挑眉,李铁匠只得坦白:“……我今年才五十岁,身子骨还康健着哪!指不定还能续一房,再添个老来子,双喜临门!就是这银锭......是这么多年旁人找我打首饰的时候,偷偷敲下一点,攒的多了就......”

李铁匠话一出,衙门外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眼看着要冲进来动手,被解云琅命人拦住:

“扰乱公堂者,二十大板!”

解云琅让方吉记下李铁匠的口供,接着问道:“银锭之事,有几人知晓?”

李铁匠回道:“回老爷,原本只有我一人知道,但是昨夜......我和西头的刘麻子还有胡同口的陈平在酒铺的钱掌柜那儿喝酒,我一时没注意,给说了出去......”

解云琅听了他的讲述,立马下令:“来人,将他口中所说三人带来。”

堂下顿时一阵嘈杂,钱掌柜和刘麻子恰好在看热闹,当即被捕快捉了出来,一队人去陈平家拿人,却不见人,家里已经收拾一空。

钱掌柜和刘麻子一左一右跪在堂中,钱掌柜不明所以几番想要开口,刘麻子也满脸疑惑,解云琅居高临下,将二人状态尽收眼底,目光在右边那人身上顿了顿。

“李顺,你且将你们几人的关系,以及当夜发生之事仔细说来。”

“是是!”李铁匠连连应声,开口道:“我和他们三人认识但不熟,除了钱掌柜其他两人都不多见。那日我正巧去钱掌柜的铺子打酒,看见陈平和刘麻子在煮牛肉,那牛肉实在太香了,我没忍住就跟他们一块儿吃了顿。”

“因为有肉吃,一时高兴就难免多喝了一壶,醉得晕晕乎乎的,我只记得吃完后,是陈平和刘麻子送我回的家。”

“他们把我扔到床上后,连水都懒得给我倒一杯就关门走了,害得我喉咙跟火烧似的。”

李铁匠说话时含混带着口音,解云琅听完反应了一会儿,问道:“他们走后可有折返过?”

“没有。”李铁匠回忆了一下。

解云琅沉吟片刻,道:“继续。”

“我睡了不知道多久后被喉咙痛醒,原本想下去找水喝,谁知道一睁眼就看见一只牛妖!那牛妖原本正在拱我的脑袋,想偷我枕着的银锭,被我一爪子抓了,但他力气太大,我被掀翻后它就跳窗逃了,我跟着翻窗追去,那牛妖一下就没了影子,我急得大哭,外头的人都听见了,可以为我作证!”

方吉飞快记录他的口供,解云琅梳理了他的话,点点头对刘麻子和钱掌柜道: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说的?”

钱掌柜立马抬头道:“大人!我当晚打烊后并未外出,在家时我婆娘还因为一些事和我吵架,邻里都听见了!”

解云琅随即传唤了他口中的人证,证明确实与钱掌柜无关,于是转而看向刘麻子:“刘麻子,李顺说当时看见你和陈平在煮牛肉,牛肉从何而来?私自宰杀耕牛可是重罪。”

刘麻子急得口齿有些不清:“回大人!那牛肉是陈平的!不关我的事!”

解云琅挑了挑眉,道:“仔细说来,莫要激动。”

刘麻子缓了缓,道:“大人,咱们丰梨县穷,陈平他家的地太小种不出多少粮食,他便打算离开本县去别处找营生,正好他家的牛老死了,上报后他就将牛卖了一半,吃了一半。吃完当晚他就走了,也没说走去哪里,我当晚送完老李后就回家了。”

解云琅笑道:“星夜赶路?如此,本官差不多知晓了。”

“李顺,你方才说失窃当晚,你看到牛妖来劫财索命。”

李铁匠重重点头:“牛鼻子!牛粪味儿!错不了!”

解云琅立即下令:“来人,即刻将陈平捉拿归案!”

听到解云琅下令,围观的人群再次炸开锅,看着捕快们挤过人群浩浩荡荡奔出丰梨县,许久没见过衙门审案抓人,众人格外激动。

解云琅稳坐高堂,看着惊讶的人群,余光忽然感受到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然而往人群中瞥去时,那双眼睛又消失了。

他不以为意,嘴角微微扬起。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捕快们绑回了一个粗壮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圆眼宽鼻,身上一股骚臭味,捕快们从他身上搜出三大锭银子,整齐呈到解云琅面前。

“嘿!还真是他偷的!”

人群里呼出一声惊叹,解云琅看也不看那银子,只让人拿去给李铁匠辨认:“这可是你丢的那三锭?”

李铁匠定眼一瞧,连连点头:“是是是!上头有我刻的三道痕!”

陈平似乎并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他惊讶地看着公堂上的人,又转头看了周围围着的捕快,好半晌才开口一句:“你是谁......”

“放肆!”方吉呵斥了一声,陈平脸色骤然一变:“等等!不是......我有话要......”

陈平说到一半,李铁匠忽然整个扑过来揪住了他的领子,恶狠狠咒骂了几句,逼问道:“还有两锭呢?你把剩下的藏哪里去了?!”

还有两锭?

“什么两锭,你不是只丢了三锭吗?”方吉懵了,停笔道:“到底几锭?”

“回大人,一共五锭!”李铁匠叫喊道。

闻言,刘麻子立马跳起来指认:“哪里来的五锭,分明就是三锭!我们当时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是不是,钱掌柜?”钱掌柜跟着点头,伸出三根手指:“三锭,他说的就是三锭。”

然而李铁匠一口咬定还有两锭,堂下登时乱做一团,围观人群一头雾水。

解云琅却并不意外,一拍惊堂木:“来人,将刘麻子夹起,去他家中搜!”

“什么?!”

捕快再一次冲出衙门时,围观人群都懵了,直到捕快们当真从刘麻子家中灶台底下搜出两锭白银后,刘麻子脸色瞬间煞白,石像般呆在原地动弹不得,满堂惊哗。

解云琅笑了笑,从堂上站起身,道:“李顺醉酒后尚且留了个心眼,把五锭说成了三锭。当晚陈平和刘麻子送李顺回家后把人扔到床上时,恰巧看见了他平时枕头的银锭,两个人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且又喝了酒情绪激动,一时兴起便对银锭有了主意。”

“两个人关门后并未离开,实则躲藏在角落,等待四更天寻常人都熟睡后下手,由于陈平当日宰杀了牛,身上一股牛粪味儿,李顺迷糊间以为是牛妖索命。纠缠间,李顺抓伤了刘麻子,陈平跳窗而逃,星夜奔走。东窗事发后,刘麻子本就心虚,又恰好李顺对本官也有所隐瞒,他便顺水推舟把罪责全推给陈平。”

“但陈平也不是什么傻子,你指认他,他必然指认你,你逃不掉。”

解云琅来到刘麻子面前,俯身撩起他的袖子,露出皮肤上明显的抓痕。

方才他见此人面上虽无辜,但手却一直紧扣衣角,果然有问题。

眼看解云琅将前因后果理得清清楚楚,连刘麻子和陈平也不知道他如何知晓的细节,事已至此,无奈只得认罪。

“原来如此!”衙门外的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纷纷骂起了两个见钱眼开的混小子,当然李铁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解云琅起身拍了拍手,立即下令将三人各自依照律法处置。

短短半日,一桩失窃案便处理得干干净净。

退堂后,解云琅靠在椅背上品了口茶,嘴角在茶杯后高高上扬。

方吉处理好案录交给典史,凑到解云琅身边,笑道:“这李铁匠的案子说来也奇,他那神神叨叨的描述寻常人哪里听得明白,只有大人这么聪明的人才能这么快破案,大人您看,这些丰梨县的百姓都在惊叹大人的厉害!”

解云琅拿出折扇,微笑看着围在衙门外还不肯离开的人们,语气却淡淡道:“区区小案,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方吉乐呵呵望着人群,望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儿不对劲:“诶?大人,他们好像......看的不是咱们这边?”

“正常,寻常百姓见到县官本就不敢直视。”解云琅无奈起身,整了整坐皱了的官服,漫不经心踱着步往衙门口走。

然而走到一半,门外忽然飘过一道青色身影,而后人群爆发一阵欢呼:

“秦半仙留步!”

“秦半仙!我也有事相求!半仙等等我!”

“我也要我也要!半仙!——”

眼看着热闹的人群眨眼间一拥而去,解云琅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方吉匆匆赶上,望了远处一眼:“半仙?什么半仙?”旁边的捕快适时解释了一句:“就是李铁匠一开始去找的秦半仙。”

“嗷那个啊,大人不都破了案么,怎么还一堆人跟着他?一个装神弄鬼的怎么还有那么多信众?”方吉不满道。

解云琅扬起的嘴角歪了歪,又很快恢复:“无妨,这些人不过是暂时被蒙蔽而已。传令下去,把神棍惯用的江湖骗术张贴在布告栏,不出三日,他定然原形毕露、名声扫地。”

解云琅说着,抬头望向已经走远的人群,只能隐约瞧见一顶白色的帷帽。

“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呵,看本官揭了你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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