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都隐没,午后浆热的时刻哪还有人愿意出门。热浪翻卷的水泥路面上,一双破旧的鞋子率先踏上了热潮,随后,三双同样沾满污垢的夏凉鞋零散地跟了上来。
去往城镇的车辆偶尔会穿过这个名叫云庄的小村,车轮飞驰而过,碾得沙砾咂咂作响,手搭在外面的副驾胡茬男人瞟了几眼这群孩子,嗤笑一声,弹开烟灰。
烟雾懒得再飘,四个小孩渐渐放缓了脚步,手搭凉棚看向左侧拐弯处蜿蜒向上的山路。
李又年每次看到那条山路,都会想起幼儿园那次,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白净的小手帕,大家排着队上了山,他和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幼师似乎坐在一个平坦的扁石头上。
石头前面是悬崖,旁边长着几棵黄色的花,枝条错落,很是好看。李又年随手掐了一把,断处冒出白白的汁,好奇心很快被遏止,女幼师拿着帕子替他擦干净手,面容惊恐。
“这是狼毒花,有毒,不能碰。”
李又年立即扔开那束花,其他的小朋友也像见了瘟疫一样将那花抛到悬崖里,两个老师更是直接上脚把花丛践踏搓得稀烂以绝后患,毒花可怜无助地冒出汩汩白汁,很快止了。
李又年记得这么清楚,不光有这毒花的功劳,更是有吝啬行为的记忆——勉强算是春游的一场上山之旅并不是很让人欢愉。
放学时,原本以为可以拥有的手帕被依数收回。重复利用的优良品质有时让人不喜。李又年那时小,同家里人说起还是妈妈笑着点明他的心绪,如今想来,也只剩一些泡影幻像,连两位老师的音容笑貌居然都忘记了。
上山他们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不必等着周六午后没人的时候集合前去。四人很快过了马路,激动的心情作用到身上便是几人飞快跑起来,凉爽的同时脚趾中间夹带了土路上的沙子,习惯了如此的几个小孩没在意。
校门口的银漆铁门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很高,所幸垃圾场一样的左边堆满了废弃的家具,会划拉人的秧草掩映腐朽的木头,相信大体的架子也会在不久之后被雨水浇腐,最终被微生物分解。
一个布了些许灰尘的沙发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歪倒在断壁残垣中,几个小孩毫不留情地踩上去,一人在墙外面推,一人在墙里面接,踏越学校新修的砌泥红砖围墙,李又年跟着陈遇以及其他两个小伙伴猫着身子直直溜到花坪前面。
恢复了些许力气,陈又年转头看向后方供人落座的水泥阶梯,十几层形成的高台向上渐渐平开,开满白色花的操场就躺在上面,下雨天会有蜻蜓飞舞。
回过身,前面是低年级教学楼,再向里走是高年级教学楼,两座楼之间隔着一棵四五成人合抱的大松树,树下环绕一圈水泥,砌平供人休息。
李又年记得自己课间坐在树下,毫无征兆头顶一凉,他上手一摸居然是鸟的粪便,新鲜地腻在手里迫着最不喜欢洗澡的他回家洗了漫长的头加澡。
近几年学校条件好了许多,那些大部分由爷爷奶奶照顾或者父母其中一方照顾的学生,也就是留守儿童,享受了两周的加餐服务,尽管当时他们并不饿,可是排着队领带红色或黄色甜夹心的长面包任谁都拒绝不了。
有时候没有面包就会有泡在清水里白嫩的笨鸡蛋,每次学生们都要比谁吃得快,陈又年吃着吃着总是要喝水,自然比不过那些无水直吞的高个学生。
学生们境遇好了,学校里的基础设施也升级了,原本裂缝的木门换成了可以照出人影的玻璃双门,中间别上一把塑胶暗红锁,别提有多高级了。不是完全锁上,使劲往里推,从上看形成一个倒V型,两扇门中间便会出现可容纳小孩通过的缝,这是陈遇经过观察摸索得出的。
铁锁碰撞玻璃,陈遇打头阵挤进门招了招手示意伙伴们进,李又年胆子小,想等着另外两个伙伴进去自己再进。可是池小序身形有点宽,夹在门里动弹不了,陈遇稍微一放松,门就夹得他呲着牙喊疼,无奈之下,秦辛一脚把池小序踹开,拉着李又年钻进门,独留池小序看门。
三人前后相随,向左拐进了楼道,空气更加阴冷,祛了不少汗,几人悄声悄脚的一点点登上青绿色楼梯,陈遇在二楼栏杆处向下看见池小序正在努力挤进门,他挥挥手指了指左边的校门让他看着别进人。池小序点点头,秦辛趴在窗户上憋不住笑了:这小序原本就矮,从上面往下看就该叫他池墩子了。
陈遇离开队伍单独去探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会有一些英雄梦,他们商量着来学校也只是随心而动,真正进来了,兴头仿佛就变成了被人发现然后撒欢逃命。
漫无目的地探索着,李又年放轻步子跟在陈遇身后,秦辛也靠墙屏气凝神,由于太过紧张,李又年和秦辛一对眼就忍不住想笑,陈遇转头皱着眉对他们嘘,两人不再嘀咕。
从头顶上的玻璃探视很明显不妥,前方明明有一扇通风全开的大空门,陈遇立即蹲得更低,率先探头,风扇摇动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其间隐隐约约夹杂着细微的瓷具碰撞的声,一切都为探索增加了趣味。
秦辛猫着腰,伸手越过李又年拍了拍陈遇的肩膀,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陈遇把声音压得更低,简短地说了句:“再看看。”他的目光在地板上迅速扫过,然后突然抬起,与旁边正品茶的坐班老头对视了。
老头儿刚才就觉得有人在小声说话,片刻之后,他瞥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晃动,看清了才发现是人的脑袋。
他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张口大喝:“干什么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吓得陈遇一个趔趄后坐在地上,身后没见实景的两人也意识到了不妙。
“快跑!”
一场追赶游戏从此刻开始,陈遇跑得最快,噔噔噔下了楼梯直奔入口。
“开门!有人!”
正玩狗尾巴草的池小序来不及庆幸,立马旋身推出一条逃命门缝,陈遇看着后面跑来的两人,向里拉着门,指挥两个脚趾都要划出鞋子的人:“快!你们先出去!”
李又年刚才就吓得不轻,加上跑得慢,到现在他的心脏还怦怦跳。李又年忍着疼痛挤出门,夹得胳膊红了一道,看着秦辛出来,他焦急地跟着推门,眼眶红红的要哭。
陈遇转头看了一眼,温声扒住李又年的手:“没事,没追上来,放心。”
池小序仍在拼命推着门,李又年和秦辛拽着陈遇的胳膊往外拉,陈遇自己也在使劲,终于门哐当一声关上,四人加快步子不留恋翻过围墙出了门。
走在亮斑碎荫下,四人凑了凑手头的钱买了一包雪碧味道的甜冰块,冰凉的东西入口很快镇静下来胡乱跳动的心脏。
陈遇走在最前面,他的个子不算很高,比头发发黄的秦辛矮一些。
李又年在队伍中央,池小序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池小序敞开袋子让李又年再拿一块,捏着扁木棒,李又年一口含下冰凉的冰块,冻得腮帮子里面辣辣的。
池小序咧着一口大白牙,在村口的代销店处转身回家。他家里一只呆头公鸡抬着一只脚歪头打量过往的人,没进过池小序家的李又年很是好奇。不是说池小序和李又年关系不好,而是实际上,他们都是陈遇的朋友,是因为陈遇所以才在一起玩的。
与池小序道别后,三人结伴沿着路边回家。李又年和陈遇住在一条巷子里,秦辛住在后面的街上。
李又年的母亲双脚踏在电动车两边,看见李又年脏兮兮的衣服,摇着头问去哪里了。
李又年撒开陈遇的手,坐上妈妈的电动车后座跟陈遇说再见。
“去学校了。”
“你要是再晚点来我就不带你去超市了。”在云庄只有小超市,要想买点别的东西,比如衣服或者李又年和他母亲最近爱吃的腐乳,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去镇上的大商场。
骑着电车回来已经是傍晚,李又年的母亲朝着一只黑色细犬和一只藏獒的方向叫了一声姑奶奶,昏黄的灯下一个中年妇女含着褶子笑着寒暄了几句。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按照年龄这样叫,李又年听惯了不觉什么,但有时想起来就会觉得好笑。
李又年的母亲拿出钥匙开大铁门的门锁。站在沙砾纵横的路面上,李又年看见陈遇家门口的草地上又停了好几辆轿车。
开了门进入院子可以看见陈遇家屋后的窗户亮着光,李又年偶尔可以听见大人们笑嚷的声音和哗啦啦清脆的声音。
村里人睡得都很早,洗漱完**点钟就会躺在床上了,李又年躺在黏糊糊的凉席上,吱呀呀转动的风扇音渐渐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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