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的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肌肉随之室内沉闷有力的每一下猛击,狠狠抽搐,被迫泄露出阵阵哀嚎。
拳风撕裂闷到窒息的空气,最后一下挥拳,男人受不住,整个身体被抽飞出去。伴随身体骨骼强迫张开的噼里啪啦声,还有一道极轻的嗤笑。
“这么弱?沙袋都抱不住怎么抱得住一百斤的女生?”
解开的红色拳套重重摔在他肿得更高的脸颊,方无垠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毛巾,擦掉鬓角汗水。
她在工字背心外面套一件黑色T恤,腿上仍然穿着进地下室时候的破洞牛仔裤。牛仔裤并不妨碍她出拳的速度,但是一流汗也很不舒服。
之所以穿成这样过来,纯粹是因为她已经对完帐,准备从这家西津市最大的娱乐俱乐部回家,然后换身干净衣服,去参加老爷子替孙子举办的五岁生日派对。
方无垠也是老爷子的孙女,亲的,她还有一个姐姐,叫方肃妍,还有一个妹妹叫方施玉。姐姐是在方家饱含期待中诞生的,可惜是个女的,但作为嫡长女,因老爷子坚持富养以显家风,所以她接受着最高等级的待遇与教育,准备以后招婿延续香火。
妹妹方施玉在一片怜爱与无奈中诞生,因老爷子的儿子,也就是方家三姐妹的父亲,在她出生前病有好转,所以老爷子信了大师的话,对小孙女倍加宠溺,时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可惜玉儿不是孙子,否则遗嘱里的名字只有她了”。方施玉培养的方向是多才多艺的富家千金,负责给方家当花瓶,以后走的也是联姻的道路。
方无垠也是一个工具人。方老爷子对三姐妹的培养思路很清晰,假如只有三姐妹,大的方肃妍必须挑大梁,当继承人,小的必须去联姻,中间的这个要承上启下。何谓承上?当大姐的跟班,脏的累的见不得人的都交给她去办,以后如果出了纰漏,牢底坐穿的也是她。
何谓启下?当小妹的保护伞,小的不懂事在外面闯祸,要替她擦屁股,在家里任性要替她挨鞭子,罪名曰“没有管好妹妹”。
方无垠从小就是姐妹两个隐形的盾牌,方老爷子为了削弱她的存在感和自我认知,不仅给她灌输忠字要义,还单单给她开了打压教育的个性化课程。再此之上,方老爷子勒令长相明媚的方无垠不能在外形上出风头,穿衣打扮上都得走中性风格。
有句话叫做教育敌不过天性,这句话放在方无垠身上有一定可取之处。方老爷子做了许多工作,但是他改不了方无垠越长大越膨胀的野心,还有强烈反弹的自我意识,她有了两副面孔,一副讨老爷子欢心,一副讨自己开心。不过老爷子的栽培也取得显著成果,他把方无垠强行扭曲成一个巧令钻营的管理者。
自从方老爷子五年前知道儿子在外面金屋藏娇,还诞下麟儿后,他简直一夜回春,不打抗衰老针也红光满面。他将私生子和小三接回方家老宅,让儿媳妇搬到更远的宅子,然后召开一个盛大的家族会议,当场宣布,这个经过基因检测的孙子,被指定是方家产业的唯一继承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姐方肃妍被架空,重新定位为家族荣誉代言人,她的权力和人脉被方老爷子收回,为了防止她拉拢旧臣,所以她从总经理位置上退回来,作为方老爷子的副总,辅助他打理方家产业里摆得上台面的生意。
方无垠的位置继续往后退,方老爷子将方家一直切割不掉的灰色产业交给她,那都是臃肿又边缘的东西。方老爷子也比以前更喜欢和习惯拿她出气,从诋毁她上面找到了侮辱她生不出儿子的母亲,以及一事无成的妹妹,总是暗怀心事的姐姐,间接的乐趣。
另一方面,方老爷子对老大老二盯得更紧,人老了,疑心病就重,他日夜沉浸在如何替孙子铲除异己的阴谋论中,看两姐妹跟盯特务差不多。
方无垠懂得收放,放的时候千万不能露狐狸尾巴,收的时候千万不能被认为是废物无能。
今天是那位新晋弟弟方辉荣的五岁生日,老爷子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宴会,借宴会之名,一来强化方辉荣的地位,敲打敲打一些有异心的人。二来就此拉拢东西津两市其他家族人脉。
东津和西津两市有三大家族,方家排最末,从事的是娱乐相关产业,包括虚拟科技,影视平台,展会,演出,以及大大小小的□□。排第二的是路家,家族产业涵盖互联网,第三方金融,保险等。老大哥是池家,以地产为支柱,衍生出超级商场,运输,私人医院等。
三家中属方家枝叶最稀疏,方老爷子不知道早年做了什么孽,儿子盛年一场大病后,整个人萎靡不振,不仅脾气古怪,身体孱弱,连品性和爱好都改得很彻底。自己不争气,儿子不争气,整个方家嫡系一支三十年独出一个方辉荣,所以他宝贝之余,总想借外力,再用自己那张老脸给孙子铺更广阔的前程。
池家和路家人丁兴旺,但旺有旺的烦恼,每天上演宫心计,养活了一大批娱乐媒体。
方无垠是有社交KPI的,她肩负着与池家和路家同辈“称兄道弟”的任务,方老爷子在她读幼儿园开始,每周家里聚餐,会特意将她从小饭桌旁叫到大餐桌旁问话。问的是:“你这周在学校和谁玩?”“池家老小和你说了几句话?”“你和路家孙子的成绩孰优?”
这些问话持续到高考后,池家老小出国泡洋水,路家孙子去外省上大学。也因为那个时候方肃妍已经出国留学回来,正和池家的老大来往,所以方老爷子才放松了对她交友的一些标准。
方无垠如今二十六岁,但是已经被拱到一个尴尬的位置。对外她是方家娱乐产业的总监,上面有替方老爷子卖命的把子兄弟,任叔顶着,但任叔多次表示,大事方无垠都有拿主意的权力。对内她除了给方家产业过渡一些项目,还是姐妹两人花销的买单者。对其他家族,她是帮忙看场子,提供乐子,收拾烂摊子的方总。小一辈的喊她垠姐,大一辈的喊她方家二姑娘。平辈的直接喊她方二。
方无垠套完衣服,吩咐手下一句“让他签个协议,不再来南柯搞事,不把偷拍的视频流到网上,没啥事就把人放了。”
南柯就是方无垠经常驻扎的娱乐俱乐部,正经经营的场合,但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走出地下室,看了一眼腕表,还有点时间就先上楼,走到VIP房间前面,由人进去通知一声,得到允诺后,这才进房间。
房里正在大搞特搞欢迎派对,主角是泡完洋水,接受完国外先进技术知识改造的池家老小——池漱洲。
听闻他五行缺水,因此名字里都是水,现在又泡了白人洋水,身高体型膨胀了三成,已经逼近一米九。这种身高还搭配上一张五官深邃的脸,从小熏陶出来的上位者气质,所以一经回国就引起西津市小规模的轰动。
方无垠足足有七年没和对方见过面,线上联系频率保持在每个月一次左右,他们那群从小凑在一起的人有个微信群,方无垠就是在群里呼应一下其他人对池漱洲的“追思”来刷存在感。
如果说池漱洲是那个小团体的中心和精神领袖,那么方无垠就是小团体里的典型小跟班,和池漱洲中间还隔了佟风经,曾诚一群人。换句话说,就是她和池漱洲熟,但又不是很熟,她和池漱洲能说上话,但又没有值得深聊的话题。
这里面有两个矛盾的原因,一是池漱洲那群人没把方无垠当女生看,因为方无垠打架狠,话不算多,长得也比较中性,就连身高也有一米七二。二是方无垠终究是女生,有些话,有些场合不适合带她去,比如上厕所拉关系,方无垠无疑就卡在第一步。另外,方无垠自己有一阵子也比较别扭,一边厌恶方老爷子强制她结交池漱洲等人,另一边又觉得和这群浪荡子在一起很解压。
现在这种疏离的感受更明显了,方无垠进了包厢,却没有坐下,站着直面池漱洲。
池漱洲端酒的手搭在一个**妹子的后背沙发上面,语气很自然,他嗓子在变声期时候抽烟抽太狠,后来就一直很沉很厚,没有情绪时候就有点怵人。他问方无垠:“方二,佟风经说你把人带走了?”
方无垠:“教训一顿放了。保证以后不再惹事。吓到许小姐,真对不起。今天这间房酒水算我的赔礼。”
在商言商,南柯是她管的,被男人在厕所偷袭未遂的许小姐是池漱洲带过来的朋友,那这件事就应该算在她的头上。
佟风经在一旁喝个烂醉,这时候清醒了一点,他对方无垠很仗义,喊:“不行,说了我请就我请,方二你不能抢我风头。”
方无垠对上佟风经认真的表情,变换了笑容,说:“成。那改天我再请池少和佟少喝酒。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们了。”
“不是吧,方二,尖刀营一个也不能少啊,除了沈予同陪老婆生孩子,其他人都在,你好意思撤?”曾诚现在干的是替破败家族招商投资的事,有局就有他。
“她还真好意思撤。她弟摆鸿门宴,她要回去陪方爷吃饭。”关键时刻还是池漱洲替她解的围。
池漱洲的帖子是方无垠亲自递上去的,就在他前脚迈进南柯,后脚她就收到方老爷子的信息,让她无论如何把池少请到场。
帖子她递了,人家就回两个字,不去。那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
池漱洲很不喜欢那种长辈都在的场合,他性子很野,早几年池家本家长辈都管不住他,现在管不管得住另说,主要是池漱洲这次回来,城府深了,人也善于伪装了,在摸清楚对方新的性情前,方无垠不会轻易损耗往日结交下的情分。
“我弟毕竟才五岁,正是喜欢热闹好玩的年纪。所以对不住尖刀营的各位兄弟了,我下次再组局请你们。”方无垠放松表情,她有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完全不化妆,与满屋子脂粉浓妆的女性比,纵然是笑,也不像花般有颜色,而是像水纹,短暂又清淡。
池漱洲这会儿站起身,长腿迈过来,意义不明地说了句:“我送方二一程。”
佟风经喊:“池哥,别送完自己跑掉了,许小姐还在这呢。”
在任何一个认识方无垠的人里,从来没有人将她和谁拉郎配过,更不会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安在池漱洲身上。因为池漱洲只喜欢够野的异性,首先方无垠不算异性。
被点名的许小姐才算。她有一对模特一样的大长腿,又直又白,她还有很多拿的出手的证书,属于高质量女性。她对池漱洲不近不远,不卑不亢,很有拉扯的CP感。
方无垠已经和许小姐道过歉,对方轻轻拂一声“没事了”,被骚扰的事轻飘飘揭过去。方无垠当即对她也改观,将她从池漱洲以往那些绯闻女友的队伍中移出来。
池漱洲说送人,下巴一点示意方无垠跟上。两人走到外边没有人的地方,方无垠盯着池漱洲白衬衫在后背骨骼棱线上磨擦,有点感慨。人与人靠力量就能形成很大的差距,何况出生和社会地位。
“老大,你留步吧。”老大是池漱洲在小团体里的称呼,大家都喊习惯了。
池漱洲调转半边身子,替她按电梯,随口道:“方二,我怎么觉得你和我生分了?”
“哪里的事。你刚回来,我就提了两箱酒送你家里,就这你还嫌生分?”方无垠眯起眼笑,至于心里,可能真没多高兴。
“算了。那两箱酒你改天拿走,我现在不怎么喝了。”池漱洲盯着方无垠耳朵上一点亮闪,说:“方爷不是不让你捣鼓这些吗?”说着,他上手拨开方无垠耳垂上头发,露出一枚冰冷质感的耳钉。
方无垠伸手摘下来,笑道:“差点露马脚了。”其实她除了偷偷打耳洞,还在看不见的地方纹了身。她越来越渴望掌控自己的身体。
池漱洲摊开手,“给我。”
方无垠手指捻了捻,递过去,池漱洲捏起来看了看,称赞:“做得不错。”
“改天送你一个。”方无垠拿回来,装进兜里。
“行。”池漱洲应得很爽快。电梯来了,他按住下行键,方无垠道了一声谢,准备进去。
“方二,你现在管的是南柯这样的娱乐场所?”池漱洲突然开口。
方无垠只好又定住,回答:“对。老爷子把这块划给我管。”
“只有这块?”
“只有这块。”
池漱洲高大身影让开更大空间,挥了挥手,态度仍然很随意,叮嘱:“路上开慢点。”
“老大有心了。”方无垠进电梯,也挥手,说:“你快进去吧。”
池漱洲没等电梯门合上,人就掉头走了。方无垠是等电梯门合上才收敛起表情。
她将耳钉又取出来,心道池漱洲到底发没发现?这是她利用私下时间偷偷做的二代虚拟Ai,性能还行,但是比起方家旗下的科技公司开发的最新一代,在逻辑处理层面还差点意思。
她今天戴出来就是姜太公钓鱼,池漱洲就是那条鱼。他虽然刚回国,但是池家和方家的未来虚拟娱乐商场项目也在洽谈中,但愿谈判破裂,池漱洲能下场,把水搅得更浑。
出了电梯,方无垠走出南柯门口,一辆重型改装摩托停在固定位置,旁边守着一个老人,对着车子左右观摩。
“任叔?”任明含不经常来南柯。
任明含背着手,一副含饴弄孙的慈祥姿态,招呼:“二小姐。”
“我是你下属。你不能这样叫我。”方无垠解锁车子,发出一圈恶俗的荧光。这就是她喜欢的审美,从来不高雅,也高雅不来,只想得到最耀眼的东西。
“在外面就无所谓。”任明含拍拍车头,称赞:“好家伙,手感很棒。”
方无垠跨上车,发动引擎,嗡嗡嗡嘶鸣。任明含眼底遛过光,说:“今天池少过来了?”
“来了,现在还在。”
任明含问:“他打算在西津长久呆着?”
“听他说法,短期内都在。”
“三小姐最近好像回国了。她出去散心散了几个月。”任明含突然提起方施玉,她走的是艺术路线,有进方家影视行业的打算。影视平台目前是方肃妍在管,两姐妹以后少不了在这上面打交道。
方无垠淡淡提了一嘴:“那她赶紧回来,池漱洲还有点时间能认识人。”
“老爷也是这个想法。”这句话是旁敲侧击,方老爷子恨不得和池家结姻亲,但那个人不能是方无垠,她走了,谁背黑锅?
“我尽量拉线。但是男女之事也要听听施玉的意见。”方无垠准备上路了。任明含仍然把路堵住,悠哉悠哉聊天,“今天帐平了吗?”
“平了,十大十小全平,准备明天跟你汇报来着。”方无垠想,不平也一定把它弄平,否则在外面开小灶的事就兜不住了。
“我说二小姐能扛大梁吧,老爷还说你经验浅,其实他心里清楚你的能力。只要一次次拿出成绩,老爷就会对二小姐更加重视。”
这话是正反话,正着听是讨方无垠欢心,反着听其实是替方老爷子测试方无垠的野心。
这老鳖孙!方无垠暗骂一句,面上仍然很淡,应道:“爷爷说得没错。我还小,要和任叔学的日子还长呢。”
“任叔我赶时间,一身汗,我要回去换身衣服。”
“你走吧,别耽误了少爷的生日。”任明含笑嘻嘻让开路子,在一片荧光中笑得和蔼可亲。
方无垠一脚油门轰出去。回到公寓,她换了一身黑色西装,平底鞋,素面朝天,又换了一辆普通到极点的黑车,开到方家老宅。
宴会还没开始,厅上正中金丝楠木椅上,方老爷子抱着方辉荣,笑得咯咯乐。他逗着小孩的手,爱怜道:“我的宝贝乖孙,爷爷今天亲手写了两幅字送你,你快给爷爷吹吹手指头,好累啊。”
方辉荣锤他手臂,五岁的年纪八岁的体重,尖锐叫:“你放我走,我要去玩。”
“乖孙和爷爷不亲了,爷爷好伤心。”方老爷子揉着方辉荣的胖胳膊,智商都快跌破九十。
方辉荣挣脱他的手,跑去找仆人嚷着去玩具房。方老爷子嘱咐仆人到点必须把小少爷送回来。
仆人追着小少爷跑,厅上顿时安静许多,只有仆人准备迎宾最后步骤发出一些物件搬动的声响。
方老爷子叹口气,刻板的老脸快拉到胸前,看垃圾似的看方无垠,问:“池家老小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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