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着急地把他拎出来。

小东西不知道淹了多少，拎出来的时候，嘴角还在吐奶。

肚子涨得鼓鼓的，腰腹部的裙子都快给勒炸了！

由于取下了裙撑，现在精致的丝绸小裙子没有了支撑，都贴在身上。

湿漉漉黏答答的，蓝色的飘带上还挂下了白色的水珠。

他连头发上都冒着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湿透的金黄色发丝一片片贴在脸上，小脸蛋真的像是由金箔贴成的一样。

面如金纸。

顾流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个精致到极点的、毫无生命力的陶瓷娃娃。

他的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

睫毛被牛奶濡湿了，黏糊糊的。

眼睛闭得很紧，就像是从未睁开过一样。

看见他这副模样，贺清简直都要心脏骤停了！

我要救他！

我还来得及救他吗？

那一瞬间，他甚至都已经想好自己要跟着一起死在哪里了！

这座森林里？

不好，自己能看得出顾流每到天黑就会变得很害怕，他怕黑，也怕那些邪恶丑陋的东西，比如说吸血鬼。

比起荒无人烟的森林，他应该还是更喜欢有人烟味的地方。

热闹的集市里？

也不好，虽然每次赶集他都很兴奋，但是他也只是喜欢好吃的东西，并没有对别的东西太过关注。

而且，我们两个去集市每次都要乔装打扮，避免让别人太过关注。

我就算了，难道顾流死后，也只能做一个东躲西藏的亡灵吗？

最终，贺清决定一起死在金库里。

自己一开始听到“顾流”的名字，就是在通缉令上。

而神奇的是，只要留意了一次之后，这个名字总是出现在自己的周围。

想忘都忘不掉。

他要不是坑蒙了这个王后的珠宝，要不就是拐骗了那个国王的王冠。

他们被气的大发雷霆、不断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渐渐的，贺清明白了，这是一只很贪财的、诡计多端的妖精。

或许，他还长得很好看。

所以，具有欺骗性的容貌总是会让人对他放下警惕。

贺清当时并不缺钱，却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捕获顾流，也许只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小妖精是什么样子。

果然，他确实长得很好看，诡计也很多、很有手段。

因为他什么都没干，只需要勾勾手指，自己的心被偷走了。

哪怕只是设想一下“他死了”的这个结果，贺清都感觉自己痛不欲生，仿佛灵魂被强硬地撕碎成两半。

一半还在苟延残喘，而另一半已经随风而散。

如果，顾流要是知道自己能够和这些数不清的金币宝石、名画古董相伴着长眠的话，应该也是会感到很开心的吧？

金库之外，就由那三只狗把守吧。

狗们把守着门口，打火匣放在金库里。

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闯入的话，那么他和自己早就已经变成白骨了吧。

虽然精灵的大脑里飞快地思索着，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也一点都没有停。

溺水而已，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能让他苏醒的！

一只大手试图放在顾流身上。

但是手太大，人又太小。

贺清只能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他的肋骨。

指尖人的体温还带着一丝热，这种感觉让贺清留恋。

然而下一秒，贺清就感觉到指尖那端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心跳。

而这时，顾流似乎感觉到了精灵手指那不容小觑的力度。

小妖精打了个奶嗝，连翅膀都跟着抽了一下。

他吐出了一大口奶，差点把自己给呛到！

哕！喝太多了，想吐！

吐出了这么一大口之后，顾流就顺畅多了，连呼吸都平缓了下来。

呼吸声很重，听起来像是打着小小的鼾声。

看顾流的样子，似乎跟平常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

贺清更加不放心了，手足无措地摸摸这看看那。

他听不见声音，没学过怎么说话。

聋精灵的嘴巴里没有成型的音调，只能咿咿呜呜地喊着顾流的名字。

那叫声非常怪异，又很急切，嗓音并不悦耳，反而很嘈杂。

听起来就像是黑森林里，夜深时踩在树枝上叫着的那些怪鸟。

“顾、呜、流……顾、呜呜、流……”

顾流这几天太累了，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他根本睁不开眼，睡得很死。

可是即使在梦里，他听到了这诡异的声音之后，也不由得虎躯一震！

有鬼！有鬼！

他在招魂，他在索命！

小妖精急得简直快飞起来了！

可惜，虽然他的翅膀不断扇动。

但是由于睡姿的原因，两对翅膀都被自己压在身下，反而搞得他动弹不得。

“贺清！快跑！”

既然自己跑不了，那就不拖累哥们儿了！能跑一个是一个！

梦里，看着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贺清，顾流急得简直要跳起来打他的膝盖！

“你快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看见顾流嘴巴正在一张一合，贺清读懂了他自言自语的口型。

原来，你做梦的时候也都在想着我吗？

精灵不由得笑了一下，他知道顾流应该没什么事，终于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精灵不需要太多的睡眠，所以睡醒之后，贺清老是喜欢盯着顾流。

而现在经历了一次“失而复得”，贺清就更要盯着他看了。

顾流睡熟了之后，总是会突然抽抽，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有些时候双脚会并在一起，像鱼一样的游动。

有些时候手上又会摆出奇怪的姿势，像是在拿着火铳，对敌方发起进攻。

盯着盯着，精灵还是觉得小妖精的肚子很鼓，越看越心慌。

贺清还是担心他溺水了，于是把人放在桌上，试图把他喝进去的奶都给压吐出来。

顾流两条小腿又艰难地蹬了一下。

救、救命！鬼压床了！

晚饭都要被压吐出来了！

本来好不容易没有鬼叫跟着自己。

自己现在睡得正香！

而且，梦境里、嘴里充满着牛奶的甜香，简直比德芙还丝滑，顾流幸福得要死！

结果现在，自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着，动都动不了！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顾流觉得他烦，本来翻着白眼睡觉，眼珠子艰难地颤抖了一下之后，终于把蓝色的眼珠子给翻了回来。

贺清？？？

不知好歹！

看见面前居然是哥们儿在打扰自己睡觉，而且不知道打扰自己多久了。

这么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吵我睡觉，你是狗吗？！

顾流愤怒地握着他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根手指，用力咬了一口！

“汪呜！我要睡觉！”

咬完之后，他两眼一翻，又继续睡过去了。

太好了，还能说话。

提心吊胆的精灵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也只是睡着了。

转头，精灵啼笑皆非的看着桌面上的那盆牛奶。

虽然砸了个顾流下去，但那一盆牛奶没有溢出来。

水面平静，纹丝不动。

而因为先前顾流在里面咕咚咕咚喝，水面下降了不少。

现在，精灵沉默地看着妖精的小肚子，还是有点鼓。

他到底喝了多少？

哪怕被打扰了，顾流的呼吸依旧很平稳，他很安稳地睡着。

小小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恬静、安详……与黏。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脸上的牛奶都快干了。

贺清看着自己手上的小小牙印，没多久，手指上的牙印就消掉了。

再看着躺在桌面上，浑身湿漉漉的顾流，贺清稍微有点犹豫了起来。

他身上全都是牛奶，要是不洗干净就睡觉的话，明天起床黏在身上肯定会很难受的。

精灵沉思：要不我就……

顾流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太妃糖，浑身冒着奶油味。

然后一只狗突然哒哒哒小碎步走了过来，撕开了太妃糖外壳包裹着的那层糖衣，就开始舔了起来。

顾流急得浑身直冒汗——等等，狗不能吃巧克力！

然后那只狗跟自己说：“科科，你又不是巧克力馅儿的，你明明是奶油馅的。”

顾流想想也是，于是他就又睡过去了。

那只狗舔了几下，可能感觉糖还是没有肉好吃，就没有下嘴把自己整个全部都吞下去。

只尝了尝外面的那层壳，和里面的奶油馅儿。

糊了一身狗口水之后，顾流又感觉自己被抛到了温水里。

下面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垫着，让自己不至于沉到水底。

模模糊糊中，顾流梦中场景变换。

“……这是水浴法，我选C！”

这块太妃糖被水浴加热，很快就开始融化了。

他被煮熟搅拌着，感觉糖蜜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上流下来，皮越来越薄，馅儿都流出来了。

到最后，自己身上一点奶味儿都没有。

顾流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然后放到了模具里。

一个晚上被折腾来折腾去，睡也睡不好。

“钥匙翘翘了啦。”顾流想。

他就这么被贺清一点一点地洗干净了。

贺清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然后用柔软的绒布擦干，再放到了冒着阳光气味的小床上。

“晚安，明天见。”

聋精灵在心里这么说。

＊

艾丽莎拔她哥哥们身上的绒毛，根据设计图，很快就做出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

小裙子放在旋转人台上展示，特别耀眼！

艾丽莎还有点嫌弃顾流太小了，少女写道：“你要是大点的话，我多拔的那些羽毛就也能用到了！”

顾流看着角落里的一堆羽毛，咂舌道：“你这拔的是不是有点多了？他们不冷吗？”

艾丽莎写道：“诶呦，没关系的，反正我有十一个哥哥嘛！”

顾流还挺喜欢这条裙子的，也喜欢后面带着的翅膀。

要是头上再套个光圈，那就更合适了。

跟天使星元似的，而且自己还有那么三条狗，再给它们打扮打扮，能轮流骑狗！

像啊，简直太像了！

以后自己就能开狗去创人了！

而贺清经过近一年的学习与努力，也终于把给顾流专门制作的藤蔓装做好了。

聋精灵还不会说话，只能目光灼灼的看着小妖精，试图能够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些夸赞的话。

顾流左右看了一圈，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这玩意儿360度全漏风！

其实贺清编的还是挺细致的，就是顾流的体型实在是太小了，材料有点不匹配。

比如艾丽莎给哥哥们织的荨麻披甲，放在顾流的身上，网眼就非常明显，乍一看像是渔网，甚至顾流的头都能从里面伸出来。

而贺清编的衣服……

这就很不正经了。

像渔网装，非常透视。

看到顾流的脸色，艾丽莎笑得前仰后合，但是她依旧很有技巧地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毕竟哥哥的衣服还没有编好嘛！

贺清却感觉到了不远处的嘲讽，他转头瞪着艾丽莎，两个人又展开了无声的较量！

艾丽莎拿起笔，信心满满地写道：“诶，顾流老师，我和他做的衣服，谁的更好看呢？”

顾流左看看，右看看。

一边是少女自信满满的脸，另一边是哥们倔强黝黑的脸庞。

最终，顾流还是昧着良心写道：“呃……还是贺清做的更，呃，好看。”

天啊！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丧良心啊！

艾丽莎嘴一撅，写道：“哼，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早就猜到啦！你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她继续写，然后展示给贺清看。

“你别急着骄傲，你要记住他选你，只是因为偏爱你而已！其实你织得很烂！我才不是在技术上输给了你！”

看见她写的话，贺清心里更有一种隐秘的开心。

他又不是没长眼睛，也不是没有审美。

……对啊，就是仗着顾流的偏爱啊，怎样？

顾流怕哥们又不开心，赶紧给艾丽莎塞了一把梅子糖：“吃你的吧。”

这种糖果吃起来特别酸，把一颗含进嘴里，嘴巴里能持续不断地分泌着口水。

既然嘴里也一直在分泌口水，那也就腾不出嘴来说话吵架了。

毕竟口水要是跟喷泉似的喷出来的话，那实在是不太美观。

对攻击方和被攻击方来说，这都是一种不小的心理阴影。

艾丽莎毕竟还是一个小淑女，被顾流这么一打岔，她就只能忙着去跟嘴里的梅子糖搏斗了。

不然的话，她怕自己写着写着，口水就会从嘴角流下来，那样子看起来一定会特别痴呆！

一边搏斗，她还一边想着：嗨，这种糖果可真酸！我一定要让哥哥们都尝尝！

特别是小哥哥，我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他嘴里塞一大把！

哈哈哈哈，只是想想就要笑死人了！

＊

时间过得很快，艾丽莎终于编织完了。

那一天，顾流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艾丽莎脸上很显然地写着开心，但是也没有特别多的兴奋。

因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

她郑重地将自己亲手织成的荨麻披甲一件件给头戴着皇冠的野天鹅们披上。

很快，哥哥们就恢复了原样。

他们走出了洞穴，迎接着多年来的第一缕阳光。

小哥哥两手把艾丽莎抱了起来，像大风车一样地甩。

还要故意逗她：“哇哦，艾丽莎你变沉了好多，果然是长大了！”

艾丽莎被甩得头晕眼花，还不忘记反唇相讥：“那是哥哥你太虚了吧！”

骑在贺清头上的顾流：……

这兄妹俩感情可真好。

小王子一开口就是体重问候。

而艾丽莎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哥哥的人身攻击。

不像我们，我们两个根本就吵不起来！

我们哥唱弟随，一直都很和谐呢！

顾流羡慕地摸了摸贺清的头发。

这头发，又长又顺！

上个世界就是这样，这辈子更像是氪金了似的，居然还是个白毛！

酷！羡慕！

两人又互相讥讽了几句。

艾丽莎很久没开口，语速有点跟不上，只能愤恨地咬了一口。

“哼，你还是变回天鹅比较好，以前你还知道飞在上面给我遮太阳呢，现在只会惹我生气！”

飞下哥们头顶准备摘一朵大红花的顾流：……

大妹子这话可不兴讲啊！

变回天鹅和还有一条胳膊是天鹅翅膀比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更闹心！

小王子完全没放在心上，哈哈大笑：“嘿嘿，可是这怎么办呢？我已经变不回去啦！”

看见弟弟把小妹妹惹毛了，哥哥们开始把艾丽莎围起来，然后……

七手八脚地把小王子抛向了天空！

“放心吧，艾丽莎，我们一定会给你出气的！我们要把他扔在地上！”

小王子还没从天鹅状态中完全脱离出来，他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可是他现在已经飞不起来了。

他在半空大叫着挑衅自己的哥哥：“放我下来，你们这群混蛋！我要恶狠狠地踢你们的屁股！”

懒得飞，所以拉着贺清衣角，让他把自己顶到头上的顾流：……

噢，这可真是兄友弟恭啊！

而贺清早就已经放弃了辨别不远处那帮人的口型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

自己要插手阻止他们打架斗殴吗？

可是流流待在自己的头上，很安稳的样子。

嗯？流流怎么下去了？

……算了，等打完再说吧。

大不了收尸。

反正自己力气很大，挖坑也很快。

一埋能埋一群。

顾流挪了挪小屁股，再一次很淡定、很稳当地坐在贺清的头上。

坐得高，看得远。

虽然他只有十厘米左右，但是根本就不妨碍他呼吸到两米三的新鲜空气！

在这场闹剧的不远处，顾流正熟练地编织着贺清的头发。

并且试图把一朵大红花往哥们的头发上插！

反正贺清一点都不会阻止，而且还很享受。

嘿嘿，白毛的哥们，真是太好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