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裴是被几片雪花撞进眼帘上冷醒的，在外面睡一晚上确实浑身都挺寒的，他刚想抬手，却发现双手被人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燕裴垂眸，霍娴正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他撩起唇畔。

睡这么香，不冷吗？

他抬眼扫视了周围一圈，现在天才蒙蒙亮，杨乐应该还没出来，他就没再动了，让霍娴再睡一会。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后，怀里的霍娴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对上那双如袅袅炊烟的瞳孔，霍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燕裴腹部，嗓音懒洋洋的：“燕医生，你是不是怕吵醒我所以先醒了却动也没动啊？”

被人戳穿了心事，燕裴脸皮薄，没两秒秀白的面颊上就逐渐发烫，藏不住的窘迫，他陡然从凳子上站起身。

“诶呀！”

一声惊呼。

霍娴整个人掉进了雪堆里。

霍娴：“………………”

“燕医生，我疼。”

霍娴趴在地上抬眸望着燕裴，打定了主意不起来。但那双从容淡定的眸光哪里像摔疼了的样子。

听见霍娴这话，燕裴敛起面上的局促，赶忙把过去把霍娴抱起来。

“哪疼？”

燕裴把她扶到长凳上坐下，耳边听着霍娴呜呼哀哉的动静，他脸色也不太好，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臂急切地左看右看：“摔到哪里了，我看看。”

霍娴偷偷瞄了他一眼，继续低呼着把手臂抬到燕裴面前：“这疼。”

燕裴给她揉了揉，道歉道：“抱歉。”他以为以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

霍娴又偷看了他一眼，燕裴没看她，而是低垂着眉眼耐心给她揉着手臂。

霍娴：“这腿也有些疼。”

“好像闪到腰了。”

“脖子我怎么感觉也扭到了？”

“眼睛，眼睛刚刚好像进沙了。”

“…………霍娴。”手臂上的按摩动作陡然打住，燕裴咬牙切齿道：“你敢耍我。”

在他发怒前，霍娴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哄道：“没耍你，我是真疼。”

燕裴拍开她的手：“那你继续疼吧。”

他站起来，走到栏杆边站着，手肘随意搭在栏杆上，目光凝向对面26楼。那里窗帘又拉上了。

霍娴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收起方才的嬉笑玩世，走到燕裴身旁搭着栏杆，问道：“你在想什么？”

燕裴：“我感觉他们这也太快了吧？杨乐才来依克苏没几天，按理说这……不得有个过程吗？”

霍娴：“需要什么过程，看对眼了就上了。”

燕裴睨她一眼：“所以你跟你那个Omega也是这样的？”

霍娴：“？”

“什么Omega？”霍娴从昨晚就想问他了。

燕裴收回视线：“……就篝火晚宴那天坐你旁边那个Omega，你跟他有说有笑的，他还喂你烤肉。我那天听见旁边有人说你们两个已经在一起半年多了，霍娴，你不解释？”

霍娴：“…………你说的是景清？”

燕裴：“不知道他叫什么？”

霍娴眸底闪过一片狠戾：“谁传的我喜欢他？”

燕裴：“不认识。”

霍娴轻笑了一声，淡然的嗓音颇为玩味：“所以你认为我出轨了？然后一直背地里偷偷摸摸吃醋？今天才逮着机会质问我？”

燕裴：“………………”

霍娴：“听起来好可怜哦。”

燕裴：“………………”

霍娴：“我霍娴虽然好色，但也不是是个活人都能上我的床。”

燕裴抿着唇瓣，指尖捏紧栏杆，不语。

霍娴挽起唇畔：“不过我还挺爱看你吃醋的，是不是误会我的时候都要气死我了，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泄愤？”

燕裴急忙反驳：“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娴自顾自地打断了：“那你继续吃醋吧，我爱看，也继续恨我吧，我也喜欢看。激动死我了。”

燕裴打量着霍娴，突然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你吃错药了？”

霍娴抓住他的双手，唇瓣微微翘起：“原来你除了喜欢我还会气我啊？”

燕裴莫名其妙地抽回手，揶揄道：“我是人又不是机器，还不能有点其他情绪吗？”

手心一空霍娴也不气，她重新靠上栏杆，嗓音懒懒散散：“可以，你可以有任何情绪。骂我也好恨我也好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都是你自己的自由。”

燕裴见她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淡淡的情绪，思忖几秒问道：“我干什么都行？”

霍娴摇摇头：“自由是有一定的限制条件的。”

燕裴：“比如。”

霍娴缓缓转头望向他，眸眼淡漠到极致，但嗓音又格外散漫耐心：“比如，你爱怎么闹脾气都可以，但是不能有任何离开我的想法。哦不，你还可以再自由一点，有离开的想法也可以，但是行动么？这不行。”

霍娴低低笑了，燕裴微锁着眉听着。

“万一我先死了呢？那不就离开你了？”燕裴忽而笑道。

霍娴满不在乎，声音凉薄：“自然死亡的话，那我会买副棺材跟你一起躺进去。如果是被人害的，我就算是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找出来也要给你报仇，然后再躺进去。”

燕裴蹙着眉：“万一你先死呢？”

霍娴眼底浮起一抹晨光，她扬起唇畔，天真无邪：“那我死前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把那个该死的凶手干掉，然后再把你杀掉，我们在阴曹地府里做一对鬼鸳鸯。”

燕裴唇角轻扯，轻笑了一声。

“那我在地府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是揍你一顿。”燕裴冷声说。

霍娴：“你害怕了？”

燕裴：“不是。”

“揍你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霍娴微张唇瓣刚要说点什么，[金色故里]楼下突然出现杨乐的身影，她视线朝那里望去，对燕裴说道：“我需要你帮我盯着杨乐的一举一动，你跟他距离近又是同事比较方便接近他，万事要小心。那个女Alpha有古怪，她原本是个半身不遂的病患，从我来依克苏的时候她就一直靠着轮椅生活，昨晚突然好了，我需要去探探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裴全程盯着霍娴，闻言嗯了一声。

杨乐的身影消失在大楼下，渐渐朝医院的方向走去，霍娴抬脚就要追去，手臂蓦然被燕裴抓住，霍娴止住脚步：“嗯？怎么了宝贝？”

燕裴抓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的额间轻吻了一下，轻叹着气温柔道：“霍娴，你算是我带大的，认识的第一个字也是我教的，我不知道哪个教育环节出了错，让你觉得自己的命这么不足为惜。平时你想怎么样想干什么我都可以随你去，但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刚才那番话再从你嘴里吐出来半个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霍娴：“别啊！你不可以不理我。”

燕裴：“那你答应我。”

霍娴抬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霍娴，会一辈子热爱生命，如有违背，”霍铭天打雷劈。

燕裴：“嗯？如有违背什么？”

霍娴：“你该不会真舍得我发毒誓吧？”

燕裴抬脚走进楼道：“怎么不舍得？”

他刚说完就感觉这小小的空间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猛然望向霍娴，霍娴却显得很平静，牵着他的手往电梯口走去，按着按钮等电梯，轻声对他说道：“能够让我们发现的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霍娴牵着燕裴走进去，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霍娴才继续道：“之前我在莫兰咖啡馆时就看到他了，光明正大得极为诡异，就让他跟着，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把他抓了，我感觉将来我会有用到他的地方。”

燕裴：“你认识这人？”

霍娴：“不认识，一开始我以为是霍铭派来监督我的，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燕裴：“什么想法？”

霍娴神秘兮兮道：“秘密。”

霍娴不愿意再说，燕裴就没再问了。霍娴把他送到快接近医院时就离开了。

坐到工位时燕裴又觉得自己头部有点疼痛，浑身乏力，不多时感觉身上的皮肤有点微微发热，直到越来越热。

燕裴：“………………”不会吧？就在外面呆一晚上而已，又感冒了？

他找了点退烧药吃了，幸好上午都没人来，他坐在工位上休息了许久，疼痛缓减了些许后起身去往食堂，他记得大家一般都会在这个点前后去食堂。不过平时他过去时大家早就吃上了。

但今天他去食堂的路上遇见了杨乐，杨乐竟然也晚点了。

两人待在电梯里，杨乐没有主动说话，燕裴不舒服，手插着口袋斜靠在电梯上，盯着杨乐的背影。

“杨医生，你今天怎么也迟到了？”燕裴问。

杨乐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对着燕裴微笑道：“12点才准时下班。”

燕裴发觉杨乐似乎没发现他不舒服，整个人虽然在看他，但是面上平静得可怕。

“是么？”燕裴盯着杨乐脖颈上的各种吻痕，没太明白杨乐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正常人都会把这些痕迹遮起来，而杨乐却直接大大剌剌地让这痕迹光明正大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回来一样。

燕裴打量着杨乐的面庞，感觉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开放的人啊？

难不成是人不可貌相？

“杨医生，你的脖子，不用遮一下吗？”燕裴提醒道，他觉得杨乐是不是早上太忙了没注意到。

虽然他也想不到谁会在这种事情上这么马虎。

“嗯？”杨乐愣了一下：“这个需要遮吗？”

“……”

这下轮到燕裴顿了一下，他觉得应该还是他太保守了跟不上时代，遂尴尬地回答：“看你吧，你怕人看到就遮，不怕就继续这样。”

杨乐面无表情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然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燕裴观察着他，发现他还真的从容淡定得可怕，几乎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燕裴垂下头，暗自觉得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果然还是保守派。

在食堂看着丰富多彩的菜品，燕裴一点胃口都没有，随意打了两个菜就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看了一圈，然后见到杨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迈开步伐朝他走过去。

“杨医生，昨天你说的永生这个话题，我回去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挺好奇的，毕竟这十几年蓝星战役频繁，空气质量大幅度降低，海洋也受到了很严重的污染，不说人类，连动物的生存年限都在缩减。别说永生了，就连长寿这事大家都渐渐不再期许了，所以我想向杨医生你请教请教，究竟怎么个永生法？”

燕裴将盘子放在杨乐对面，发现他说完这话之后杨乐夹着肉块的手彻底僵住了，就像时间暂停了一样。

燕裴往周围扫了一圈，发现大家依旧在忙忙碌碌地进行自己的事情，就只有杨乐一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杨医生。”燕裴又喊了他一声。

杨乐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方才只是在发呆，他继续将那块肉夹起来，放进嘴里开始进食。

燕裴注视了他几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哦，燕医生，永生当然是可能的，依据蓝星如今的生物技术，可以修复我们的衰老基因，或是延缓、逆转我们的衰老过程，以达到永生。再者，现今科技高度发达，机械化和人工智能代替人类完成复杂的生活或是工作任务，人类的功能性寿命不就以此来达到永生了吗？”

燕裴淡淡道：“你说的这个是纸上谈兵吧？细胞分裂存在[海弗利克极限]，细胞衰老涉及很多生物过程，凭借蓝星现在单一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做到人类在肉|体上的永生，至多只能达到400年的寿命，再往上就是极限了。”

杨乐推推眼镜：“我思故我在。即便□□已经死亡，但是凭借蓝星目前的AI智能技术，可以把人类意识以数字化的形式传到星脑上，让人达到数字永生。”

燕裴嗓音极为淡漠：“按照蓝星目前的物价和财富差异，杨医生，你说的数字永生哪些人才有资格获取？有钱人？”

杨乐死僵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微笑，回答的话却极为冷漠：“正是。”

两个字铿锵有力，一丝感情都不带。

燕裴拿着筷子的手一僵，抬眸瞥着杨乐，话到嘴边却调转了方向，他弯了弯唇，揶揄道：“人类意识具有复杂性，杨医生，你怎么确定上传星脑储存下来的意识跟原来的人还是一个人？大家承认他是人类吗？跟人类也享有同样的权力？”

杨乐：“燕医生，人类是追求自我超越的生命体。成就感跟意义感才是每一个人一生的心之所向。”

燕裴：“你上街对个乞丐喊他别光想着能不能吃饱，要有梦想要做贡献才能自我升华，看看他理不理你。”

杨乐：“……………………”

他又不动了。

燕裴实在搞不懂他这人怎么回事，一天怎么有这么多呆要发？

……………………

依克苏人口官方管理局。

霍娴气势汹汹地抬脚走进去，保安看了眼她的服装，没敢拦，直接放进去了。

霍娴直接打开了局长的办公室大门，局长惊慌失措地拿起枪对准门口，看到是霍娴，又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狗腿地问道：“……上……上校，何事劳您大驾光临，直接吩咐一声小的就给您送过去了。”

霍娴：“我要看[金色故里]人口登记簿。”

局长不明所以，但是听到霍娴的话还是说了句：“上校，这边请。”

他其实想问霍娴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些资料的，但瞧了一眼霍娴冷冰冰的脸，索性还是放弃了，有点吓人。

他们来到档案室，局长连忙点头哈腰地对霍娴说道：“上校，这边请坐。”

霍娴走到星脑前坐下，管理员一看到霍娴是跟着局长一起来的，肯定是个大人物，他赶紧站起来，霍娴从容地说了一声：“坐着就行了。”

局长也走到座位上坐下，对着霍娴恭敬道：“上校，您想看什么直说就行了，我让小李打开。”

霍娴盯着星脑屏幕：“把[金色故里]的人口资料打开我看看。”

管理员立刻抖着手将[金色故里]的人口档案打开。

霍娴从他手里接过鼠标，自己翻到名叫苏和的的那一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资料页，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姓名：苏和

年龄：27岁

性别：Alpha

详细资料：退伍军人，小学文凭，为人好色好赌，在部队时作风不良、花天酒地，曾致使7名Omega怀孕，后因军功显赫，功过相抵。于星历199993年被7名Omega联合灌醉，打断了腿，后半身不遂退出军队，现居依克苏299号街[金色故里]。199995年13月底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

霍娴指尖一顿：手术？

她翻动网页，微拧眉头。

李金霞：199995年12月1日，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

杨子鸣：199992年1月23日，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

李芬炀：199980年2月1日，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

路明书、许如夏、朱桓、何颖………………………………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

“他们进行的什么手术？”霍娴问。

局长愣了一下，他似乎也是第一次注意这些信息，结巴道：“上……上校，这我就不知道了，一般我们这边就只是记录个大概，毕竟病人的个人信息受到蓝星医法的严格保护，我们无权得知他们的就诊过往。也许只有医院那边才能知道这些人都具体做了什么手术了。”

霍娴：“这是不同类型的手术都用[进行过一场修复手术]这几个字来指代吗？”

局长摇摇头：“不，这说明他们都是进行的同一种手术才这样表达的。上校您可以看看其他住宅区，做过手术都会指明部位，是脑是手还是腿的，但是[金色故里]确实奇了怪了，所有人都做了一模一样的手术。连手术性质都没留下。”

霍娴点开其他居住区的资料一看，确实手术性质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有[金色故里]，所有人都进行了同一场手术。

想到那个突然可以站起来，各方面功能已经恢复的女Alpha苏和，以及才来几天就莫名其妙跟苏和勾搭在一起的杨乐，她心里就隐隐有股怪异油然升起。

苏和好色，杨乐是个Omega，长得还算可以，确实是苏和可能见色起意的对象。

但这杨乐怎么回事？

这么轻易就跟苏和混到床上了。

还是说苏和哄人的招数很高超？

要么就是用强？

但那杨乐看起来也不像不乐意的样子。

昨晚他是自己过去找的苏和，没人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

所以杨乐自己也是乐意的？

霍娴莫名想到早上燕裴说的：这也太快了吧？

对啊！霍娴想，这进展也太快了。

要是在首都的酒吧里可能她都不会想什么，但这是依克苏，刚死了17个医生的依克苏，又是所有人都进行了同一场诡秘手术的[金色故里]。她不得不怀疑。

霍娴站起身，说了句打扰了就离开了。

局长抖着腿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腹诽道：

我的妈呀！这尊大佛终于走了。

上校居然也会说谢谢？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