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喝药吗?”
夏屿开门第一句就被问了这种弱智问题,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直视着面前穿着名贵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
男人修长手指抵在高挺的鼻梁下,俊逸潇洒的面孔上尽是对夏屿独居的这栋小居民楼的嫌弃——嫌弃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傻逼自小含着金汤勺长大,家境殷实,手腕上的一块表就能买下整个小区。
“看起来烧得挺严重的,没事吧?”傻逼说着,伸手想撩开夏屿额前的头发量他温度,夏屿怕自己忍不住挥拳往他脸上砸,在他摸上来之前动作自然地退开了。
他转身去拿感冒药,为了显得更自然还提前开口搭话:“沈少今天怎么上来了?”
沈衡走进门,在地毯上碾了几遍鞋底,垂头说:“我怕你被浇一桶冰水发烧,就上来看看,你这药药味怎么这么重?”
嫌弃药味不能滚吗。
“……”夏屿默然在心里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深吸口气,“小药店买的,没盖住你的香水味。”
浓得鼻子堵了都能闻到。
让人恶心。
沈衡一愣,听出了夏屿话音里的刺,他笑了笑:“你还在生气啊?”
夏屿没说话。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也就是猜下一个进来的人是你,要不是你那桶水就不会倒你头上了。”沈衡说着,走上前去拉夏屿的手,“而且我已经跟你导师说了,下一个实验她肯定带你做。”
他摩挲着夏屿苍白分明的指节,“小屿,我已经赔罪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
死寂般的沉默忽然笼遍夏屿周身。
夏屿抬眼凝视他,漆黑的瞳没有一丝光亮——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眼睫分明而纤长,生病时眼尾泛出薄薄的一层红,透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脂粉般,却又不显俗气,反而有一种清冷的稠丽感。
因此沈衡丝毫没察觉眼前人如同风暴前期的情绪,只是盯着他想——这种颜色,生场病是值得的。
而太阳穴裂开般疼的夏屿藏在背后的五指陷入掌心,手背青筋隐现,他看着沈衡,咧开苍白的唇角笑了。
“沈衡,我为了实验招收的考试不眠不休准备了两个星期。”
沈衡没理解他的意思,见他笑还以为是原谅,抬手抚摸夏屿眼角,安慰他:“我知道,这不是发烧没办法去考了吗,我已经帮你跟导师说了,沈家家大业大,她不敢不听的。”
“……”夏屿死死地盯着他,掌心刺痛,他张口又闭口,最后表情像一潭死水般重归于平静,一点点挣开沈衡的手,指向门外:“下楼。”
沈衡还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飘飘然应了:“正好我也待不下去了,对了,你看起来好像挺没力气的样子,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夏屿回绝,“快滚”两字在舌尖翻了一圈,最后还是顾及着没有出口,“下去等我,我十五分钟之后下楼。”
“……那行吧,定制的西装早给你了,你别穿错,一会还要去做造型。”
沈衡耸了耸肩,他长得像没心没肺的少年,好像也真的没有心肺一般,最后叮嘱了夏屿一句去去身上的药味,就转身下了楼。
夏屿沉默地闷完了药,药味苦涩,覆盖了方才在口腔漫开的甜。
明明比刚才的退烧药还要苦,夏屿却没动糖罐,他寂静地走向窗边,看着窗外被夏日乌云覆盖,逐渐阴黑的天色,然后从玻璃窗里看见了自己比乌云还阴沉的脸色。
*
晚宴举办在燕楚最豪华的酒店顶层。
据说是某个富家子弟的联姻,邀请了各界的社会名流跟商业权贵,排场非常大,夏屿刚下车,就看见了酒店两侧一字排开的服务生,他脑袋发涨,眼瞳平静地从这群人身上扫过,而后被沈衡牵住了手。
沈衡似乎相当重视这场宴会应酬,怕他病容太明显,还特地找人给他做了造型化了妆,当然,这并不是为了夏屿的脸面着想,沈衡带他来这只是为了给他自己撑场面。
夏屿有一个相当干净且辉煌的身份。
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能否认他高考全省状元的事实,哪怕在天才如云的首都A大,他也是佼佼者,跟过不少实验项目,很多引人注目的成果下都有他的名字。
另一个原因,就是夏屿长得相当好看,哪怕把夏屿扔美人堆里,他也能漂亮得鹤立鸡群。
自古美人就是权力的一种标志,哪怕到现代,这种权贵名流的利益聚会,也有不少人会带着长得好的女伴或者男伴到场炫耀或者交易。
夏屿不懂这种炫耀有什么用,更恶心私下里换人美色的交易。
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透明没有根基,正如他拿实力挡不住沈衡包养他,帮他以权压人的流言蜚语,他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也没办法拒绝沈衡这种豪门权贵的纠缠和要求,跟他彻底撕破脸。
脑瓜子嗡嗡作响,夏屿感觉自己正逼临犯罪的边缘,他木着脸跟在沈衡身边,被沈衡要求笑,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进了宴会大厅。
奢华而金灿的吊灯差点把夏屿眼闪瞎,叫他眼角突突地疼,他踩着大理石地板,看见了精致餐桌上的银器灯烛,美食佳肴,还有围绕在餐桌旁觥筹交错的人流。
“小屿,前面是陈家的……”
夏屿看了他一眼,明光照耀下他五官如画般精致,但病容却挡不住般浮了上来,沈衡一怔,听夏屿淡声开口:“我现在晕人,沈衡。你如果不想让我当众吐出来,最好带我亮个相就别再管我。”
他语气偏淡,言语却尖锐。
沈衡刹那脸就挂下来了,“我带你来这是多好的机会,你这是什么语……”
“人来了。”夏屿打断他,“你要跟我吵吗?”
“……”沈衡绷紧薄唇。
夏屿看见他心情不好就开心,他放开沈衡的手,朝旁边走去:“沈少,我今天是个病人,说话可能不太过脑,您担待。”
沈衡蹙紧了眉:“别离我太远,他们今天都到了。”
夏屿脑子烧着,思维转得没那么快,他缓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沈衡说得“他们”是谁。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少爷本人自大自骄惹人嫌,交到的朋友自然也不怎么样,堪称一群除了钱一无所有的废物。
每个都是留洋归来,每个都身份尊贵,他们在外面学了什么,夏屿不太清楚,但骄纵辱人绝对是一等一的。
夏屿刚认识沈衡时,虽然不想承认,但沈衡对他确实还算珍视。虽然经常做一些送天价礼物的蠢事,但只要夏屿不高兴,他一般就不会再做,后面估计实在被夏屿拒绝烦了,就去求助他那群朋友,问到底应该怎么把他追到手。
那群朋友先是嘲笑了沈衡一顿,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当好的建议。
他们让沈衡给夏屿继续送礼,送那种全校都会知道的礼物,把他追夏屿这件事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然后再用权力逼迫他心仪的导师越过考试,直接收他入队,明里暗里地向别人暗示夏屿作弊。
毁掉一个没有根基的天才再容易不过了,流言蜚语会让他在同学里备受白眼,权力压迫会让他在导师面前无地自容,他最后能依靠谁?
还不是只能依靠拥有权势金钱的你?
沈衡深以为然。
然后果不其然拿捏住了夏屿。
渣男这种品种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沈衡喜欢极了夏屿这张脸,在夏屿松口的那天就带他去见了那群狐朋狗友。
这群人先是阴阳怪气地笑了他一顿“状元郎”,然后说他长相如何如何,前几天更是因为夏屿在采访里爆红,在KTV里直接泼了一桶冰水浇透了他,说给他降降热度。
他们指着夏屿清高的骨脊砸,非要看他卑躬。
夏屿只是像看狗一般看着KTV里一群人。
最后还是沈衡实在看不下去,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送他回了家。
夏屿想到这里,握着红酒杯的手停了一瞬,朝正和旁人言笑晏晏的沈衡看去——这人可能有那么点喜欢他,但不妨碍他想把他踹进火里扬骨灰。
他至今没动手打沈衡,或许只是因为沈衡跟自己前任长得有那么点相像。
夏屿盯着他的脸,忽然见沈衡神色变得惊喜起来,像看见了谁,边说“他往这边来了”边朝夏屿走,一看就是想要带他去社交。
夏屿嫌弃他,立刻就要走,转身却见到了一个锅盖头的少年。
那少年看见自己后瞪大了眼,认识他一般,情不自禁举起手指着他:“你,你……”
“?”夏屿微微眯起眼睛,他烧得晕乎乎的,看少年的脸都有点重影,看不太清,却觉得声音有点熟悉。
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不知道,夏屿举起酒杯,让开少年,懒得再想。
他头很疼,拿点酒冰冰。
少年双手张开,把他拦在了面前,认真喊:“你不能走!”
这一喊把不少人注意力都喊了过来,夏屿环视身侧,看见了不少沈衡的狐朋狗友,那群人多数没什么大志向,对这种联姻宴会也提不起兴趣,无聊得正要长草,一见夏屿都来了劲,朝他这边围过来。
夏屿本来就烦,一看自己这成了宴会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焦点,要应付一堆难缠的二货,一时间就更烦。
他没有冲无关人发火的陋习,只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压着火问:“不好意思,我们认识?”
少年刚刚那一嗓子也把自己吓到了,下意识抬手捂嘴,耳尖通红地说:“抱歉抱歉,我有点太急了,但是,但是,你现在能不能别走?等一会会就好。”
夏屿已经懒得维持礼貌,只想尽快走,他冷漠地看着少年,说:“不能,让开。”
“呀,这是谁?”
夏屿刚绕过少年,就有一个穿着酒红色礼裙的人挡在他面前,还没靠近,刺鼻的香水味就把夏屿熏得想吐。
但一个过后还有一堆,接连三四个权贵子弟围了过来。夏屿难受地捂着鼻子,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硬是提着一口气才没晕过去。
少年也没搞清楚情况,他看看夏屿,又看看围过来的其他人,警惕地往夏屿身前站了两步。
“呦,”一个男的嘲笑,“状元郎,你勾搭人的本事够厉害啊,怎么这么小的也下手?”
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小孩一边玩去,”一个女声接道,“状元郎脸怎么这么红?是腆着脸来蹭饭不好意思了?”
夏屿捏紧了手里的红酒杯,没吭声。
“对了,忘了问了,上次赏你的冰水好喝吗?我们特地让他们往冰柜的最里面挖出来的冰块,听说还耽误了你一场考试?”说话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指甲,“不过应该没事吧?你在床上用点手段讨好沈衡,结果也是一样……啊——!!!”
冰冷的红酒径直泼在了她的头上。
女人尖叫声划破了安宁的宴会厅,顿时引起了骚动。
“你他妈疯了!?”站在旁边的男子朝夏屿吼道。
少年顿时吓得抓住了夏屿的衣角。
夏屿很平静。
他耳朵嗡鸣,听见了沈衡惊讶的喊声和不少人的私语,余光中还看见了不少人往这边走来,更有甚者举起相机,但还没拍就被守卫制止。
万众瞩目里,夏屿烧得脸颊绯红,显得眉目绮丽非常,他朝男子看了一眼,漆黑的眸里蒙了层水雾,像是精心雕琢的琉璃制品,几乎漂亮到惊心动魄的地步。
算了。他想。
人大概生来就要发疯。
夏屿想着就朝被泼红酒的人笑了一下:“你刚刚不是问冰水好不好喝吗?你自己尝尝。”
女人气得身体发抖,双眼血红地朝夏屿身后的沈衡大喊:“沈衡!你自己看看你带来的好人!!!”
她才刚喊一半,夏屿的手腕就被男人从后攥住,沈衡怒意磅礴的声音撞入他耳侧,夏屿听见这声音就冒火,回头就指着他小腿踹,沈衡没想过他会反抗,猝不及防被踹跪在了地上,一时间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夏屿。
夏屿酒杯抵在他额头,像是随时要给他脑门开洞,声音跟雪一样淡:“开场我就跟你说了,别管我。你听得懂人话吗?”
少年已经被吓傻了。
沈衡战栗地咽了口唾沫,他左右环顾,见到不少长辈和商业伙伴都捂着嘴在说什么,而他的父兄站在最远处,目光凉薄得如同没有他这个儿子和弟弟。
最关键,最关键的是,他倾尽心力想结识的,想得到支持的——这场宴会的主角正站在宴厅中央,带着笑意冷眼旁观。
没有人帮他。
他丢尽了脸。
沈衡咬紧了牙关,打开夏屿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抓着夏屿就要把他往墙上按:“警卫!警卫呢!?这有个疯子都瞎了没看见吗!?”
“小屿嫂!”少年一见夏屿被沈衡按住,原本吓傻了的神情顿时焦急起来,一把推开了沈衡。
他喊得太急,根本没人听清,沈衡没想过还能有人护着夏屿,恼羞成怒无以复加,刚要开口喊,宴厅中央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这晚宴是你家开的还是我家开的?我怎么没看到疯子?”
沈衡喉口一哽,不可置信地看向宴会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跟自己的联姻对象隔了两米远,未婚妻小姐对上沈衡的眼神,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举起酒杯做了个恭贺的动作,和他笑着做口型:
“你完啦,陈思理生气啦~”
生气?
沈衡看着肩宽腿长的男人朝自己走来,他为什么会生气?
他转头看向夏屿,夏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墙坐在了地上,双颊红得分外明显,呼吸沉重,眼皮垂下,病态重得连妆容都盖不住。
而那护着夏屿的少年撩开夏屿的发丝,摸了一下额头就被烫得缩回手,急得眼睛里泪花打转,朝走来的人喊:“思理哥!高烧!特别烫!怎么办啊?”
沈衡脑袋逐渐空白,他心跳声一点点快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脑海里逐渐冒出了一个叫人绝望的设想。
男人越过了他,一眼都没施舍给他。
少年哭得稀里哗啦:“思理哥,人怎么这么高温啊?他会不会死啊?书上说……”
“别瞎说。”
陈思理搓了一把少年的头发安慰他,随后伸手揽住夏屿的后颈和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夏屿很轻,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瘫软而温顺地靠在他身上,大概是因为发烧骨缝里都透着冷,下意识就想往暖和的地方靠,靠着靠着,忽然有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传到耳边。
“别乱蹭。”
那声音很轻,很快。
夏屿却认出来了。
落在耳朵里,明明像隔着重重时光回响,他还是认出来了。
他无意识抓着衣服的手一寸寸捏紧,费劲力气抬起沉重的眼,只能看见眼前人模糊的轮廓,眼泪却一下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是陈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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