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早晨，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晚，一中学生们已经进入了早晚不见光的状态，即摸黑上学和抓瞎放学。
奥赛生来了又走，听说又去参加什么培训了。祁忆良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看见数学老师潘颖和隔壁三四班的物理老师周传辉肩并着肩，穿过刚跑完操正往教室走的学生队伍，向教学楼走去。周传辉好像说了几句俏皮话，惹得潘颖莞尔一笑。
期中考试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祁忆良仍然心有余悸，方萍前一个星期反复哀叹，从祁忆良不努力（态度问题）到自己命不好（玄学因素）几乎吐槽了个遍，后一个星期絮絮叨叨，“你一定要好好学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啊”这样的话，祁忆良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次，她感觉自己得了一种听见妈妈的唠叨就想吐的病。
当然，这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生物自习课上，提前做完了卷子的都在埋头苦算遗传题，这是生物老师给他们布置的额外任务，明天就要交了。上次考试冷不丁出了个遗传大题，一班同学普遍得分较低，杜悦珊小发雷霆，从此要求他们每三天做一道，持续到下次月考，计算步骤完完整整地写在纸上，由课代表收齐交给她。
祁忆良报废了N张草稿纸，盯着最后算出的卷翅灰体红眼雄果蝇的概率是327/1865，不由得扶额苦笑。如果豌豆的花语是9:3:3:1，那伟大的遗传学之父的在天之灵能不能赐福所有高考选了生物的信徒？阿门。
（孟德尔：谢嗷，勿Q，果蝇抖擞精神去找隔壁摩尔根。
下课铃响了，祁忆良仍然在挠头，直到林霏开单手拍在草稿纸上，她才反应过来，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完了，只剩下核对卷子数量的生物课代表。祁忆良站起身，抖抖外套上的橡皮屑说：“我们去哪儿？超市？”
学校里除了各种教学楼行政楼宿舍楼和实验楼，还有一家书店、两个食堂、两个小超市，都外包给了关系户。为了方便区分，学生们管东食堂叫一食堂，西食堂叫二食堂，离操场近的小超市叫小卖部，另一个大的商品种类更多，直接称作超市。
今天是不放假的周六，之前提到过高二的“上二休一”，在这种政策下，放假的周末会用来上主科的自习，而不放假的周末会用来上全科的自习。然后周六下午多给点校内自由活动时间，晚上有概率放电影看，就当补偿了。
现在是生物自习之后的自由活动，从15:30到19:20，难得可以喘口气，祁忆良却并没觉得很高兴，在一中呆了快一年半，学校里到处都溜达过，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实在没什么新鲜的玩意。
“去超市吧，买点零食，再去书店找找有没有好看的小说，”林霏开搓搓手，“我想买本新小说，今天晚上自习看。”
祁忆良点点头，两个人手挽着手下了楼，校园主路旁的法桐树叶子已经几乎落光了，留下枯黄的残骸，她们踩过满地落叶，“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冰糖被嚼碎。祁忆良拢了拢围巾，手揣进兜里，林霏开满怀期待地说：“二食堂一楼有个窗口新上了羊肉汤，我们去尝尝吧。”
“好。”祁忆良随口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仔细摸了摸口袋，她发现自己忘带饭卡了。
“那个——”祁忆良面露难色，磕磕巴巴地说，“我饭卡落教室里了。”
“啊，要不用我的？”
“还是别了，你还要买小说呢，我回去拿吧。”在学校的超市、食堂和书店消费都只能刷饭卡，不收现金，偶尔家长进校园的时候才会接受线上付款。学校里的东西往往比外面卖得更贵，全蹭林霏开的卡，恐怕会超过每天的消费限额。
林霏开思索一瞬，点了点头：“也行，我在超市门口等你。”
“不用，你直接进去先逛着就行，我们在书店会合吧，那里面空间小，找人方便。”
祁忆良摆摆手，转身往回跑，边赶路边埋怨自己不长心，好好的周六又出了幺蛾子，还耽误了林霏开的时间。她抓住楼梯上的铁栏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离四楼就还有几步路——
她快步冲刺到教室门口，扒着门框来了个急刹车，气喘吁吁地滑进了教室，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桌椅的布局、书本的摆放、黑板上的粉笔字……全都很陌生。她愣了两秒，倒着慢慢退出了教室，抬头看到门框上刻着高二（6）班的铁牌。
真是被自己给气笑了，一着急跑到五楼来了，幸好班里没人。祁忆良无奈地转身下楼，这下也犯不着跑了，反正时间耽误的已经够多了，拼命狂奔的努力补不上一瞬间脑残捅出的篓子。她慢慢地往前走，接近一班教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突然飘出了一句话：
“不对！林霏开她脚踏好几条船呢……”
什么情况？祁忆良贴着墙边走了几步，门半敞着，她屏住呼吸从门缝里望进去，后排中间坐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正聊得热火朝天。
曹明睿用不锈钢筷搅拌着塑料盒中的炒米粉，蒸腾的热气从桌面升起，糊在眼镜上，他夹起一筷子，边吃边说：“真的吗？初三学习那么忙，人家还挺闲的。”
“我听二十班的朋友说的，月考的时候我不是在他们班考了一门嘛，”高静雯左手举着小镜子，右手拿着口红往嘴唇上抹，觉得足够红了以后，她满意地旋上盖子，慢悠悠地说，“林霏开初中的时候跟当时她的一个同班同学谈了两年，那个男的学习不好，只能去职高，反正早晚要分手，她就跟其他班里的另一个男的又谈了——”
“同时谈两个？这么六。”一个女生说道，她的脸被曹明睿挡住了，祁忆良看不清是谁。
“还没完呢，还有一个，就是又一个班里的男的——这仨分别在三个班里，第三个男生初三上学期的时候喜欢她，经常偷偷送点礼物什么的，林霏开也不明确拒绝，就收下吊着，结果后来她的第二个对象和这个人在班门口撞上了，两个人就吵起来，第一个对象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然后乱七八糟的——反正骂得可难听了，林霏开好像还挨了两巴掌。”说到这里，高静雯“咯咯”地笑了起来。
“活该，”曹明睿冷哼一声，“我早就看出来这娘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操他妈贱货一个——”
“怎么说话呢？”
几个人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发现祁忆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因为是说人坏话，结果被人家的朋友撞破了，而且也不知道祁忆良到底听到了多少，胆子小的难免有点心虚，一时间，教室里分外安静。
祁忆良慢慢地走近，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班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怪不得说话这么肆无忌惮。
高静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瞪着眼大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闲的蛋疼。”
“林霏开是我朋友，也是班长，为班级做了很多贡献。大家都是同学，希望你们放尊重一点，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祁忆良没有大吼大叫，只是语气冰冷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高静雯的眼睛。
高静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别过脸说：“我们说什么了我，吃个瓜而已，难道你没有这样过？用得着——”
“吃瓜跟恶意造谣，正常人还是能分出来的，”祁忆良打断她的话，又往前走了一步，“有人嘴巴不干净，吐不出象牙来，自己是个贱种，就觉得别人都跟他一样。”
“砰”的一声，曹明睿猛地站起来，把凳子带倒了。祁忆良瞥了眼他紧握的双拳，勾了下嘴角：“想动手吗？好啊，你最好能一下子把我打死，否则我一定弄死你。”
曹明睿怒火中烧，祁忆良不过就是成绩好了一点而已，一个女的，力气小，平时又畏畏缩缩的，估计也从来没打过架，什么往死里打，放放狠话罢了，真打起来肯定自己赢，看他不一拳上去……
曹明睿没有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比祁忆良矮一点，气势上就矮了一截，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瞪着对面，而且祁忆良的眼珠很黑很深，让他想起之前独自走夜路时遇见的大黑猫，有人半个身子长，死死地盯着他，一阵冷气从骨髓里冒出，他瞬间感觉到了跟那晚一样的凉意。
左边一个女生抓着他的胳膊，右边一个男生按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是，都是小事，冷静点，别冲动啊有监控的，今天周六，好不容易歇歇，大家各退一步，算了吧……”
祁忆良不说话，仍然沉默地跟他对峙。曹明睿转过头，挣开那两人的手，左边的女生手劲很大，抓得死牢死牢的，他晃了好几下才挣脱，然后抱着肘子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边走边嘟囔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今天的事，以后不要再出现，”祁忆良的视线扫过每个人，刺得刚才拦着曹明睿的女生打了个寒战，“如果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祁忆良去自己的座位处拿起饭卡，走出了教室。
